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他的双眼猛然睁开,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抵在了她的心口,“想要做什么?”
她瞪大眼睛,茫茫然地看了看抵在心口的那刀,再看了看他冰寒似的脸,嗫嚅地道:“我只是想……给你盖被子……这样就不会着凉了。”
他的视线瞥了一眼她手中的被铺。
“你要杀我吗?”她疑惑地问道,没有恐惧与绝望,似乎只是在问着一件很普通的事。
他手一抬,刀迅速地收回到了靴子中,站起身,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淡淡道:“以后别再干这么无聊的事了。”
竟然会有人怕他着凉,真是可笑?!
但……为什么他的心会有着异样呢?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所以然来的异样,在慢慢地散发着。
织乐觉得,这两天,呆在书库里的时间,总是流逝得飞快。
是因为他的存在吗?即使他只是那么懒洋洋地躺着,但是整个书库中,却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充实感。他本身,就会给人一种强烈的存在感。
每当她看完书抬起头时,就会迎来他探究的目光。但是她却并不会讨厌。
“你每天就只是看书?”邯泽浩打量着织乐。她只是个丫鬟,但是他却没有看到她干什么丫鬟该干的活,每天似乎就只是呆在书库里,看着这些兵书。
“嗯。”她点点头,“因为大少爷说我只要呆在书库里看些书就可以了,所以张妈也没派什么活给我。”
“张妈是谁?”
“是管我们这些丫鬟的人。”
“那又是谁教你识字,谁教你看兵书的?”一个丫鬟,会识几个字也许并不难,但是能看得懂兵书,就会让人觉得奇怪了。
“小时候,刚好我家附近有个老先生收了几个孩子,教他们读书习字,我就窝在墙根的角落听着、看着,久了,就会了。”她说道,“至于兵书,看着看着就懂了,比那些四书五经好懂多了。在兵书里,就只有胜和败。”
“胜和败?有意思!”他嘴角一扬,“你这种说法,也对。”
“如果不是大少爷的话,我现在就不能在这里这么自由地看着这些书。”她一脸虔诚地说着。
邯泽浩面色一变,“哼,方翱这么对你,也许只是想把你收为通房丫鬟。”虽然他不以为方翱会看得上眼前这根干瘪豆。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天,这怎么可以?我哪有资格成为大少爷的通房丫鬟?我连替他提鞋都不配的。”
“在你心目中,方翱就这么高高在上?”
“大少爷他本来就……”她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突然问道:“你是不是饿了?”因为只有在每次肚子饿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饿?”她怎么会想到这个?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给你拿吃的。”她急急忙忙地起身说道。
其实他根本用不着她来给他拿吃的东西,只要他想,方府的厨房想拿多少都可以。可是看着她一脸“终于能派上点用场”的表情,拒绝的话,硬是没说出口。
直到那抹瘦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邯泽浩才冷着脸,走到架子边,拿下了她刚才看过的兵书,“只不过是一个方翱,甚至不用攻下朱天城,我就可以让他从高高在上的位置,狠狠地摔落下来!”
织乐跑到厨房,想着该给邯泽浩拿什么东西吃,她平时吃的那些肯定是不行的,唯今之计,只有……
颤颤的手拿出了三个铜板,她递给了在厨房帮忙的小李。
“我……我想要三个肉包子,麻烦通融一下。”
“呦,织乐,你怎么也想要吃肉包子了。你平时不是从来舍不得把钱花在吃上吗?”小李掂了掂铜板,收进了怀里。
“今天饿得荒,所以……”她努力地想着借口。
“得,反正是三个包子,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可别让我师傅知道了。”
“我晓得。”她赶紧点头,“不会告诉张师傅的。”
小李闪身进了厨房,没多久,又捂着三个包子出来了,“你的。以后还想吃什么,知会我一声就成,不过别忘了铜钱就是。”
接过热呼呼的包子,织乐一路飞奔着向书库跑去。
“哎,这不是织乐嘛!”几个方府的丫鬟,在回廊上拦住了她的去路,“这么急,是要赶去哪儿啊?”
