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九年随风而去
那一天,我待在自己的小屋里,木质细纹的窗子上爬满青藤,透过青葱的空隙,火红的石榴如火如荼。在黄莺欢快的歌声中,我泪流满面。那一天,我漂亮的妈妈提着行囊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的吻还停留在额上,冰冷的唇传递的是冷却的母爱,电流一样从头凉到脚。我想我永远失去了她。我成了孤儿。
(一)
“咚咚同志……”青装模作样拿手臂在我头顶上舞了舞,一股熟悉温暖的烤红薯香味在冷冷的空气里弥散开来。我笑起来,想起一句话,在冬天的街上,女孩子捧着烤红薯暖手,红薯金黄诱人,映着年轻粉嫩的脸,别提有多可爱,多美丽!这一刻,我可美丽?我可可爱?这一刻我可是幸福的草根公主?
每一个女孩子从小就梦想自己穿着白色蓬蓬裙,站在高高的天平上,受尽万千宠爱,成了尊贵无比的公主。而我,没有白色蓬蓬裙,只有红色的外套,在卑微的街头被众人遗弃。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特别的冷,我穿上火红火红的羽绒服和长长的牛皮靴子在雪地里奋力地前行,我要穿过这个城市,去海边看新年的日出。这一年,我习惯了在清寂的小窗前漠然地看花开花谢,日出日落。我在城市和学校,还有小屋之间游刃有余地游走。
我忘记了时间,时间隐藏了年月。在旧历年的钟声敲响之后,我出发了。白雪覆盖了整个城市,绚丽的焰火在城市上空高楼之间欢快又短暂地燃烧。每一盏温暖橘色的窗户都是我的眼泪。
我的火红羽绒服,在雪地上,在城市里,在焰火下失去了颜色。我一步一步地走,寂寞的声音在空空地城市久久地回响。天那边又一抹诡异的蓝色,似乎有海的声音呼呼地吹过来。海纳百川,我欣慰地想。我不是理想主义,我一点也不浪漫,海对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诱惑。我只是,我只不过想要逃离冰冷无人的街头和寂寞无声的小屋。我游走在城市的大街上,焰火在上空绚丽地绽放,于我,却毫无意义。有生命的我尚且如此,何况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呢。
我嘲笑人们的虚伪。我一直在走,雪花在我厚厚的牛皮靴子外面摩擦出“刷刷”的声音,我的影子跟着我的脚步,穿过城市,在微暗的灯光下,寻找容纳我的地方。我不怕寒冷,我不怕长途跋涉,不怕大雪纷飞,我只是害怕无边无际无边无际长长短短空空荡荡的寂寞。
父亲说过,穿过城市就是海了。我迷迷糊糊地前进,迷迷糊糊地把烟火爆裂的脆响抛在了身后,城市终于被我抛弃,我胜利了。远远地,有潘越云的歌声飘过来:“远方有多远请你请你告诉我到天涯到海角算不算远……”海还有多远,还有多远,新年还有多远,还有多远,日出是何时,是何时?歌声里我泪流满面。
故事里拿着七色花的小女孩,到最后让一片神奇的花瓣把自己带回了温暖的家。我没有七色花,我没有家。我只有不可知的远方和漫长无涯的时间,还有快凝结成冰的眼泪。城市越来越远,海没有越来越近,天越来越黑,树木越来越多。我固执地行走着,踩着雪和深秋遗下的落叶,黑暗铺天盖地地淹没了我,我倒下去,暗无声息……不曾料想是这样的结局。
(二)
