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宽手里拿着王湘婷递给她的存折,她觉得沉甸甸的,压得手疼,心里涌起万般滋味。庞大宽在电话里跟王湘君说,存折不要给她,她不要。王湘婷主张还是交到她手里,让她自己安排,还格外嘱咐她说:“这不是小数目,既然已经为你争取来了,你就留下。不要过意不去,法律上你是蔡培的妻子,妻子有义务继承丈夫的财产。”
王远坚决不回老家。她一大早洗漱完毕就打算出去。王遥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说:“姐,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去哪儿?”
“约会。”王远往脚上套鞋。
“约什么会啊,谁信我都不信。昨天晚上醉成那样,今天就能去约会了?你到底调没调整好,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了。”
“我有什么调整不好的,我一把年纪了,凡事都动摇不了我的心了。我的心就是一块大石头。”
“吹吧,还石头呢,就算是石头,那也是纸糊的石头。”
“怪了,你怎么不出车了?这么悠闲?”
“我想开了呀,人不能被工作控制住,趁唐朝回老家,我躲躲清闲。姐,你把房子退了,来我这儿住吧。”
“他回老家,你和念晓怎么不去?哎,我怎么没看到念晓?你说也怪了,昨天怎么庞大宽这么巧就看到我,还把我送你这儿来了。”
“这叫无巧不成书。你不是爱看电视剧吗,我看这生活和电视剧是一样一样的。我也纳闷了,要是庞大宽没看到你,你醉成那样,就在马路牙子上,要是被哪个帅哥劫了色,我看你上哪儿后悔去。”
“去,你姐都老太太了,还劫色。倒是我,也奇怪,昨天心里怎么就那么堵。放心好了,我不会再喝酒了,这不是我的作风,让人看见多丢人。你朋友送我回来,丢你脸了吧?”
“说哪儿去了,姐。没事,谁还没有个闹心的日子呢,宣泄宣泄也好。酒就是最好的麻醉剂,可再麻醉,也只是一时的痛快。姐,我看我还是跟你回一趟老家吧,多玩几天。念晓在我妈那儿,我也不用操心。老唐还得过几天才能回来呢。我现在这状况,不想回去给老爹老妈添堵。”
“姐,有什么呀,就当失恋了。年轻小孩失恋都承受得起呢。我们这一把年纪了,还怕失恋?姐,等哪天我再给你介绍个好男人。”
“王遥!行了,我们不谈这个话题。你们还年轻,我都小五十岁的人了,能找到一个可心的不容易。放心好了,我不会再喝酒了。”
王远坐车来到燕郊蔡培父母家,让她觉得尴尬的是,庞大宽竟然也在这里。两人点了下头,庞大宽继续和蔡父下象棋。王远就走到阳台上陪蔡母给花草翻土,不时望向客厅,见两人杀得正酣。
“大妈,她来干什么?”
“她都来好几次了,送点吃的穿的,说本来想让别家快递送过来,又说自己就是送快递的,干脆自己直接就送来了。也难为这丫头了,来了又是洗又是涮的,你看这些衣服和床单。”蔡母一边松土一边说。
望向窗外,有风吹过,床单扬起四角,快乐地飞扬。那两根绳上,挂满了衣服和床上用品。王远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客厅的年轻女人是蔡培的合法妻子,虽然蔡培死了,可谁也撼动不了法律上庞大宽的牢固地位。而自己到底处在什么位置,她突然有点恍惚了。
王远觉得今天实在不该来。她心底有着深深的罪责,之所以偶尔来蔡家,是因为她不能原谅自己那晚和蔡培的争吵,如果自己不那么激动,也许蔡培就不会死。如果蔡家父母知道那天晚上他们有过激烈的暴吵,会不会怨恨她?她拿起喷水壶,细心地往花身上洒去。洒过水的地方,叶片花朵上的细微灰尘就被洗涤干净了,似乎心里那处落了灰的角落,也能干净一点。
“大妈,其实我有件事没跟您说。”王远鼓足勇气。
“什么事?”
“蔡培那天和我吵架了,他可能是被我气的。是我不好,不该逼着他和庞大宽离婚。我心眼太小了,不就两年零三个月吗,我年龄是比蔡培大,可是我等得起。再说,是我想不开。没有结婚证,只要我们心在一起,我还计较什么呢?”
“王远,要是蔡培不走,也委屈你了。我们都知道他有结婚证,不能和你结婚,不能和任何人结婚。我也知道他对你是认真的,不然他不可能领你回家。都是我们没把他教育好,让他以前走了歪路,想着靠歪门邪道赚钱。别想那么多了,富贵有天命。一个人该多大寿缘,这跟怨不怨你没有关系。”
“大妈,您要不嫌弃,就收我做女儿吧。”王远的眼泪流了出来,“只要我不离开北京,我就会代替蔡培好好照顾你们。”
“好啊,我们老两口,就蔡培一个儿子,现在多个闺女我们高兴着呢。”
“阿姨,您认了个闺女?”庞大宽跑了过来,调皮地说,“是我吗?”
“是你,是你们俩,你们都是我的闺女。”蔡母满脸的皱纹在穿过玻璃窗停留下来的阳光里开心地跳跃着。
三个女人挤在厨房里做饭,饭菜做好,刚端上桌,就有人敲门,是蔡培的两个远房姐姐。她们一进来就审视着庞大宽和王远,其中一个女人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原来是你们俩?你们来干什么?”
