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为定,不可以黄牛。”十五岁的女孩眸光熠熠,语声虽娇软,却坚定。
“当然。”颇见风霜的老人用力保证。
“那么,考题呢?”女孩问。
“由你决定。”老人很是大方。
女孩认真想了下。“如果我说比谋略、手段,爹一定认为我很狡诈且不公平。”
“爹若出题比武功,你也定会认为爹狡诈且不公平。”
女孩突然抚掌,“我们不比,我们试,试胆量。”
老人难得的笑了,“好。”
女孩美丽的眸子里迸裂出夺目的光彩,转身而去。
老人看着她和丫鬟下楼,穿厅过院,最终消失在大门外。
“碧荷。”
“师父。”负剑的少女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老人身后。
“这场赌局,为师一定要赢。”老人的脸已经冷了下来,完全没有在女孩面前的柔和。
“是。”少女在老人身后消失,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
“小姐,来了。”小丫鬟的声音有些微的兴奋。
小姐抬眸向小山下的大路看去,“确定?”
“是他。跟画像上一模一样。”小丫鬟十分笃定。
小姐运足了目力,也只是看到鲜衣怒马的一团以及怒马臀后面嚣张的烟尘,由远而近。
“开始吧。”轻软淡雅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
小丫鬟嬉笑一声,跑下小山。小姐转身隐进树林。
好好的一条路,怎么突然就没了呢?陆熙宇跳下马来,仔细辨别方向,却无法在这稀疏的林子里找到来路,明明进林没几步的?想想一刻钟前他还在大路上纵马奔驰,转眼就奔进了乱石堆里,再一个闪神,已身在树林。到了此刻他才觉出事情古怪,方忆起路好像是突然自眼前消失的。
这是江湖人故布疑阵,还是他误闯了什么绝地?
试探的向前走了几步,目力所及之处是无尽的林木,返身想看看身后的景象,他不禁瞪大了一双俊眸,身后除了零落的树木,空空如野。马呢?明明在他身后的啊!他忙吹响哨,回答他的只有静静的空气。
这林子没有一丝风,没有一只鸟,没有一点声音,连空气似乎都是不流动的,像是一个囫囵,死寂的可怕。
他伸手去取背上的宝剑,却摸了个空,才猛然想起,剑挂在马背上。
“公子。”
突如其来的唤声,让他差点惊跳起来,回身,就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正望着他笑得一脸的无害。
古怪的林子里古怪的出现了个笑得古怪的丫头,使得整个事件非常之古怪起来。
“我家主人有请。”小姑娘脆声道。
“你家主人是谁?”完全的正常人的第一反应。
“见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神秘人的必备答案。
“你家主人识得我?”正常人的第二反应。
“见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必备答案二。
有一秒钟的停顿,“请带路。”在情况不明,进退无门的情况下,这是他唯一能做的选择。
小姑娘看了他一秒钟,嬉笑了下,才转身。
古怪的丫头笑什么?他不禁向自己身上看了下,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还维持着摘剑的动作。忙拿下来,面皮微微泛红,也才注意到手心不知何时已然汗湿。
他随着小姑娘迈了一步,感觉似突然有微风吹来。一惊。
他随着小姑娘迈了两步,听到了虫蛙鸟鸣。再惊。
他随着小姑娘迈了三步,眼前豁然开朗。大惊。
眼前已经没有任何树木,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之后的山脚下,一排整齐精致的篱院木屋突兀的存在着。他的马就拴在篱笆院外,他猛然回头看去,身后是稀疏零落的树林,他甚至能透过树林依稀看到来时的大路。
激灵灵一个颤栗,抬头看天,明明艳阳高照啊!他怎么觉得阴风阵阵,毛骨悚然呢?妈妈啊!他撞邪了吗?
“嘻嘻嘻!”古怪的丫头又发出了古怪的笑。那样子好像是很瞧不起他的怂样。
既来之则安之!既来之则安之!他是有修养的名门子弟,无须跟一个没气质的丫头一般见识。天大地大的,无奇不有,能人辈出,只是他没见过,没听过的江湖把戏而已,没剑在手他也能摆平的。没关系,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一死,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公子,主人请你近前说话。”小丫头带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自我心理建设。
“嘎?”猛抬头,这才发现自己人已经在屋门口了。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朴实,并且收拾得干干净净,看来主人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爱干净好,爱干净好啊!