一直做着一个梦,自己蜷在一朵温暖的云里飘啊,摇啊,阳光像金子一般洒下来,一直在飞一直在飞……欢快得快要笑出声来。我笑着醒来,果真是金子一般的阳光,果真是白云一样的被窝,不,不要醒来,是梦么?但愿长醉不复醒。重新闭上眼睛,却真的醒了,被一种强大柔软的东西包围着,有清粥香浓的米香,有木柴燃烧的温暖,还有一种烤红薯甜香的味道在小屋里悠悠弥散……不想醒,却不争气地抽着鼻子。
于是有人来了,小孩,该醒了。有一种什么力量注入了身体,一种可以吸进身体里的声音,滋味淳厚,我像是喝了酒,深深地呼吸着,生怕一睁眼就无影无踪。我小声地嘟哝着,我是在哪里呢?在哪里呢?在树林里捡来了你。是么?铺天盖地的黑暗?无边无际的寂寞?天寒地冻的冰冷?漫无目的的行走?遥不可及的海,还有日出,从云端跌下来,那才是我的生活。我一直在做一个温柔的梦,如今,它醒了。泪流成河。我不要不要回去。我不要不要不要回去。我听不见任何声音,我只知道,那朵温暖的云一直存在,外面还有一个臂弯样的山墙。阳光肆无忌惮的在窗边流淌,暖香一直在弥漫……
(三)
“咚咚,这么严肃干嘛哪?不适应!”青站在大石头边嬉笑,棱角分明的面孔透出一股率意的野性,孩子般的天真无邪。秋色明澈,大朵大朵的云从我们头顶飘过,漫山遍野的野菊花怒放着。心里莫名其妙的热烈起来。季节的清明与热烈,天空清远,大地淳厚,巧妙无比的配合。这时候最适合思考,不是吗?多少前尘旧梦,不美好,不温暖,却必不可少。生命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只有每一天每一刻。所以我一直在奔忙,不要消停,不要止步,不要后悔,不要害怕。虽然真的有害怕过。
为什么你的眼睛总是那么忧郁呢?青收起笑。
我笑了,没有啊,我一直都这样,在这之前,在那之后。
为什么你总说这样无聊的话?
我笑得更灿烂了。其实我不忧郁,如果忧郁是多年孤单的习惯,与我本人无关。听说野菊可以安神安眠,你知道不?我一直想要那么一个枕头。
你怎么对野外的东西那么感兴趣?
不是野外,是自然。
嗯,自然,为什么?
花草树木山石河流都有生命啊,你仔细地听,可以听见他们叹息,他们开心,他们流泪欢喜。
还有,他们可以陪伴孤独的人。
……
一直喜欢爬那座高耸兀立的山。它一直很安静,在学校后面静静地肃立了千万年。想必那时候没有我,没有青,没有学校,甚至没有整个人类。
站在山顶,可以看见蜿蜒奔流远方的长江,长江流到这里打了一个弯,湾里养着一拨精悍的山城人。秋冬的时候,雾气弥漫了整个河流和山间,有着千变万化的形状,江面轮船的汽笛从浓雾里爆破一样闷闷地传来,带着漂泊远方的忧愁。
我来自远方。我喜欢长长的旅途,喜欢火车带着我掠过平原,掠过小河,掠过大片大片碧绿的稻田和盛开的荷塘,进入险峻青翠的群山。然后穿过风情万种的三峡,拐入这个不为人知的所在。
重要的是在城市的缝隙能看到山上招摇的小楼,可以在山上听到寂静的山川之声。重要的是,我有一个美丽的去处,可以站在山顶听满山的松和菊,还有青。离开了故乡,还可以找到另一个山林。我坚定地来到了这里,青坚定地随我而来。
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这么多年,我可还是那个随意挥洒自己的女子?站在山顶的那一刻,那些陈旧的记忆被山风猎猎拂过,在灵魂的深渊张扬而猖狂,而我早已不知道心痛。当痛到麻木,还需要躲避吗?我看着自己,看着无数狂乱的光影蹂躏自己的心,无法动弹,也不想动弹。青站在我的身后,依旧是白色的T恤,温和的图案,我不知道他的视线落在哪里。
长江蜿蜒长流,像一条颜色不分明的绸带,一去不返的气魄似乎令人陶醉。他从背后悄无声息地环住我,像无数次一样,喃喃地说,“咚咚,我真怕你是个梦,瞬间消失”。
