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起她的手,道:“这几个月让妹子受苦了。整天做不完的事情,点不完的钱。这次去长安,找到地方,便好好地休息休息吧。注意要选个好地方起宅,既不能离城太近,也不能太偏僻。最好是依山傍水,有个现成规模的,先住着。这事我已命清儿不要插手,你就乖乖地当家吧。”
颜雪又惊又喜地道:“我是一介女流,怎能持家?大哥这样做,会让人说闲话的。”
“谁敢说闲话?”我佯怒,提高了声音叫道:“我颜府上上下下都听好了,现在我正式任命颜雪为府内总管,一切事务皆由她安排下达。谁敢不听之号令,休怪我家法处治!”心里暗想:我颜家的家法是什么?做错事要打屁股,挨老婆骂要逆来顺受,还有,每月工资一定要上交,绝不能私存小金库等等。
颜雪怔了怔,含笑道:“大哥何必如此当真呢?小雪绝不会有负厚望,一定理好府事,让大哥后顾无忧。”
我喜笑颜开地道:“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好了,也没别的事烦你们了,都快点走吧。放心好了,很快我就会回来的。”
退出数丈距离,和许翼道:“此番你莫以我们在前方杀敌,你在后面看家护院就不高兴。你任务艰巨啊,我家小和以后生活的物资,全都在这里了。若是出了点意外,谁也难保我会一无所有。那时就算有再大的志向,也毫无用处,知道吗?你好好地做,待战事一结,我首先给你记大功一件。”
许翼奋然道:“请大人放心,有我许翼在,就有诸位夫人的安全,我也不允许任何人敢于觊觎财物,若折损分亳,便请大人拿我试问。”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此去也要多加留意才是,不要在阴沟里翻船。该仔细的时候一定要仔细。”
许翼领命上马,吆喝着前军开路。我和司马恭等人一齐送行。小清提矛纵马,和我别过,便也跟着长长的车队离开了。夜幕之中,寒冷的北风一阵紧似一阵,那种倍添愁绪的气氛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当夜的大营里,我长吁短叹,决定赶紧转变生活方式,投入到紧张的军队生活里去。不然若还照着洛阳那般花天酒地不思进取,与敌军一旦接触,准会必死无疑。辗转到天亮,不禁连打了几个哈欠,传令出发,一面唤司马恭等同乘大车议事。
提到敌军动向,司马恭显是精神大振。将一张地图摊在车中,指着平襄、阿阳、高平、瓦亭几处道:“禀将军,北宫伯玉已分遣韩遂、边章为左右军,各统五万人攻安定、汉阳郡,以此挟逼西京,大有犯境之势。边章进军迟缓,前锋适破平襄。韩遂所部却已攻下高平、瓦亭,安定太守及所属千余皆被所害。”
我不声不响地思考了很长时间,才又问道:“皇甫嵩部如何布置?”
司马恭在地图上指指点点,道:“皇甫将军已分遣五路往赴陈仓、渝麋、杜阳、漆县、洵邑加强防范,因未得天子诏命,不敢擅自出战。但阵势已结得极为牢固。”
我又思忖良久,皱眉道:“皇甫嵩只有四万人,却分兵抗贼十万,败亡之道也。要是我来指挥,必然以几支小部虚张声势,摆出不敌之态,引韩遂所部深入,再设伏败他。至于边章等,必定闻风心骇,只需以天子之令招降,无不相从。”
司马恭不敢答话,半晌才嗫嚅道:“末将以为,皇甫将军不致如此吧。北宫伯玉这些乌合之众,大军甫至,必定溃不成旅。虽兵力略逊,不足为怪。”
我摇摇头,朝高敬道:“你觉得有什么意见呢?不要不吭声,那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高敬忙于坐上长揖道:“小将失职。不过以小将看来,局势甚紧。若不改变策略,便极难击败群贼。”
“哦?你说说看。”我眉头一皱,心道:有好几次,他都是顺着我的口吻说话。前些月在城外时,几乎因刘焉人品好坏与司马恭、许翼吵起来。嘿,若光是讨好奉承我,那就算了,我原本就不喜欢这一套的。
高敬望了一眼司马恭,心虚般地凑到地图旁边,“大人请看,边章、韩遂两路贼军,自凉州西北出发,历经州郡,所战皆克。凉州、西羌兵,骁勇善战,天下闻名,而我军以黄巾初定,补充之新卒未加历练,虽号为‘精锐’,实难副也。贼军一路寇钞郡县,当者披靡,正是士气盛时,而我未有战果,劳师远征,疲军态也。有此二重缘由,小将以为群贼难败。大人的想法,真正切中实弊。”
司马恭一时无言。我见他说得有理,暂时也就压下不悦的冲动,颌首道:“不错。司马恭,你的确太小看羌人了。我曾在西海呆过一段时间,那里的人强则为酋豪,弱则为附落,族人果敢勇猛,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祥,堪耐寒苦。而反观我军,因政治没落,人人贪享安逸,谁又愿意当兵打仗呢?若说谁是乌合之众,比之羌贼,恐怕我们倒更象一点。”
司马恭摇头道:“依将军所言,还未打仗,岂不就已经败了?”
