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了。只记得喧嚣的招聘大厅,盲目拥挤的人群。从各个不同地区特意过来的年轻大学生,象海底深处游泳的鱼群,没有关系,却又目的相同,明确。单一。
一个穿桔黄棉质西装的男人,额头是深深的鱼尾纹,吊角的鱼形蓝眼睛,恐怖狰狞。他一下午重复说着同一句话语,“要应聘吗,先请填张表吧。”声音却是出奇的温和,儒雅。
然后我清楚那个男人便是我自己。一米七八,三十八岁,画家,刚刚离过婚。
然填表的时候人群已经不多。她应是早来到了,但是习惯的安静的站在一边,礼貌得让别人先填。跟拥挤的人群真的有些格格不入。
她看起来很年轻,长长的垂直的黑发,一张纯洁,没有化过任何状容的脸,有些苍白,有些落拓,但是不失美感。她看起来应有三十岁了,但是缺少成熟女子应有的妩媚。身形单薄,非常憔悴。
招聘会要结束的时候,我才发现她还没有走,一个人安静的站在会议大厅一角,有些怯怯的。我的心里突然有一丝钝痛。但是只是一闪而过。我看到过许多漂亮妩媚的女子,欣赏过无数风情妖艳,可是然给我的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而且说不清。
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呢。我对她说。她有些惊讶,然后自顾笑了起来,露出好看的牙齿。我知道要不是今天特殊的场合,我的样子所有的人都会不屑一顾的。我心里又有了一丝痛疼。但很快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了。她说,你很帅吗。我笑起来,你是第一个说我帅的人,说我酷还差不多。
是吗,我觉得你还是很帅的吗。她再次笑起来。眼角有很认真的真诚表情。我知道她说的应是心里话,虽然不切实际,但是应是她想说和想表达的心里话。我相信你,我也看着她笑了起来。
我的公司在市区,公司名气不大,但在我的努力下规模已日益扩大。我本来是画画的,每天一个人在画室画肖象,画我心中躁动的感觉。我曾经有一个结婚三年的妻子。也是画画的。她很美丽,心灵也很美,曾经她是我所有创作的源泉。但是,创作思维也有枯竭的时候,最终,我的妻子还是离开了我。我不埋怨她,我尊重她的选择就象相信她曾经对我的爱情。
我从此不再画画,而是选择了做设计。
我仔细的阅读着二十几张应聘表。可以说张张优秀。但是然好象实力不大,只是中专文凭,不过才气还可以。曾经得过很多奖。我在心里权衡着。想象着招聘会那天人才济济的样子。对于公司来说,然明显的是不合格的,但是那天她安静认真的样子却是让我不能忘怀的。我的心里又涌现出一丝痛疼。我想,我在痛苦什么呢,我美丽的妻子离开我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过如此的心情。
想起那天一起喝茶的情景。她落拓安静的样子,美丽温柔。我的心里是充满无限怜惜的。她果然已过了三十岁,但是看起来却真得象一个小女孩。我说,你没有结婚吗?