“不会,我不会,有你在”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低低叹息一声。
“可是我无法扫除你心底的阴霾,告诉我,究竟为了什么?是十年……”他的眼睛望着灰蒙蒙的远方。
“没有,真的没有,我只是习惯,青……”我摇摇头,轻轻握住他的手。
“咚咚,我会永远保护你,永远在你身边,直到你厌弃……”他的眼睛注满真诚。
“你总会离开的,我们会毕业,你会回到你的家,你会有女朋友,然后结婚,然后继承父业,而我,只是一介孤女。秋,我现在很开心,你可以陪我这些年。”我故意轻快地说。
“是,我是会有女朋友,我会结婚,我会继承父业,是的,你说得很对——”声音拉得老长。我的心一阵一阵的绞痛,一切,都是会结束的。像最开始一样。我泪眼朦胧。
他熟练地吻了吻我的额头,忽然大笑起来,山风吹得他的笑清脆无比,俊美的下巴高高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我抬起头,望着他不知所措,心莫名地慌乱起来。
继而,狂性大发。“笑什么笑,没有你,我还是能过,我也可以有男朋友,我也可以结婚,我还可以……”话还没有说完,一张大猫脸侵略了过来,我的唇瞬间被两片薄薄的温柔的唇堵住,我睁大眼睛,无可奈何。
“别动,咚咚,闭上眼睛……”带着蛊惑的声音在风里飘荡,我刚要说话,立刻被霸道地占据了所有空隙。身体由僵硬变得无力,忘记了如何推脱,忘记了身在何方,只有他的气息在唇齿间流连缠绵。
我呆呆地挂在他的身上,脸色绯红,头低得不能再低,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全身仿佛虚脱了。秋林的眼睛带着惯有的促狭的笑意,带着无限的疼爱,如果我抬头看一眼,或许会沉醉,会一生难忘……可是,我害怕,我的头轻轻地抵在他的胸前,听到他深沉有力的心跳,一时难以回神。这个叫青的男子,为什么那么肯定我就是他要找的人。
(四)
多久以前的事了?似乎那一天醒来,躺在一个飘满白云的房子里,一个温暖坚强的臂弯,一双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脸上却分明写满了羞涩。就是那个在新年之夜,在树林里捡回了自己的男孩,就是那个被自己蒙蒙睡意中强烈依赖的怀抱,就是那个说自己像一只白色狐狸精的男子……醒来发现自己的身边睡了个男子,17岁的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尖声大叫起来,猛烈地抱住一片雪白的被褥往后急退,“咚”的一声跌下床,头碰在墙壁上,疼痛欲裂。身边的男子一跃而起,一把拎起我仍在床上,怒吼道:“你这个疯子,你知道我花了多少精力才让你退烧了吗?不识好人心!”他俊美的脸因为生气而通红。看到我的惊慌和防备,转眼,漂亮的眼睛里浮起一层诡异笑意,忽然凑近我的脸,“你,原来是个女的,我昨晚才知道……”,我大急,心中万般委屈,万千艰辛,泪雨滂沱。
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欺负我,厌弃我,戏弄我,抛下我……
哭得昏天黑地,有个臂弯紧紧地抱住了我颤抖的身子,轻轻拍着我的脑袋,“小孩,不哭,不哭……我没有做什么,逗你玩的。”
怀里的人哭得更厉害了,男孩慌了,不住地斥责自己:“小孩,我错了,我不该戏谑你,不哭,不哭啊,再哭,我也要哭了”说得恳切。怀里的人听到那句话,居然忍俊不禁轻笑起来!
