卢横脸讪讪地,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脸上涌起幸福的红晕,走过去大礼跪倒,连连磕头,“孩儿不孝,未能在娘跟前尽心服伺,不知娘的身体如何?”
卢母老泪纵横,“儿啊,总算是又见到你了……你爹死后,若不是媳妇贤慧,撑起家来,怕是我这老太婆也早不在人世了。”
卢横充满感激和深情的眼光偷瞄了一眼妻子,低低地叫了声什么,那女人泪水涟涟,道:“相公!”
我吃了一惊,心想原来你会讲汉语呀,还以为类同神海族那帮人哩。转头看看高敬,似是吃不消一般垂着头,忙拍拍他肩,凑过去低声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吃一堑长一智,说不定以后你们会是生死朋友呢。”
高敬惊讶地抬起头,似没想到我能说出他心里想说的话!眼圈一红,重重点了点头。
待卢家欢喜正酣,诸将早聒噪起来,纷纷向他们敬酒。卢横这一次特别给脸,来者不拒,频频举杯。其间高潮迭起,后来司马恭和王据等也来了片刻,顿时宴会变成了斗酒赛,直到下午才勉强结束。
我命令小校将卢母、卢妻安置在我宅院之旁。其余将帅,也大抵有此待遇。另外,我命令高敬统步军五百,秘密往赴京师,将众将家眷老小一并迁来。三军中将士们如有需要,可以修书交高敬带去,如他们的家眷同来,可以安置在山下诸邑之中,享受比居民还要优厚的待遇。
高敬等起程时,追尾的一辆大车已放满了信件。我再三叮嘱要他行事秘密,但看此情形,想不夸张都不太可能了。
这一日我正在院里跟小清聊天,新儿偎在她的怀里,一脸高兴的模样:她刚刚击败了右司马童猛,让那家伙连剑都折断了,垂头丧气地回去。我派人送了柄剑给童猛以示安慰,一面也教育新儿切不要因此骄傲。
“新儿不会的啦。”她笑嘻嘻地道,“楚婶婶早说过了,我一定听她话的。”她的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特有喜悦表情,“真不敢相信我能赢,明天我还要向司马长史挑战。”
“胡闹!”我扳下脸训斥道,“你司马叔叔忙得昏天黑地,你别去招惹他。”
新儿小嘴一嘟,道:“那我跟谁玩啊,鹰叔叔整天跟杨婶婶、孔婶婶在一起,都没时间陪新儿了。”
我老脸一红,看小清也是似笑非笑地望向旁边,呐呐道:“你小孩子懂什么?尽乱说话。谁说你鹰叔叔没空陪你,走,今天我们俩个去打猎。”
新儿蹦起来,道:“好啊,我去准备弓箭,呆会儿我来叫你。”兴冲冲地跑走了。我朝小清作了个鬼脸,轻轻揽过她,“这小姑娘现在越来越闹了,要还是从前那个人见人爱的孩子该多好!”
小清噗地一笑道:“你也不呆在她身边管她,还怪人家长不好。你想想,杨速就算再有本事,也分不出神来管他的嫡亲妹子吧。还有那个陈林,哼哼,肯定是他把新儿教成这样的。”
我叹息,“也不是坏啦,只是不太象以前那样文静可爱了。现在她的知识越来越丰富,武艺也越来越好,我真不知道她会发展成什么样的女孩。”
小清咯咯地道:“不是你要她学武的吗?现在是不是后悔了呢。”
我哑口无言,嘿嘿干笑了几声,“管它呢,她反正是我们的小侄女儿,怎么疼她都不为过,就算她闹着要星星要月亮,我也得搬个梯子把它们摘下来。”
过了会儿,新儿跑来了,还拖着杨丝、孔露。她身后几名亲随都是全副武装,象是去猎虎猎狮的模样。我听杨丝不断地叫她慢点儿,新儿边跑边笑,到了我身边这才放开她们的手。
“鹰叔叔,我想了半天,还是一起去玩吧。不然的话,到时候你又要说我坏话了。”她嘻皮笑脸地道,我装出恼怒的样子,重重地一挥手。她见状赶忙笑着钻到小清的怀里。
我看看丝儿、露儿,无可奈何,“来人,备马!喂──你们会骑马吗?”
她们俱都摇头,我叹气道:“万事总有个开头。将军的夫人,不会骑马,多让人笑话!”
路上才真的令人好笑。新儿硬要和我同乘一匹马,而三位夫人在后面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小清担当骑术指导的任务,不时因为丝儿的马不听指挥地调头回去,或者露儿那匹仰首长嘶令她受惊,而加以全方位的照顾。丝儿的马老是调队,它轻松地驮着主人,调皮地走到路旁吃草,同时也对小清的喝斥不予理睬。每当看到杨丝惊慌失措的样子,新儿就会在我怀里笑得背过气去,还仰着头看我笑咪咪的样子,特别可爱。
新儿的弓弩技术是跟她哥哥学的,比硬弩小一号的特制长弓,看得出她还没有杨速那样的臂力,但姿式与动作都演练得丝丝入扣,她开弓放箭,头一下就将只飞鸟从天上射掉了下来。
众夫人都惊讶地叫起来。我喜不自禁地跳下马,摸摸她的头发,“真是好样的,新儿!”
