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白露又褒又贬地损了一顿,陆人曦愣然,却发怒不得,只能苦笑,“倒看不出你这小丫头伶牙俐嘴的。”
白露淡然一笑,在青石板坐下。
陆人曦微一迟疑,也过去靠着白露坐下。
这一次不是错觉啦。一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香味在空气中蔓延。
“你用的是什么香水?”
“香水?”陆人曦脊背微僵,无意识地重复,“香水?”
白露眼中露出期待的光芒。
“为什么问这个?”陆人曦脸色微红,在梧桐绿中尤为美艳,“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露嘴一撇,随手拔了地下的青草,不答应。
梧桐林静悄悄的。
似乎风也停止了流动。
陆人曦觉得自己受不了这种沉闷,他将手腕处的那一条金链子凑到白露鼻边,嬉皮笑脸地说:“让你闻一闻。”
白露就着陆人曦的手一嗅,一股清幽的香味扑鼻而来,像是龙诞香、茶香、茉莉香、迷迭香……
“怎么远远地闻起来只觉得香味怡人,近闻味道却这么杂?”白露诧异地说,“金属也能有味道吗?”陆人曦有些得意,他将手链退出来,指着尾端的蛇形吊坠,说:“你瞧这里。”
白露认真地看,果然见到吊坠是一条约莫二十毫米长的小金蛇,蛇头嵌着透明琉璃状的碧绿眼睛。这阵阵异香似是碧绿眼睛散发出来的。
“这不是宝石,是旭日暖香丸,合四十九种香料,用无根之水熬制而成。一百公斤的香料也只能制出米粒大的这么一小颗而已。”陆人曦炫耀着,如同开屏的孔雀一般骄傲。
白露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自顾自地掐出青草根部的水汁。
陆人曦哪时候受过这种蔑视,不由得恶从胆边生,奚落着说:“瞧瞧你,还像是一个女孩子吗?该瘦的地方不瘦,不该瘦的地方却瘦了,如此柴木身材真是令人作呕!古人常言美女窈窕,如果不能像香香公主一般怀有异香,也要干净整洁才是,我还是从没见过像你一样头发乱糟糟的邋遢女生!”
他一口气往下说,忽然觉得气氛不对,只见白露已经转过身,黑框眼镜下的眼睛如寒星般明亮,整个人凑近他的身边,淡淡地说:“你闻一闻我的味道。”
陆人曦用力地呼吸了一下。
咦——这个女生刚刚跑步过了吗?在夏日的下午,浑身散发出一种自然的味道,汗水流过肌肤的健康之味,一些些快乐的味道,活力四散青春的味道,还有一种甜甜的——少女的味道。
怦怦!梧桐树动了起来。
怦怦!清澈的风急了起来。
怦怦!翠绿的草舞了起来。
怦怦!陆人曦的心跳了起来。
像是碰到了瘟疫,陆人曦一跃而起,遁入风中,大声地喊:“比猁鼠还臭,令人难以忍受!”
话没说完,陆人曦狼狈地藏入梧桐林深处。
待到跑出了梧桐林,陆人曦停下了脚步,一片愕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逃跑。
他摸了一下自己潮红发热的耳朵,怔怔地站在校道上。
这个男生,连慌张的样子都如此迷人。
白露出了一会神,又坐在青石板上,捡起跌落在地下的《太氏医经》,轻轻地拂去封面上的尘灰,忽觉得无名指勾到了一条细细的链子。
原来是陆人曦那一条蛇形纹白金的链。
她用指尖拈起,想放入衣兜中,却找不到可以藏得妥当的地方,想了一想,只有戴在手腕上最安全。
金链子稍微长些,幸好是扣环开关,可随意调节长短。
白崇川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
蓝天。白楼房。翩翩美少年。
这是一幕完美的漫画。
白崇川仰头望天,唇边勾勒出一抹云淡风轻的微笑。
在阳光下,白崇川如纯白的神癨,像施了魔法一样,他周围聚集了数不清的光的精灵,几近透明。
但是,他的眼睛那么的深,那么的累,似乎透出阳光也没有办法温暖的冷。
他一动不动地等候着。
不远的前面,就是每天放学后一小时,白露一定要去的梧桐林。
他很想知道她做的任何一件事。但他也告诫自己,绷得太紧的琴弦最易断。
给自己所爱的人有限度的自由是必须的,所以他愿意等候。
只是,最近他发现自己的耐性变差了。
梧桐树的一侧出现了白露的身影。
白崇川站起身,从台阶上跳下,等着白露如幼鹿般分花拂叶而来。
他深邃如海的眼睛灼热了起来,怜爱地拖住了白露的手。
洁净的,圆润的手腕缠绕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白露注意到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了手腕上,无缘故烦躁起来,连忙说:“是今天和小曼一起去买的。”
白崇川指腹轻轻地摩挲着链子,温柔地叹气,“我的白露连戴一条链子都能够如此的好看。”
白露低下了头,心中丝丝的内疚感如湖面泛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扩大。
哥哥待她比以前更好了,有时候,那一种“好”到了让她无所适从,让她窒息的程度。
咔嚓!
白楼房的一角,伸出了一架摄影机。
时约高中校刊摄像记者激动地拍摄下这传说中永恒的经典之作。
照片中。
绝世美少年拖着少女的手,这个世间仿佛已经被封锁,他的深而黑的眼睛只容得下少女的身影。
少女头微微地侧向少年,如一朵山茶花般宁静。
少年的深情。
少女的依赖。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超级情侣?