“我……”她嗫嚅着,紧紧地护住怀中的包子。
“藏什么哪,这么神秘?”有眼尖的丫鬟瞧着了。
“没……没什么。”她连连摇头。
“拿出来看看!”已经有丫鬟拉扯着她,想要看清楚她怀中之物。
织乐弯着腰,死命地不松手。
“别不识相,仗着大少爷这段时间对你好点,就飘飘然,要知道,大少爷的身边有多少的名门闺秀,他不过是可怜你而已。”
“哦,我知道的。”她一边躲避着拉扯着她的手,一边说,“大少爷是心肠太好了,所以才会可怜我。”
这句话,她本是说得很认真,但是其他几个丫鬟听着,却以为她是故意在讥讽她们。一个个都面色沉了下来,其中一个更是上前一步,猛甩了她一个耳刮子。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织乐的脸上浮现出了五个指印。
她皱皱眉,不解地望着打她的那个丫鬟。
“看什么看,打你又怎么着?”那丫鬟越发盛气凌人,抬手用指甲又是抓,又是掐的,在她的身上留下一处处的伤痕。
其余的几个丫鬟,则站在一边,仿若在看一场好戏。
直到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有一个丫鬟出声道:“春桃姐,差不多该去张妈那里了,否则张妈又该叨念了。反正她怀里藏着的,估计也就是些破烂东西,没什么好瞧的。”
“也是。”那打人的春桃直起身子,斜瞪着倒在地上的织乐一眼,“下次,你给我注意点,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说罢,一群人转身离开。
织乐看着被捏得红肿的手臂,再看看怀里已经被压烂的肉包,皱起了眉头。
他会吃这样的食物吗?抑或是连瞧都不会瞧一眼?
重新站直身子,她继续朝着书库走去。
推开门,邯泽浩正在看着一本布阵书,压根没有抬起头。
她走近到他身旁,怯怯地把包子递到了他的手边,“吃……吃吗?”
他厌恶地瞥了一眼那走形的包子,“拿开,我不吃这玩意儿。”
果然,他不屑吃这样的东西。织乐泄气地想着,随即又问道:“那你想吃什么?我再去给你拿。”
“不用了。”
“要不我去给你拿桂花糕,听别人说,这比绿豆糕要好吃!”她起身,忙不迭地想要再次去厨房。
啪!
一只手更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邯泽浩盯着织乐脸上的红肿冷冷地问道:“谁打你了?”
“没……没有。”她赶紧摇头。
他一把擒住了她的下巴,冷哼道:“别和我说,你脸上的伤,是撞的。”
“是我自己不小心惹恼了春桃姐她们,她们教训我是应该的。”她又习惯性地把所有的过错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种所谓的教训,对她来说似乎是一件极其普通的事。邯泽浩眯起双眸,打量着眼前的人。下一刻,他的手已经解开了她衣襟的扣子。随着“刷”的一声,她的衣衫被整件扯开。
织乐反射性地双手护在胸前,而邯泽浩所见的,便是身着肚兜的她,手臂上尽是红肿,肩上,背上还有不少的淤痕。
果然如此!看来她挨打并不是第一天的事。
“你……我……”她无措,整张脸涨得通红。
“穿上。”他把她的衣衫还给了她,不再去看那满身的伤痕。
织乐红着脸,套好衣衫,扣完了扣子,“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把吃的食物拿过来……”
“不用了,反正方府的东西我也吃腻了,我想出去吃,顺便看看朱天城。”市井间的流言蜚语,往往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出去?”她可以吗?
她可以的。
在任何人都不注意的情况下,邯泽浩带着织乐,翻过了方府的后围墙。她甚至只觉得身子一轻,人便已经在围墙外了。
因为战乱的关系,朱天城又位于关隘要口,因此城内有不少异族逃难的人以及异族商人。邯泽浩的模样,并没有引起人们太多的诧异。
“朱天城有什么好吃的?”邯泽浩问道。
织乐无言以对。从来,她都只要吃饱就可以了。
“算了,随便吃点好了。”他朝着一家酒楼大踏步地走去。
她亦步亦趋,“要去那里吃吗?”