“噗嗤。”小丫头又笑,不过有所收敛,大概是主人在侧的缘故。又见他还站在门口,不知所谓,只得又重复了一遍。
这个人似乎很容易就走神呢。
他这才进到屋来。小丫头就站在他的右前方,她的一侧是垂地的珠帘。在这么个简单朴素的地方放这么个奢侈的珠帘实在是不太搭调。而隔着珠帘,带着面纱的华服女子若隐若现。
拜他勤奋练功所赐,他的眼力十分的好,即使隔着珠帘,他也能看出她的面纱很轻很薄,隐约可以看到后面的花容月貌。他不禁呆住了。他见过的美人不能算少,但隔着轻纱仍能让你感觉到艳绝人寰的却还是第一次。而且她的年纪并不大,至少没他大,他敢肯定。
此时,小小的女主人也在看他,美丽无双的眸子里满是估量与好奇。
“奴家冒昧,没有吓到公子吧?”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像羽毛一样飘落在耳里止住,却让听者的心发起痒来。
他差点伸手到胸口去挠,但想到这样很不礼貌,终是忍住了。但他看到一侧的小丫头低了头,捂住胸口。
“还好。”他决不承认其实被吓的很严重。
“公子出身江湖,又是武林世家,胆识见地自不是普通人可比,如此,甚好。”
甚好什么?他皱眉,继而眼眸暴突。就见眼前的珠帘自中分开,缓缓拢向两边,他瞪凸了眼,也没看到手呀、线呀之类的东西。而随着珠帘缓起,小小的女主人飘到了他身前一步的距离,他仿佛看到了她身后缭绕的烟雾甚至是……鬼火。他咽了咽口水,侧目看向窗外,艳阳高照,还好,艳阳高照啊!
可是,也有不怕阳光的……那个吧?
那个基本上都很美,很妖,很媚。再看眼前这位,凤眼微眯,歪睨过来,那个惑人的妖啊、媚啊,如丝如缕漫散开来啊……啊啊啊呀!
“你在怕?”他没听见自己的惨叫声,反而是挠心肝的羽毛无比的清晰。
怕?发白的脸色又染上一抹奇异的红,“谁说我怕了?有什么好怕的。”拔高的声音后又转成克制。是啦,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是一个有些邪气的美丽小主子和一个笑起来很古怪的丫头,他堂堂飞云山庄少主如果这样就被吓到,以后还怎么闯荡江湖,振兴山庄啊?他忽然挺起胸,沉着声道,“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是刀是剑,他接着就是了。
仿佛听到了某个熟悉的嬉笑声。不存在,不存在。他默念着。拼命阻止热血扑到脸上来。
这主人十分故意的向前走了一小步,“如此奴家就开门见山了。”
他用了全身的力气才保持站在原地没有后退。清甜的幽香悄悄钻进他的鼻子里,她完美的面部轮廓,精细的五官更清晰的映射进他的眼中,她嫩黄的衣角甚至要与他的深碧重叠,自然流泻的妩媚更像是虫子一样窜上他的肌肤,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凝结,每个毛孔都在收缩。自手心而起的痒麻痛感迅速窜过四肢百骸,直达心底深处。
“妖术”这个词突的自脑海中闪过,又迅速被否定。太近了,一定是太近了的原故。
干嘛啦?走这么近?明明怎么看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的典范,怎么举止如此轻浮?心里莫名的不安与胆怯又加深了一层,却倔强的不肯示弱,“请讲。”
面纱下的樱唇勾出动人的笑纹,“奴家决无恶意,所以请公子耐心听完,不要害怕。”她把脸又移近了几分,近到他的呼吸都喷到她的面纱上,甚至他从她美丽无双的眸子里清晰看到了他自己的脸,无形的诡谲压住他的呼吸,而这小主人说出的话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奴家并不属人类,而是这山中之精。原本我在此潜心修行,不思凡尘,只是数日前突然心神不宁,捻指算来,竟是我的有缘人将于此经过。我与他有那前世注定的姻缘,须在今世成就十载夫妻。若我逆天而行,怕难成大道,所以,我决定顺天之意。而我的有缘人就是——公子,还望公子能够成全。”
她的语调仍旧轻缓柔软,却不再是羽毛了,而是瞬间成了虎啸狼嚎的凶狠。
陆熙宇被吓到了。这从他脸上的菜色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
精?姻缘?他?