杨新笑着点头,一弯腰,从我怀抱里逃开,蹦跳地去拾捡她的猎物。我转身过去,将三位夫人从马上搀下来,尤其是丝儿,简直是抱下来的。我看她额头见汗,力不能胜的样子,禁不住吻了吻她,道:“你还好吗,若是吃不消,我让清儿送你回去。”
杨丝微笑着摇摇头,眼光追逐着新儿的背影,“真想跟新儿一样,可就是身体不好。”
我想起刚刚从杨府出来的时候,她岂非就已经快要死了?好在我让颜雪、小清她们轮流看护,并要求丝儿加强锻炼,多运动。现在她的确好得太多,再不是初见时那个弱质女流了。
孔露的笑声在一旁传来,“清姐,你不要夫君抱抱吗?”
小清失笑,轻轻推了她一下。我知道小清不会那么小心眼儿,倒是露儿,仿佛有点吃醋的味道。嘿嘿,谁叫你硬要挤进来呢?也把她拉过来抱着,道:“你象是整天都要人疼的小孩子,还会撒娇呢。”
露儿不依地嗔道:“相公取笑我。”婚后的生活让她快乐的个性完全得到了舒展,眼眉处再没有若即若离时候的那种哀愁与幽怨。当然,她的美貌也愈见成熟,早晨若是替她画眉施粉,我常常会无法克制地窒息于她姣好的面容上,久久不能自拔。
待众人开始对新儿首次的猎物评头论足之时,大家也都开始磨拳擦掌了。真是无法想象杨丝开弓射箭的样子──但总比闻讯赶来的卢横碰到新儿软语恳求他上马作骑射表演那种不好对付的模样来得好看。
这次打猎,最后的赢家是诸将。每人都平均分到了一两只猎物,大快朵颐。杨速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信,说卢横对他的妹子不太高兴,当即就回来狠狠说了新儿一顿。这下可扫了众人的兴,新儿委曲万分,哭着向我求援,我只好把杨速先赶了出去。
“来来来,别哭别哭。”我哄着她道,一边心想:卢横对新儿的不假辞色,正说明他的忠心和胆气。不过新儿只是个孩子嘛,她哪里懂得大人间的事情?卢横不愿为新儿作示范,正是不愿意别人把他看成只会讨好主人才得到重用的废物。
其实在当时,我压根儿也没想到这一点。回头杨速赶来责怪新儿时,我这才想到古代和现代观念方面的重要差异,孰料我颜鹰标榜自己为“先哲”,竟然也无法处理这一看似平凡的小事,而最终只得帮腔般地说教。
“新儿,其实卢横叔叔是很喜欢你的,但他是个大男人主义,决不愿意在我面前,为女孩子表演骑射的。你逼他是不对的,所以他才会光火。新儿乖乖,去向卢横叔叔道个歉,然后再让他单独带你去练骑射,他一定不会拒绝。懂吗?”
新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抹去泪珠,便出去找卢横了。我刚想休息一会儿,闻讯而来的丝儿、露儿推门进来。
“也太过份了吧,为这一点点小事情就骂自己的妹妹。”露儿皱着眉道。
丝儿却是问:“新儿她来过吗?”
我咳嗽两声,道:“你们别管这事。现在你们都是我老婆,我却是这支军队的统帅,因此你们干涉任何人任何事,都象是假我的手在对他们发号施令。我不允许这种情况的出现……至于新儿嘛,我已经教了她一手高招,现在恐怕她正和卢横两个去练骑射呢。”
两位夫人坐了下来,丝儿端起茶放在我边上。我见她们有些不悦的样子,赶忙解释道:“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大可不必这样皱着眉头。新儿虽是个孩子,但终究会变成大人的。要是别人家,早就该谈婚论嫁啦。一味地宠或者娇惯,只会把她惯坏,你们说是吗。”
隔了片刻,小清走进来问道:“怎么回事?杨速和我说完话才走,我出去就看见新儿跟卢横骑马出城了呢。”
我和丝儿、露儿交换了个会意的眼神,我走过去抱住小清笑道:“别担心啦,你老公是什么人,这点小事都搞不定,还能有脸活在世上吗?快过来,我们一起讨论讨论新儿的终生大事,好吗?”
三日后,王巍、滕邝几乎是掐指算好似的,前后脚到达了。可惜这两人的样子都不算太理想,滕邝在羌地遭到伏击,二百人队伍死了大半,还好总算是费尽辛苦地拉了十几车盐晶回来,他的脸上被划出一道难看的长疤,直到脖子以下。据其亲随说,他好在闪得快,要不然一定没得救。
王巍原本是比滕邝强壮一些,但这一次他被人抬回来,而且病得只剩下一口气。小校报称其在蜀地误触了毒瘴,所以毫无感觉地回来了。我连忙请随军医生为其诊治,对其喃喃的谢罪之语,只感到说不出的不值。
“你好好养病,什么也别想。”我传下话去,让府里分出两名丫头来伺侯。心想:若是你病好了也就罢了,若是你病死了,我可真是犯罪了。当下传来跟随王巍左右的亲随,细细问明病因经过,以及蜀中盐铁和土产资源。当天晚上,又和滕邝密聊了一个时辰,但往赴羌地运盐的计划,却始终不敢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