“这附近看得上眼的只有那家而已。”
“可是我身上只有几个铜板,要是钱不够付账的话,会被打的。”
他停住脚步,扬眉看着她,“你也会怕挨打吗?”他还以为她根本不在意呢。
织乐摇摇头,“我不怕,可是你会被打到的。”
单纯的一句话,也许她并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她是在怕他……受伤吗?邯泽浩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角,“还没什么人能伤到我。”
“哎?”
“走了。”他拉着她,踏进了酒楼。
织乐像个丫鬟一样,垂首跟在邯泽浩的身后。
“这位公子要吃些什么?”小二已经热情地迎了上来。
“一壶上好的白酒,再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都端上来。”他找了张空的桌子坐下。
“好的,马上到。”小二应声离开。
邯泽浩看了看还站立着的织乐,“怎么还不坐下?”
她满脸的惶恐,“我只是个丫鬟,怎么可以同桌而坐?”
他不悦地皱皱眉,“我让你坐下就坐下!”
她犹豫着,却在看到他黑了一张脸后,终于坐在了他右手边的椅子上。
菜一道道地上着,邯泽浩大口地吃肉,大碗地喝酒,随意而自在,像是慵懒的野兽,在品尝着它的美食。
“你怎么不吃?”他看了一眼她还未动的筷子。
“我不饿。”她话音未落,饥肠辘辘的声音已经出卖了她。
他扯下一只鸡腿,丢到了她的碗里,“吃!”
她看着碗里那诱人的鸡腿,不觉舔舔唇,“可是我还不起鸡腿的。”
“没人让你还。”
真的可以吃这样的美食吗?不会受责备,不会挨打?“你是除了大少爷外,对我最好的人。”她满心感激。
又是方翱!邯泽浩扔下手中的鸡骨头,“要是哪天方翱要你死,你也会去死?”
“会啊。”她很认真地点点头,“如果我的死,对大少爷有一点点价值的话,我会死。若是哪天我的存在没有一点点的价值的话,那么我想,我也没有活在这世上的必要。”
这个难懂的女人,又说着让他难懂的话,“那么你现在的价值是什么?”
她想了想,“当丫鬟,我可以侍候人。”
“喂,听说了吗?酆族大军好像要再次攻打朱天城。”旁桌有人议论着。
“酆族的军队不是才刚被打退吗?怎么又要来了?”
“看来这日子又要不太平了。”
“谁说不是呢!”
整个酒楼的人,都开始谈论起了这事。
“酆族大军又有何惧!”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起身大声道,“还不照样被打得落荒而逃,照我看,外界对酆族大军的描述,只怕是言过其实。
“你这话说得可不对了。”一个老者也起身说道,“上次带兵攻打朱天城的,不过是酆族的将军宏元开,这次,听说酆族的少主要亲自领兵,攻打朱天城。只怕这城,也待不安稳咯。”
“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人问道。
老者缓缓道:“酆族的少主,据说在战场上勇猛无敌,性格暴躁易怒,且手段狠辣无比。之前攻陷悻城时,曾把投降的悻城兵全部杀尽。”
不少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书生不服,“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那酆族的少主,只怕未必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只要有方大人在,就一定可以像之前的那仗一样,轻而易举地击溃他。
“年轻人,你想得未免太轻易了。”老者叹气。
那书生反讥道:“我华朝人才济济,难道还不如一个蛮夷之族?”
“对,想我华朝地大物博,区区一个酆族,又有什么好怕的!”有人接口道,一时之间,群情激愤。
“无知之徒。”老者摇首,看来他还是及早离开朱天城为妙。
织乐喃喃着:“酆族的少主,真的那么残忍吗?”把已经投降的悻城士兵全部杀尽,那该杀多少人啊!也许悻城的黄土下,埋的全是白骨。
“残忍?”邯泽浩嗤笑一声,“我从来不觉得那样是残忍的,我只知道,要得到的东西,即使不择手段,也要拿到。”
她怔忡地看着他,迷惑了……
他说话的那股意气风发,如同一个王者一般,伫立在她的面前。
而她,只有仰望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