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六月,颜泉明收到来自万里之外长安的消息。天宝四年的进士考试成绩终于出榜,事情没有出乎颜泉明的预料,考题依然是《玄元皇帝应见贺圣祚无疆诗》。原本的状元殷寅屈居高适之下,高适成为风头一时无两的状元,骑马游街,好不得意。当然,这已经是三月的事情了。
随信一并寄来的是长安官场的消息,陇右节度使兼河西节度使、鸿胪卿皇甫惟明被御史台联合弹劾,罪名是招揽神棍看星相及占卜,跟和尚道士讨论国家大事,以及欺君罔上,勾结吐蕃。
这三项里面,前两项乍看似乎无关紧要,事实上最是切中要害,因为这两件事都暗示着皇甫惟明有不臣之心,而皇甫惟明现在可谓位高权重,想要往上一步,除非立下灭国之功又或者有从龙之功!毫无疑问,从龙之功比较靠谱些。
其次,皇甫惟明本人确有不妥之处,年初便劝玄宗***林甫,并认为刑部尚书韦坚有宰相之才,可以启用。在这个敏感时刻,反倒是坐实了他希望太子一派实力大增的想法,李隆基岂有不疑心之理?!
第三项却是实打实的铁证如山,石堡城一战,唐军名义上获胜实则大败,折损了副将褚诩,身为主将,皇甫惟明报喜不报忧,有欺君罔上的嫌疑。只要有司一查,这件事必然是铁证如山,无可否认。再考虑到他和内侍张元方在开元年间出使吐蕃,促成了和吐蕃的和谈。皇甫惟明勾结吐蕃似乎也有可能。
毫无疑问,御史台的动作完全出自李林甫的授意。但正因为法不责众,这是御史台的集体行动,而不是一个人的意见;再者,弹劾本来就是御史台的职责所在,就算最后查无实证,也不能太怪罪御史台的官员,只能说他们误听人言而已。所以,无论是给御史台一个交代还是给皇甫惟明一个交代,李隆基都不能坐视不理,装作不知。
李隆基一声令下,御史中丞、刑部尚书、兵部尚书、大理卿组成四司联合审理皇甫惟明一案,短短半个月,案件便水落石出。皇甫惟明招揽神棍看星相及占卜,跟和尚道士讨论国家大事,欺君罔上属实,勾结吐蕃,图谋废立的事情无确凿证据。
李隆基盛怒之下,倒是没有牵连太子,而是顾及颜面,以挑拨君臣父子关系为名,贬皇甫惟明为播川太守(GZ遵义),李林甫一派获得全面的胜利。
虽然太子安然无虞,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一系遭受重创。李林甫原本打算落井下石,继续削弱太子的羽翼。但很快,李隆基便下令,由王忠嗣接任陇右节度使、河西节度使,同时担任西平郡太守、判武威郡事,暂替朔方、河东节度使事。由此王忠嗣佩带四种将印,控制万里,劲兵重镇,都归其掌握,自唐朝立国以来,还未曾有过这种事。仅仅过了三天,又被授予鸿胪卿,其余官职如故,又加授金紫光禄大夫。这下,谁都清楚李隆基和太子之间并没有嫌隙,甚至恩宠更重,李林甫聪明地没有继续对太子一系出手。
接到这个消息,颜泉明不由一阵唏嘘,更感到一阵后怕。纵使自己提醒了太子,让他和皇甫惟明保持距离,但依然避免不了皇甫惟明的失势。李林甫须臾间便能挑翻一个朝廷重臣,如果真要对付自己的父亲,怕是易如反掌吧!唯一庆幸的是,现在还有太子、韦坚、李适之这样的敌人站在颜杲卿面前抵挡李林甫。
没过几天,颜杲卿的信也送到了赤水镇。两税法已经开始在全国推广,颜杲卿让颜泉明勿要牵挂,专心从军报国云云。
柴子安则是紧随其后,向颜泉明汇报了高昌地区的白叠种植情况,经过一番诱导,今年四月,高昌的白叠种植数量从两百亩激增到五千亩。可以预见,等到今年九月采摘白叠的时候,颜泉明、柴子安要提前准备大量的钱财。不过,用不了多久,也会收到丰厚的回报。毕竟,事实已经证明,有了颜泉明发明的轧棉机、三锭脚纺车等利器,将白叠织成棉布,获利极高。颜泉明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这五千亩白叠究竟能给自己带来多少收益。
整个六月,颜泉明都忙于练兵,整顿防务,便是连和疏勒守捉使赵崇玼、疏勒都督裴安定把酒言欢的时间都没有。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七月中旬,直到颜泉明探的人马听到突骑施人来犯的消息。
赤水镇的军营中,颜泉明一脸肃穆地来到舆图前,南霁云指着舆图上葛罗岭山口以西两百里的地方,道:“将军,杨安便是在葛罗岭西口这个名叫鬼见愁的地方发现突骑施人踪迹的。根据杨安的汇报,突骑施人有四千人左右,更具体的情况有待核实。”
“鬼见愁?”颜泉明喃喃说道。
“鬼见愁距离我们赤水镇有近六百里,是宁远国到我们疏勒的必经之地。杨安前些日子汇报说这些时日来往疏勒的商队减少了许多,担心有马贼劫掠,于是翻过葛罗岭,一探虚实,没想到居然有了意外之喜。”南霁云补充道。
颜泉明点了点头,环顾一周,朗声道:“诸位,突骑施人野心不减,这次兴兵而来,必然是为了报上次的一箭之仇。如今敌在明,我在暗,我们赤水镇何去何从,诸位有何高见?!”
在杨柳堡保卫战大放异彩的旅帅李明清主动请缨道:“敌强而我弱,末将以为,当务之急乃是收拢各烽堡兵力到赤水镇,趁着突骑施人毫无防备,主动出击挫其锐气,再依托坚城,等待疏勒镇的援兵,此为上策。”
马璘则是大大咧咧,语出惊人道:“突骑施人远征而来,之所以在鬼见愁驻足,一是为了封锁消息,二是为了修养精神,末将以为,莫不如倾起赤水镇大军,于葛罗岭设伏,如此,以有心算无心,出其不意,突骑施必然大败。”
马燧则不无担心,理论上讲马璘的主意有成功的可能,但不可忽视的是,如果突骑施人来犯的时间早于唐军抵达葛罗岭山口的时间,那么,埋伏战便成了遭遇战。一番血战下,无论哪方获胜,都会元气大伤。
“将军,末将以为,赤水镇不可不守。突骑施人的目的很明显,要么攻克赤水镇,要么取将军的首级,如果两个目的都达到了,无疑更好。考虑到疏勒镇近在咫尺,突骑施人必定希望速战速决,那我们完全可以反其道而行至,坚守不出,如此,突骑施人进退不得,要么攻城,要么撤退。无论是哪一个,我们都可以待其士气低落时一战而击溃对方。”雷万春粗中有细,对兵法也很是熟稔,出谋划策道。
“南八,你的意见呢?”颜泉明没有匆忙下决定,朝着成竹在胸的南霁云笑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