我笑道:“你也别弄错我的意思。我只是说,对敌人千万轻视不得,而接战之后又要有必胜的信心,鼓起勇气,这样才可立于不败之地。”
两人俱都拜伏。我微微掀帘,问车外骑卒道:“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那人躬身道:“禀大人,前头已快到函谷关了。”
“传令下去,放慢速度。每日行军不得超过二百里,保证充分休憩。”
司马恭见那人持令旗驰去,奇道:“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走走停停,朝廷的大军却还在与贼寇相持,难道不用急着赶去吗?”
我笑道:“此乃疑兵之计,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二月己巳,左车骑将军皇甫嵩遣人来斥责我迟疑怠命,命我部迅速往援陇右。同时命我轻骑往赴槐里议事。
因为迟到了很多日子,众将都劝我不要去,恐怕皇甫嵩会翻脸不认人,把我拘押或扣留,再以非常之势夺了我的兵权,从而等同罢免了我的职务。司马恭更是陈词“皇甫嵩封槐里侯,又扎中军于是处,必然不把将军放在心上”,劝我不能前去。
我笑道:“不会有那么严重罢。皇帝命他为正,吾副之,他可以在军事调度上辖制我,并没说他可以为所欲为吧。如果他是这样的小人,恐怕也不会升到今天的地位。更何况他打起仗来也挺有一套,黄巾军不就是他弄垮的吗?你们对他有疑问,这是好的。卢横何在!”
一旁有人应声而出,躬身施礼。我笑道:“司马恭代我指挥军事,若皇甫嵩敢对我不仁,我们也就不必客气,立刻予以还击。不过我想就算他有这份心思,我们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让他得手,卢横你说是吗?”
卢横瞠目欲裂,叫道:“吾必以死效命,保护将军不失。皇甫嵩千军万军,吾亦视之无物耳!”
众人闻言,俱壮其色。高敬附掌称赞道:“卢兄果有樊哙、季布的胆色!大人也请放心,若皇甫嵩敢为难大人,我等决不会坐视以待,必倾巢出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那就不必再议论了。卢横,点五名骑兵,我们这就出发罢!”
羌族分为东羌、西羌,又有烧当、先零等诸多种族,名号甚多。每次羌人来侵来袭,就象秦汉时匈奴人一样,一打就散,散了还来,因而东汉的西部边陲,没有片刻安宁。羌兵小则千八百人,多则三万五万,每当没吃没喝了,就跑来烧杀抢掠。此次叛乱乃北地降羌先零种群,因黄巾大乱,会合了湟中羌,以及义从胡北宫伯玉等造反。义从胡属于原先大月氏的遗族。其部旧在张掖、酒泉。月氏王为匈奴冒顿所杀,余种分散,其羸弱者南入山阴,依诸羌居止。及霍去病取西河,开湟中,于是来降,与汉人杂居,分布在湟中及令居一带,又数百户在张掖。北宫伯玉这鸟厮就是这样的来历。他把大月氏的遗族发动起来打汉朝,搞得我头昏脑涨,其罪大也。
我心道:韩遂的名字我是略有耳闻的,可他从来没打到京师,所以我大可不必担心老子会被赶得象只兔子似的狂逃。但愿皇甫嵩不要瞎指挥的才好,打个胜仗,我就可以安心培养一支个人武装,用以维护我的“小朝廷”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们已经赶到了槐里。皇甫嵩约有数千精兵驻扎在此,放眼望去,平原上一片晦暗的帐篷。大营仍脱不出汉朝的特点,外紧内松,多层防护体系全部置于营栅外面,什么角围、陷马坑、梅花桩等等,但皇甫嵩布置的营栅外椭圆形结构连锁石桩还是较有创意的。
望台上哨兵远远看到疾驰而来的人,大喊起来。紧接着,两队弓箭、校刀手从营栅里开出来,以合围之势慢吞吞迎了过来。
我们俱勒住马,卢横叫道:“虎骑校尉颜将军在此!你们还不快去通禀?”
