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峰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会吧,用警察的话说这叫没有作案时间,怎么这么巧,你不会信以为真吧?”
“我确实相信了。”
李晓峰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柳飞云,良久才说出话:“你没搞错吧,我们一会去保险公司,一会又做信用调查,好容易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你居然说不是她,你该不会说是我吧,这倒是符合侦探小说的叙事逻辑,越不可能的人越是罪魁祸首。”
柳飞云说:“我们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推测,但所有的推测都要以事实为依据。我在市医院有一位大学同学,我刚才已经和他通了电话,我请他帮忙去联系昨天急诊室的值班医生。这位老同学很够意思,十分钟后就给我回了电话,他说确实有位女士昨晚带着孩子来看病,并且在医院待了一夜。随后这位同学又去了急诊室查了治疗记录,那位女士昨晚十点领着孩子到医院就诊,治疗书上有王淑华的签字。”
李晓峰依然不服地说:“这说法也太牵强了吧,就凭一个签字就能证明王会计在医院待了一晚上?也许她昨天晚上根本就没去医院,随便找个人冒名顶替还不简单,这就是小小的一个障眼法。即使她真去了医院,那也完全可以出来一个小时,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打掉瓶的病人那么多,医生哪看得过来。”
柳飞云依然平静如水:“我同意,这可能仅仅是一个障眼法。我之所以暂时排除王会计入室的可能性,是由于你刚才那段精彩的推理中有一个重大的疏漏。”
“……”
柳飞云说:“你说王会计利用保险公司余杰的关系,举办了一次保险推广活动,然后顺理成章的拿到楚嘉琳的身份证编号,于是,今天凌晨她从一楼的窗口跳进来,很容易地拿走了资料,对吧。”
“没错,哪有什么重大疏漏?明明就是这么回事嘛。”
“楚嘉琳上周并没来过我们公司,她怎么会知道这边有保险促销呢?王会计和楚嘉琳也就是见面点头的关系,她怎么能促使楚嘉琳上这份保险并如愿地拿到身份证?这好像有点不合情理吧。”
李晓峰挠着头,一头雾水地说:“对呀,王会计忙了这一通,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得到楚嘉林的身份证,但从计划实施角度看她似乎没有途径拿到身份证。你现在给嫂子打个电话,问问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次保险推广活动的。”
“不用打了,刚才我已经去过她的公司了,是庞萌萌告诉楚嘉琳的。”柳飞云说,“看来,事情并不是如此简单。”
4
东方捷成的办公室寂静无声,白秀清在办公桌前有些坐立不安。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但此刻他的内心却开始了焦躁,白秀清很清楚他的对手并非等闲之辈,到目前为止嘉琳公司尚未做出任何的举措,这似乎有些反常,也不符合柳飞云的一贯作风。
白秀清努力回忆着自己一手策划的方案,每个细节都没有疏漏,这个冒险的计划他已经酝酿了半年之久,每一个环节都仔细斟酌过。按照常理,柳飞云应该不会有所察觉,为了避人耳目白秀清故意将整个计划复杂化,柳飞云再精明恐怕也不会料到他所做的安排。
想到这里,白秀清紧张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他现在要努力做出胸有成竹的姿态,因为投资公司的首席代表Johnson马上就要抵达公司,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不能表现出一丝的担心与顾虑,白秀清要让投资人对自己充满信心,为将来的追加投资做好铺垫。
办公室门被敲响了,白秀清马上站起来,低头整理了一下西服,又用手胡乱地梳理头发,然后笑吟吟地快步走向门口。拉开门看见段伟笔直的站在门口,白秀清的脸立即换了个模样。
白秀清懒洋洋的对段伟说:“你怎么才回来,就这点事办了这么半天,要是我不打电话你就不回公司了吧?”