她有些苦涩的笑了笑。她说,我还没有谈过恋爱。三十了还没有谈过恋爱吗?她认真得想了想。说,我上中专时曾暗恋过一个别的学校的男孩三年,最终还是无果。从此不再相信爱情。她的眼角有泪。但很快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我的心里又有了一丝痛疼。我想我还是相信她说的话的。虽然多年的职业生涯已让我附与应酬。
但我相信那天我心中的感觉。我想我是真诚的,虽然我自己也对我的行为不可理喻。
现在还想他吗?是。我们通过三年的信。但是他后来要出国了,我不想担搁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现在是我们分手的十年。他应是回来了。也许应是结婚了吧。
他曾经想过要来我们烟台,他很喜欢烟台的大海,很纯净。
就象你一样。我说。你很爱他。他应是也很爱你的。我把最后一杯茶喝完,起身向她告别。因为我已明了心中痛疼的原因了。这个女孩,她是我心中新生的一股情结。
想起她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我会在烟台海边拥有一份自己的爱情的。
我选择了两名非常职业,历练的年轻女子做我的设计助手。然显然是承担不起这份工作的份量的。除了精干,她还缺少生活的经验。
工作进入了正规。我渐渐淡忘了然。但是偶尔的,我会在心底掠过一丝情愫,就象我画画的时候涌动出的灵感和激情。可以说,然是三十多年来除了我妻子以外唯一打动我内心的女子,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
生活就这样重复的过去。直到有一天,我因为一份业务路过芝罘区海边。和十几位客户喧哗的走过北马路的大街,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飘过,惊异之余,那美丽的身影应是撞向了我,然后是一声惊叫,——怎么是你啊?仔细一看,竟然是然。
她还是原来落拓纯情的样子,没有任何脂粉的脸,穿着一件简洁的粉色碎花细吊带裙。
世界突然就不复存在,就象所有的电影情节一样,男女主角突然相遇……我难得的好心情。她大呼小叫着,没有了初见时的安静,但是一点不做作。她说,真得是你吧,我真得很开心,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你。这一次安静的是我,我平静的看着她开心的样子。说,我也一样很开心。
我们一起走在傍晚旖旎的烟台大街。然后我提议搭车去郊区的小渔村吃海鲜。
在出租车上,我特意坐在了司机身旁。然恢复了安静的样子。一句话不说,但是我知道,她是有话要对我说的。因为几次,我从车反光镜上看到她一直深深的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脸上落拓纯情的样子让我不能自抑。大街上车流如云,然安静的样子使我感觉到无限的暧昧。
海鲜很美,我特意要了几扎酒。然说,我不喝酒。客户以为她是小姐,大声嚷嚷着要她陪喝。我很不高兴。我说,然是我很要好的朋友,今天就算过年了,只喝一点,行吧。
我看到然的脸红了起来。她小声的说,我真得不会喝酒。有客户忍不住骂,太不够交情,好朋友就要喝。
然笑了笑,端起了酒杯。大家重新高兴。推杯换盅。然终于还是醉了。她应是真得不会喝酒的。酒席要结束的时候,她突然一个人跑了出去。我担心她出事,紧跟着出去看她。她一个人依在墙角,有些醉的样子。身形很是文弱。我忍不住过去揽住她的肩。我说,不能喝就不要喝吗,没有人强求你。
她笑了,说,大家都很热情,我当然应是喝一点啊。然后她便呕吐起来。我的心中突然重又萌生了疼痛。我顾不得客户,抱起然便搭车去了不远的医院。然也许是真得醉了,她神志浑迷,紧紧的抱着我的肩。嘴里糊乱的说着什么。然后我看见她的眼泪温暖了我的肩膀。
然醒过来的时候,是深夜一点多了。她惊叫的坐起来,然后喃喃的说,我这是在哪里呢。我心疼的揽住她的肩膀,说,不要怕,这是在我家里。
她害羞起来。低声说,给你添麻烦了。我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外面下起今年以来第一场大雨。雨穿过窗外的护栏打在玻璃窗上。我起身关窗户。然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我说冷吧,家里应没有什么人挂记吧。
我一个人在烟台,家里人都在乡下。她突然提高声音问我,你为什么不录取我呢?然后脸红了起来,说,那天你请我喝茶,我以为是你对我的肯定和奖赏。她不自觉得笑了起来。这一次脸红的是我。
对自己的设计很自信吗?我问。
她微笑不语。然后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除了画画设计,真得什么也不能做。那天,我还是很自信的。但是你缺少资历和精干。我说。我需要的是一个助手,而不是幻想家。我发现我说的有些重了。但是然并没有难过。过了很久,然突然对我说,你会为艺术献身吗?
我沉默不语。然后那种疼痛的感觉重新让我窒息起来。我握住然的手,她的手因为冷而冰凉。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勇气,想给这个女孩一些力量,看得出来她一直在沉沦,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沦。我说,给我一个吻好吗,然?
然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直直的看向了我。然后我发现我的脸和她的脸一样红了。我说,当然我不会强求你。我把头歪向一边不去看她。空气里是窒息的宁静。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过了很久,我们都没有说话。然后我重又鼓起勇气继续说。我说,给我一个吻好吗?就当是为艺术献身了。
这一次,然没有拒绝,她虚弱的把身体靠向我。我小心的捧住她苍白的脸,在她脸上深深一吻。然的情绪有一些激动,我看见她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