男孩懊恼地将那张泛着泪珠的脸抬起来,毫无防备地吻上一只小酒窝。“你,色狼!你这个混蛋!”女子狂乱地捂着自己的脸,看着他促狭的眼睛,哭笑不得。
憋了半天,“你,你,你要负责!”说完,脸一红,泪水又倾盆而下。
“不就是负责么,简直太乐意了”他“嘿嘿”怪笑。
“你,你,你……”一阵猛烈地咳嗽,女子一把推开他。低下头,捂住绯红的脸,顿了一会儿,轻轻的扭扭捏捏道:“我,我饿了”。男孩清脆的笑声又响起来,我带泪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说,小孩子,饿了有什么好笑的,你救人救到底吧,我要吃东西!”说完轻轻靠在床头,闭上眼睛,不知为何前所未有的安心。
砂锅炖的米粥,清香可口,整个屋子弥漫了淡淡的温暖的味道。不知不觉,竟然吃了三碗。第三碗见底的时候,我小声地说:“谢谢,我吃饱了。”那个男子带着玩味地笑容,坐在床边的摇椅上,悠闲地看我狼狈的吃相。我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说道:“谢谢你救了我,我叫咚咚,泉水叮咚的咚。”
“这个名字好啊,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他唱很好怪异。我又红了脸,我恨死自己,为什么总是动不动就红脸了,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嘴里却鬼使神差地解释道:“我出生的时候,正好有个小孩在门外唱这首歌,妈妈随口起来这个名字。”说道妈妈,我的神情忽然黯淡下来,脸变得苍白而忧伤。
“喂,想不想知道你救命恩人的名字?”他粗暴地打断我的沉思。
我有些恼怒,随即低下头:“当然要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哈哈,要报答我啊,看你还有几分姿色,不如以身相许吧!”他的眼睛闪着戏谑地光芒。
我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他,多年的不善言辞,今天破天荒地说那么多话,我突然又不知道说什么。
“不说话,沉默就是答应了,我就勉为其难的与你私定了终身吧!”他笑得更加放肆了。
“你,你……”我大怒,脸涨的通红,眼里有泪,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瞬间收起来笑,起身拽住我快滑向床角的身子,道:“我骗你的,逗你玩的,你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啊!你看你,瘦成这样子,要什么没什么,我才不要呢,哼!好好待着,病好了快走!”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顺势倒在床上。
我不知怎么,把脸藏在掌心,掩饰住眼睛里淡淡的一缕失落。
从此,一个叫青的男孩子走进了我的生命。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枯槁的生命竟然染上了金色。我从来不知道,我从此不再只喜欢一种颜色,我学会了喜欢不同的绚丽的颜色。我原来可以这么活泼,原来我可以如此疯狂,原来我是任性刁蛮的!
不过是一个野性十足的孩子。家世显赫,父母工作繁忙,有足够的零花钱,从小跟爷爷长大,热爱大自然爷爷做了多年的守林员,前年去世之后,把这幢小木屋留给了他。每到除夕,他不顾父母的反对,坚持到这里来陪死去的爷爷。说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睛看起来很深邃。说完就是沉默,闭上眼睛。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看他不吭声,自然而然地闭上了嘴巴,看着窗外的白雪发呆。
那一次,在小木屋待到上学前一天,我学会了说很多话。我被他戏谑着,安慰着,照顾着……我从来没有想过,与一个陌生的男子,在一间屋檐下,居然呆了半个月,整整15天!
十五天,冰雪消融,春天就要来了吧,我要回到我原来的地方。他呢,也是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原来,我们是一个城市的,我们的学校仅一墙之隔。他就是赫赫有名的一中学生,而我普通中学的普通学生。
(五)
我回到了我的小屋,春寒的午后,小屋荒凉而寂寞。我忽然害怕一个人住,逃也似地离开了家。大街上,车水马龙,人们神色匆匆,都有各自要去的方向,我前所未有地凄惶。原来,我是一只贪恋温暖的青蛙,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青蛙的苦楚。
“在想我吗?”一个醇厚的声音带着笑,嘴里叼着跟狗尾巴草。那一刻,有扑进他的怀里失声痛哭的冲动。泪是流下来了,却飞也似地逃离了,奔进小屋的时候,关门的声音惊天动地。我倒在床上,泪水汹涌澎湃,入骨的孤寂和无助……哭着哭着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安稳地躺在床上,床边的人摇摇晃晃打着瞌睡。他的眉头轻轻地皱着,嘴角却弯成一个弧度,手里拿着的是我没写完的日记,我望着他的脸,忍不住轻轻抱住了他,我不想他走了,我要他永远陪在我身边。转念一想,怎么行呢?怎么可能呢?他救了自己,难道还要……他似乎动了动,像是醒了,我装着没醒。他顺势躺下来,轻声说:“咚咚,你怎么让我放心得下呢?”,顿了顿,又说:“以后,我来照顾你,好吗?”。我睁开眼睛,泪水迅速模糊我的眼,他笨拙地吻****的泪。一种莫名地焦躁,我开始不安。是不是?太过火了,我才17岁。老师说,不许早恋。可是,该死的我在沉溺,他笨拙地吻我的唇,我紧紧闭着眼睛,不知所措。他停下来,慎重地说,咚咚,以后,就做我的女朋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