段伟对白秀清的抱怨早就习以为常了,所以毫无在意:“外面下这么大雪,连飞机都停运了,更何况我这部老爷车了。”
白秀清坐回到沙发上,翘起高高的二郎腿,说:“都送完了吧,柳飞云那边有什么反应?”
“都送到位了,到现在为止那边还没什么动静,柳飞云大概正找辙呢。您安排的这人效率倒是蛮高的。”段伟知道白秀清就好听恭维话。
果然,白秀清听完顿时喜笑颜开,朗声大笑:“那是,我是谁啊,想当年我下海的时候,柳飞云还在学校里上课呢,小段啊,跟着我长学问吧,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什么来着。”
“百战不殆,”段伟连忙把话接了过来,然后身体前倾,谦逊地说:“白总,您安排这个人可靠吗,我与柳飞云可一起共过事,他对待底下人确实不错,日久天长,您那位同志可别弃暗投明,最后他们一起把您算计了。”
白秀清一副不屑的样子:“不能够,这手我早防着呢,你知道为什么呀?……对了,你说什么弃暗投明,合着我是暗,柳飞云是明,你小子是成心绕我是不是!”白秀清重重地拍了一下沙发扶手,勃然大怒。
“走嘴了,走嘴了,”段伟连忙笑脸认错,“应该说是弃旧图新,您接着说。”段伟话虽这么说但心里却早乐翻了,换了这个词也好不了那去。
“这还差不多,”白秀清气定神闲地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说,“柳飞云根本就不可能识破,因为我不止安排了一个人。哈哈,高明吧。”
话音一落,段伟忽然愣住了,他万没想到白秀清居然还有这么一手,果然是出其不意,看来这回柳飞云的麻烦可不小。
白秀清笑眯眯地看着发呆的段伟,美滋滋地说:“你可别给我满世界传去,我连白莲都没告诉。”
“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呀?”
“我就知道你得问这个。”白秀清得意地说:“你小子也甭问了,过段时间你自然就知道了。我叫你回来有个正事,从简森公司过来的那个摄影师,我总有点不放心他,总感觉他是柳飞云的人。你们俩在简森公司那会不就认识吗,今天晚上正好有一个片子要拍,你也去棚里帮忙,顺便探探这家伙的路数。”
“行,我快成侦探了。”段伟站起来说,“估计又得熬夜了,有没有加班费呀?”
白秀清非常不满:“什么加班费,中午饭我白请了!赶紧去吧。”
段伟刚走到门口就被白秀清叫住了,白秀清一边翻着口袋一边说:“你看见我的钥匙包了吗?”
段伟摇摇头说:“您是不是丢在车里了?”
白秀清把车钥匙仍给了段伟,说:“你快到车里帮我找一下。”段伟接过车钥匙走了出去,没过一会,他拿着一个钥匙包走回了房间,对白秀清说:“门钥匙是找回来了,但您给我的车钥匙我忘了放哪儿了?”
白秀清歪着头斜靠在转椅上,懒洋洋地段伟说:“别贫了,赶紧给我走人,完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段伟走后,白秀清站起来将房门反锁上,然后从钥匙包中找出一把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本。他胡乱翻了几页,随后他从西服内兜里抽出一支高档的签字笔,很专注地在本上写着什么。
忽然,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桌上的电话机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音。
全神贯注的白秀清被这个毫无征兆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签字笔滑落到地上,顺势滚到桌子下面。白秀清感觉自己的心房在猛烈地收缩,这支贵重的签字笔是他刚刚买的,摔坏了哪得了!
电话铃声在房间内肆无忌惮的回荡着,白秀清趴在地上寻找着他的心肝宝贝,地面上扬起的灰尘热情洋溢地扑到他的脸上,白秀清痛苦地咳嗽起来。终于,灰头土脸的白秀清从桌下爬起来,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支沾满灰尘的签字笔。“妈的,哪个倒霉鬼打来的电话!”他破口大骂。
白秀清刚骂完,铃声就中断了,似乎是故意在捉弄他。随后,一阵更为恶毒的语言从白秀清的嘴里层出不穷地冒出来。
此时,鱼缸里的银龙鱼在水中上下翻腾,几滴水花落到了地板上,白秀清又是一阵心疼。“段伟这个败家子,为什么放这么多水?他难道不知道一吨水多少钱?”