那些人俱是吃惊,等举起火把察看了我的鉴令、信符之后,忙挥动号旗,一时有数人往中军骑去。那些军卒跪倒参见,片刻后又来了个骑将,恭恭敬敬地把我们请进寨去。
顺着营寨的主道,走过成片的营帐,这才来到中军。令人惊异的是,中军前灯笼高悬,人声鼎沸,皇甫嵩已率领着全身戎装的下属们在外面迎接等侯了。
我心头一热,对其表现出的大将风度颇感敬佩。忙下马远远跪倒,道:“属下颜鹰,参见皇甫将军!”
皇甫嵩微微一笑,疾步走上来搀扶起我,“猛禽接到将令了么。众位,都来见过名震京师的虎骑校尉颜鹰大人。”
乱哄哄的诸将纷纷前来见礼,我应接不暇,只好带着微笑,团团揖拜。皇甫嵩笑道:“快请颜大人帐内叙话罢。”众将便立刻会意地殷勤簇拥着我朝帐中走去,待宾主寒喧落坐定了,这才发现自己已坐在上首主宾的位置,倒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正要客气几句,便听按剑站在身后的卢横突地小声道:“当心有变。”
我心中一震,假作微笑地环视四壁。帐内气氛还未平静下来,因而丝毫也觉察不出有何不妙。但我心知卢横决不会无的放矢,心里不免忐忑。见皇甫嵩在高首就坐,打个哈哈,起身道:“末将已奉令赶到,不知皇甫将军有何训导。”
皇甫嵩闻言看了看我,点头道:“颜大人有胆有识,令人钦佩。诸位也都知道,我皇甫嵩原是不乐意圣上封遣贼党的,以造恶之流,又有击杀官军都尉、指麾皇城的大罪,所以某对颜鹰十分痛恨。今次某以为他不会来,嘿,即便来,也要带上一两千人马,远远地在外扎营。没想到……”
众人闻言都面带释然之色。我不敢贸然答话,只得含笑赔礼,心道:这小子一开口就是反贼、大罪,似乎我跟他并驾齐驱,倒是羞辱了他的名头。哼哼,说实话老子还看不起你哩。什么鸟货,呲牙咧嘴地装英雄,狗屎!老子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古今大事,全盘掌握,你何去何从,也就这两年的事情了,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皇甫嵩笑了几声,又缓缓敛容,道:“没想到你胆子倒是不小,只带了三五个随从就来了。我问你,汝军众万余拖怠号令,九日未尝至京兆尹,何也?当前贼势甚紧,北宫伯玉二路大军,已近三辅!烽烟起而鼓声可闻,你却迟迟按兵不动,还有意推缓行速,该当何罪?”
我还未及答言,他暴喝道:“长史何在?”
一人从帐外大步行来,参见已毕,皇甫嵩冷冷道:“你说说,该怎么办?”
那人显是早有预谋,平静地道:“拖怠行日,过期而不至者,将军以上持节黜免,将军以下杖三十、至斩首抵罪。”
皇甫嵩冷笑一声,喝道:“那好,本将军即刻免去颜鹰虎骑校尉之职,由左司马陶谦代行荡寇将军事。来人!把他绑了,先羁押营中,听侯圣上发落。”
我连解释的空闲都没有,不免大吃一惊,叫道:“这是干什么?皇甫嵩,你以车骑将军身份,却滥施淫威,清除异己,难道不觉得你已经离为乱朝纲的窦宪、梁冀不远了吗?”
帐外一阵骚动,众将纷纷都吃惊地站了起来。卢横见情势紧急,挺身拦在我面前,道:“颜将军乃圣上亲自授予的官衔,有比重卿,不经皇帝同意,谁敢动他?”将腰中长剑唰地抽了出来。此时,已有大队长戟手乱哄哄涌了进来,众将纷纷避让,唯恐伤及自身。
皇甫嵩冷笑着朝我道:“你触犯军纪,某以军规处治,有何不妥?若抗命不从,忤逆作乱,便是罪加一等!来人,把他们俩个都给我绑了!”
长戟手朝这边压来。卢横大喝一声,推翻面前长几,举起酒坛就砸。我顺势退到了帐角,高叫道:“皇甫嵩,你竟如此卑鄙无耻!我当你是堂堂正人君子,哪里想到是这般伪劣的小人。呸!”
皇甫嵩面色不变,哼了一声道:“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的好。天子面前,若是再追究你顽泯不化、辱骂尊长之过,数罪并罚,恐怕斩首都是轻的。”
我心里懊悔莫及,暗道:司马恭他们叫我别来,我偏偏喜欢自个儿送死。唉,也怪我太自信了,这皇甫嵩脸孔说变就变,眨眼间也不笑了,也不吹捧了,立刻就要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真是可恶之至。今番我颜鹰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