他的眼瞳慢慢扩大,手抖了半天却没胆指向眼前的“山中之精”,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来,“妖孽”。
“噗嗤。”又有人在笑了,而他再也顾不得了。他的嘴唇抖啊抖的,似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然后,旋风直刮了出去,尘土未惊的消失在了“妖孽”的视野里,其速之快,就好像他原本就不存在一样。
让人……目瞪口呆啊!
许久,才听到小主人的声音说,“下巴掉了。”
某个身影楞了下,忙蹲到地上拾起某物按上,而后,无法抑制的喷笑出来,继而大笑,然后暴笑,直笑得又蹲回地上,许久都没有爬起来。
“有这么好笑吗?”小主人疑惑的声音。
地上的人儿已无力回答,猛点头,并擦着笑出来的泪水。
小主人到是十分沉着,思索了一会,突然道,“下次不要在我说奴家的时候抓胸口,我已经容忍了你每到关键时刻就发笑的癖好,那已经是我完美表演中的败笔了,决不可以再增加了。”
地上的人仍无力回答。
过了一会,那小主人突然摇头叹息,“不愧是武痴啊,连逃跑的功夫都练得如此出神入化啊!”听来不无羡慕之意。
旋风冲啊冲,一直向前冲,冲到天涯海角去。
人?
我闪。
咦?
再闪。
……怎么我闪她也闪。而且闪得恰恰好挡到他的路?啊啊啊!妖孽追来了。再闪。
剑光暴起,直逼面门。几乎是同时,旋风暴退数步,咦了声,突然赞道:“好剑法。”武痴犯了瘾,管她是不是妖孽,打了再说。
横里又一道光芒绕来,插进两人之间,挡住那剑光。然后,两道剑光缠在了一起,打得难分难解。
咦咦咦?不是冲他来的吗?还是他搞错了?
瞪目看去,这才看清楚,挡他去路的女子并不是林子里的“主仆妖孽”。“主仆妖孽”在心里一闪而过,心思便被打斗中的精妙招式吸去了,三跳两跳,跳上一块视野极好的大石,边看边研究起来。看着看着,他突然向路旁的树影中看去,虽然除了繁茂的老树,他什么也没看到,但他肯定那里有人,而且这个人的武功十分的好,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不出家门,不知江湖之大,高手之多。江湖真是精彩啊!
极低微的语声传进他的耳里,把他的注意力从隐藏人转回到了打斗的男女身上。
“你平日里冷血无情也就罢了,而今事关小师妹终身,你就不能作壁上观吗?”是打斗中的青年。
“这是师父的命令。”女子的声音十分冷硬。
原来是同门师兄妹。陆熙宇听出两人的关系。
两人似是知道说服不了对方,都不在说话,而是加紧了攻势,他们虽是同门,所学武功却不相同,但修为相当,一时半刻分不出高下来。
这正和了陆熙宇的心思,观摩得十分畅快。
忽而,他听到马蹄声不紧不慢的从他逃来的方向传来。
又有人来?今天可真是热闹啊!
打斗中的两人同时停了下来,看向马蹄传来的方向,然后向不同的方向,很有默契的……落跑了。连躲在树影中的人也一快不见了踪影。转瞬就只剩下陆熙宇一个人。此时他才又想起林子里的“主仆妖孽”。
不会是追来了吧?
蹄声越来越近,现在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正想着,马儿已经转过弯道,进入他的视野。只有马,马上还驮着十分眼熟的包裹和剑。他踌躇了好一会,迎上去。
他落荒而逃的时候,马还拴在篱笆院外,这匹吃着普通草料长大的普通马儿,应该没有本领挣破绳索,并且找到他逃跑的方向,既然不是通灵的宝马良驹,那么追来的就不会只有它这畜生。
他向马后看去,等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也没看到人或妖精。
古怪啊!这一天遇到的事不但古怪,还透出无比的邪门。先是妖孽主人向他求十年之欢,然后是神秘女子拦路,再来个什么师兄打得莫名其妙,还有个隐身人一旁窥视。最后统统被他的普通马儿惊散,剩下他一个人在此发呆。
咦?他一个人?哈哈,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可是事情真的很奇怪?奇怪到让他十分的想一探究竟。
他牵着马向妖孽出现的方向走了几步,脑中闪过自动分开的珠帘,和珠帘后鬼一样飘出的“妖精”直奔他而来,他不由得一个寒颤,身上汗毛倒竖。
他真是傻啊!逃都逃了,还回去干嘛?自投罗网吗?又不是嫌命长。
迅速上马,掉转马头,绝尘……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