白秀清一边骂一边将记事本放回到抽屉里,然后将抽屉重新锁上。可能是由于刚才动了真气,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抽动,一阵一阵的,整个胸口都在发麻。白秀清紧张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心脏病!
白秀清忽然意识到这个可怕的字眼,接着就是与之相应的眩晕:房间里的家具都在转,屋内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吊灯竟然自己亮了起来;银龙鱼从鱼缸里爬出来,它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白秀清走来;水顺鱼缸流到地上,高级实木地板渐渐地飘起来……
在如此紧要的时刻,白秀清临危不乱,他用僵硬的手臂拿起了电话,试图求救于某家急救中心。但是,号码尚未拨完,他全身僵住了,像真正的死人那样。
他浑身上下只有眼睛在动,是飞快地转动。片刻之后,白秀清做了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部正在震动的手机。
刹那间,各类家具都归了原位,阳光重新照亮了房间,吊灯自动熄灭,银龙鱼蹒跚着爬回原处,水从地板上倒流到鱼缸里,高级实木地板坚固地附在地面上。一切依旧,生活还在继续。
白秀清气急败坏地拿着手机,要不是充分考虑到它不菲的价格,他一定会痛快淋漓地将手机扔出窗外。
“谁啊?”白秀清接通了电话。
“你平时就是这样接电话的吗?”一种古怪的声调从电话那端传过来。
听到了这个声音,白秀清浑身一颤,脸色有些发白,他硬挤出一丝笑容,毕恭毕敬地说:“是Johnson呀,我们在开业务会,我正批评几个办事不力的销售代表。我口气重了点,你多担待点吧。”像这类的谎话,白秀清可以即刻说出至少十个不同的版本。
Johnson是美国恒信财团的中方首席代表,而这家美国公司是东方捷成最大的股东,也就是说,Johnson是白秀清的老板,白秀清听命于Johnson的指挥。
Johnson对白秀清是否在开会并没有兴趣追究,他对白秀清没什么好感,同样,白秀清也非常反感这个满嘴跑英文单词的海归派。
“本来我要去你那里,不巧我手边有些事拖不开身,so(那么)……”Johnson古怪的声调从电话听筒里飘出来,白秀清浑身一抖,硬生生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既然没时间就改天再说吧,没关系,我不会在意。”白秀清兴高采烈地打断了Johnson的话。
“No,我在意。”Johnson强忍住胸中的怒火,他和白秀清似乎是一队天生的冤家,他们活在不同的世界里。Johnson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到我这边来,马上!”