时约高中校刊的摄像记者想着,恨不得自己能化为一丝游魂翩翩飞入这梦幻情景当中。
入夜。
白宅偌大的藏书室中。
一盏明亮的吊灯下,白露凝神做着作业。
白崇川倚在卧榻上靠着,唇边含笑。
“哥哥,为什么这道题我做不出来?”白露像一只沮丧的小海豚,慢慢地踱到了卧榻上,把厚厚的一本题库推过去。
白崇川拿起看了一下,轻轻地说:“解题不能钻牛角尖,休息一会或许会有峰回路转的灵感。”
白露不情不愿地坐上卧榻,就着白崇川的茶杯啜了一小口。
白崇川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那件事?”白崇川轻轻地开口。
“什么事?”白露像星星般眨呀眨。
白崇川只觉得呼吸困难,喉音喑哑,说:“就是……”
“哦。”白露头也不抬,专注地眯着眼睛思考,她顺手把长颈宽口的杯子递过去。
白崇川轻轻一笑,接过茶杯,玫瑰彩的红唇在茶杯的宽口,白露刚刚喝过的地方温柔地抿了一下,眉眼之间像花瓣突然舒卷开来。
白露恰好抬头,看见了这一幕,怔在卧榻上。
白崇川倒坦然,放下茶杯。他以为白露只是一下子就会回神,过了片刻,白露仍是看着他。
“怎么啦?”白崇川脸颊上泛上了一片红晕。
灯光是浅浅的橘黄。
卧榻之上有七盏水晶灯,房间浸在一片如晚霞般流光溢彩的光芒中。
白崇川很美,可是,刚刚他喝茶时唇边那一抹莫名的微笑,却耀得这华丽的灯光都成了陪衬。
“哥哥,你真好看。”白露喃喃地说。
怦怦!
是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吗?
白崇川伏下身子,手臂如翅膀一般地环绕住了白露。
他温柔地看着白露,手指像风中树叶般颤抖,但却又无比坚定地摘下白露的眼镜。
白露有一双很女人的眼睛,大而朦胧。
因为熬夜,已经有了淡淡的黑眼袋,却丝毫无挡眼睛中的媚意。
这,其实是一双会放电的眼睛。只是长年累月在镜片后被蒙蔽了而已。
但,也许也不见有多美。
只是,似乎有一股电流爬过白崇川的心,麻麻的,痒痒的。
“热。”
白露舔了一下干涸的唇。
白崇川再也忍不住了。
他的手臂如海藻密密地缠住了白露的腰。
这身体怎么如此湿软?
白崇川慢慢地伏下头,往着那一片红唇吻去。
白露是同父异母的妹妹?
就让这该死的诅咒见鬼去吧!
就让自己成为恶魔吧!
爱着亲妹妹就有错吗?他就必须要被惩罚被折磨吗?
白崇川的眼中似有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
只要,白露永远不知道这个秘密就行了!
“那件事。”白崇川的声音低靡而柔软,“答应我,做我的女朋友。”
他期待地看着白露。
灯光那么明亮,那么刺眼。
天地似乎在旋转。
白露耳中有不规则的轰鸣声。这些低密的呜呜声慢慢地变大变强壮,终于成了轰隆隆的雷炸响在她的耳中。
白崇川期待着看着白露。
白露茫然地看着白崇川。
慢慢地,她摇了摇头。
这一个轻微的动作,却似乎耗费了她所有的体力。
白崇川眼中的火焰熄灭了,他的心慢慢地冷却了下来,连空气都变得苦涩。
他仰起头,不让她看到自己受伤的眼睛,慢慢地说:“我会再给你一些时间考虑的。”
一阵风吹来。
夏末夜里的寒风。
温暖的卧榻陡然生出一种凉意。
白露不自禁地拿起茶杯。
“茶已经冷掉了,我去重冲一杯。”白崇川从卧榻上站起来,拿走茶杯,往着门外走去。
他没有勇气回头,再看一眼白露,只是无意识地往着前走。
在掩上房门的一瞬间,一滴纯净的泪水从他的眼帘处落下。
这样的事情也需要哭吗?
白崇川讨厌软弱的自己。
他的背影那样的决绝而孤单。
泪水漫上了白露的眼睛。
他的脚步又轻缓又沉重,似乎每一步都踏在了她的心上。
哥哥,那么优秀,待她那么好的一个男生,平凡如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拒绝这一份永远在付出的爱呢?她又凭什么可以去伤害爱她的人呢?
灯光是橘黄色的,白露的嘴唇被咬出了一滴殷红的血珠。
血珠沾在唇上,触目惊心。
那一天,在后花园遇到张素莲。
张素莲从槐树下走出,像一个幽灵一般地盯到她心里发毛。
张素莲清晰地骂:“贱人。”
她假装听不见,躬身准备走开。
“林玉薇是贱人!狐狸精!”张素莲语气淡淡而阴森。
白露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张素莲。
“就是这样的眼神!”张素莲厌恶地说,“被抓到偷男人时就是这种眼神!不要脸的蹄子!”
“阿姨!”白露打断了张素莲的话,一字一顿地说,“我尊重你是长辈,但绝不允许你侮辱我的母亲!”
哈哈——张素莲大笑,忽而,停下了笑,神秘地看着白露,用一种毛骨悚然的声音慢慢地说:“我说的是事实。无法驳斥的事实。林玉薇是狐狸精,勾引了我的丈夫白林翔。你是这对狗男女的私生女。回去照照镜子,白林翔和林玉薇多漂亮,可偏偏生出一个丑不啦叽的黄毛丫头。这是造孽。这是报复。”一想到这一幕,白露心如刀割。
哥哥,还不知道这一个秘密吧。
她绝不愿意哥哥从此看轻她的母亲和她。
她宁可拒绝,宁可一个人受着噬心的痛。
毕竟和一份被拒绝的爱比起来,乱伦之爱更让人无法接受吧!
只有,缄默着,把这个秘密一直维护下去。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