“No。”白秀清学着对方的口气说,“我晚上约了一个客户,是很重要的客户,明天我在去总部向您详细地汇报工作,不差这一个晚上吧。”
“晚上?重要客户?”Johnson用讥讽的声调重复了一遍,“我如果没猜错,你们是去夜总会谈重要业务吧。”他对白秀清的办事风格了然于胸,这也是他们长期格格不入的主要原因。
“去哪里谈很重要吗?”白秀清很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
Johnson可不愿意在电话里和他吵架,尽管这种冲突已经发生多次了。“现在到总部来,半小时后我要见到你。”说完,他毫不留情地挂上了电话。
白秀清沮丧地将手机放到回口袋里,检查了一下抽屉,然后拿起手包走出了房间。
此时此刻,一双眼睛在窗外注视着白秀清的一举一动。
二十分钟之后,白秀清到达了位于城北区,他走下车,站在一栋公寓的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里是美国恒信财团的中国区总部,这家外资公司在中国有很多投资项目,其中白秀清的东方捷成是他们在华的业务重点,因此,Johnson频繁地向白秀清施加压力,这也是白秀清不愿意来总部的原因所在。
白秀清拿着一个杯子恍恍惚惚地走进公司的大门,前台没有人,白秀清径直来到了办公大厅。这里的工作氛围和他的公司截然不同:所有的办公桌都围着一圈精致的隔断,桌上摆着黑色的液晶显示器;职员们不是俊男就是靓女,脖子上挂着蓝色的胸牌,姓名、所在部门一目了然;立在墙边的白板上写满了英文,英语单词在他们的头顶上飞来飞去。总之,在白秀清的眼里是一幅忙忙碌碌却井井有条的景象。
“这还是在中国吗?”白秀清孤零零地站在大厅里想着心事。
“白总啊,你发什么呆呢?”一个比Johnson更为古怪的声调从白秀清的身后传了过来。
他猛然转过头,一个面相富态的中年人站在他的身后,白秀清愣了一下,没好气地说:“Smith老弟,你的上司急着要召见我,你受累通报一声。”
Smith乐呵呵地让他在接待室等一下,他不紧不慢地消失在拐角处。白秀清轻车熟路地走进一个单间,他轻轻地将门关上,透过磨砂玻璃向门外看了看,没有人在附近。就在一秒钟后,白秀清一个箭步蹿到了饮水器的旁边,迅速地拧开手里的空水杯,满满地打了一杯水,然后,他在旁边拿起一个纸杯,慢腾腾地倒了一杯热水。事毕,他悠闲自得地坐到沙发上,耐心地等待Johnson。
白秀清吹着变了调的口哨,眼睛很不规矩地在屋里扫来扫去,他忽然发现饮水机旁边的玻璃柜,又低头看了看放在茶几上的纸杯,略作思考后,他又一次扑了过去,白秀清麻利地打开玻璃柜,从里面拿出两袋立顿红茶,就在他直起腰前,门被打开了——
Johnson迟疑地站在门口看着如同基围虾一样的白秀清。
“干什么呢?白总。”Johnson非常时尚的眼镜后面是一双警惕的眼睛。
“没干什么,喝点茶。”白秀清面不改色,他直起腰,理直气壮地将茶袋在眼前晃了晃,然后大摇大摆地回到座位上。
Johnson的中等身材,穿着一件镶着金丝的粉色衬衫,油亮的头发整齐有序地贴在头上。他坐在白秀清的对面,眼睛盯着茶几上那个硕大的水杯,沉默无语。
白秀清并不以为然,他有滋有味地品尝着杯中的红茶,此时他的心跳绝不会因此而加快半分。
Johnson轻咳了一声,然后用着蹩脚的普通话对白秀清说:“白总,你那个宏伟的计划进展得如何呀?”
白秀清知道一定是美国人给Johnson施加了巨大的压力,所以他才急切地将自己招来了解情况,白秀清心里一乐:小子,原来你也有扛不住的时候。白秀清立刻换了一幅苦脸,士气低落且毫无信心地说:“能战胜柳飞云的人真是不多呀。”
“什么?”Johnson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说,“前半年你可没这么说过,你说给你一定的资金就能将市场份额夺回来。这下好了,资金给你拨了,摄影棚给你建了,你却说不行了!”
白秀清很享受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手舞足蹈的Johnson,乐呵呵地说:“有话好好说,别急,别着急。”
Johnson眼珠转了转,然后安静地坐回到椅子上,说:“白总好像很有把握了,说来听听吧,好消息需要和大家一起分享。”
“嘿嘿。”白秀清莫测高深地干笑了两声,说,“我晚上真约了客户,我们抓紧时间,边吃边聊吧。”
Johnson听完后气得脸色发白,看起来不请他吃顿晚饭是不行了,这种事只有他白秀清能干出来。Johnson看着他,说:“你选地方吧。”
白秀清依然乐呵呵地说:“也别让你太破费了,就旁边的饭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