“她们来看我们啊,和你们姐俩总来看我们是一样的。”蔡母笑着说。蔡母渐渐从失去儿子的创痛中走了出来。
“婶,您可不能被蒙蔽了。您说培子去了以后,您那些躺在床上的日子,还不是我们姐俩来伺候您?外人够得上吗?”
“那些天我是没有精神,身体也就不好。王远打电话要来看我,我不是不能接受儿子不在的事实吗,根本谁也不想见。刚失去儿子,大宽来了我也不能接受。这不得要个过程吗。我想通了,培子在的话,他也是希望我们快快乐乐的。闺女,活简单点好,简单了你就快乐了。”
“开饭了,这有红酒。”蔡父把红酒放在桌子上。
“叔,婶,蔡家的红酒给他们喝?我弟可不会高兴吧?她们这是来跟你们争家产的吧?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谁是黄鼠狼,谁是鸡?小门你没事别乱说话。她们两个是我闺女,我都认下了。没了一个儿子,来了两个闺女,是我们的福气。”
“婶,你老糊涂了。敌人能和我们成朋友吗?她们来找你们,还不都是揣了心眼的?囡囡的妈妈说的没错,她们就是冲培子的家产来的。登记怎么了?登记也是假登记,甭想着分蔡家的钱!叔,婶,有我们,你们就不用怕,都交给我打理,我还不信了,她们能把钱分去。”
蔡母喝了一口汤,没吭声。对面的女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蔡父大声说:“够了,能不能吃顿好饭?一上午的好心情都让你给搅了。钱钱钱,就认得钱。我们老了,还能活多少年?能消停就消停会儿!你们这是跑这里打架来了?”
“婶,您看我叔啊,我们这不是为了你们嘛,我们又得不到一分钱。我是怕你们二老吃亏上当。现在这社会人心都被钱裹上了,您不防不行啊。”
“别操心我们了,我们没事。是我们的别人拿不走,别人的我们也不稀罕要。操心太多人就老得快,活得轻松点儿是福气,没有谁闲着没事总算计你。”老太太喝完汤,夹了根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大宽,吃完咱爷俩再杀一盘。”蔡父端起酒杯对庞大宽说。
庞大宽忙不迭地答应着,一边答应一边忙着挑自己爱吃的菜:“阿姨,您的手艺太好了,哪天我要带小虎来尝尝。小虎总说我做的菜没有托管所的阿姨做得好,他要是吃了奶奶做的饭菜,估计都得不爱走了。”
“是他不爱走还是你不爱走?这不正中你下怀?”蔡培的一个姐姐鄙夷地说。
庞大宽一愣,转瞬说:“孩子懂什么,奶奶做的比我做的好吃,来了不走这也正常。再说我回自己妈妈家,谁还挡着咋的?妈,您今天是不是认我和王远姐姐做闺女了?”
“认了。我今天得了俩闺女。你看你爸,今天有人陪下棋,多开心。这么多天,他可一直不开心啊。”
“婶,她是和培子有结婚证的,您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这都要把孩子给带过来了,叔,您得管管婶,心不能太软,等到人家把孩子带过来扎了根,您可是撵都撵不走了。”
“行了行了,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难得有大宽来跟我下棋,别耽误我时间。”
“大宽陪您下棋,我陪大妈织毛衣。”王远笑着说,“我就不会下棋,织毛衣我就不在话下了。”
“织毛衣我眼睛可看不见罗,我看着你织吧。”蔡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摇了摇头。
“阿姨,您喜欢什么颜色?我明天买线,给您和叔叔都织一件。”王远仿佛一下子在蔡家找到了可以施展的空间,先前对蔡家的愧疚也好像因为两件毛衣慢慢淡化了一些。她感觉有另一种浓浓的东西弥漫开来,很温馨。她想,总算给她机会让她为蔡培做点事情。
李小乐和王湘君登记以后,这才算真的找到了在这个家里的位置。当然,她知道这不怪任何人,先前是自己执著地不着急登记,生怕有一点闪失,结果真登记了反而找到了感觉。
登完记的当天晚上,李小乐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出嫁了。母亲特别惊讶,但是仍很开心地祝福她。听说小小和他们都住在新女婿家,母亲着急地说:“小小这丫头说话从来不过大脑,没给你捅娄子吧?”
李小乐说:“妈,您放心吧。小小心眼多着呢,从来不吃亏,也不惹人烦,机灵鬼似的。”
母亲听了以后满是欣慰,也就放心了,又说马上开学了,小小这丫头是不回沈阳了?直接去上海吗?李小乐说小小直接去上海,要是有时间她就去送她上学。就算不送,从北京到上海也很方便,让母亲不用挂念。
真正成为一家人,李小乐也觉出了王湘君的态度。他悄悄跟她说,还欠她一个节目。李小乐问他是什么,他就说有时间他要带她出去旅游,就当度蜜月了。李小乐心里幸福满满,想自己终于有了归宿。
“闪婚了?也不多考验考验?”杨部启敲开王家大门走进来的第一句话就让李小乐觉得大煞风景。
“什么叫闪婚?我们老早就认识了,又不是一两个月,你倒关心这个。你一向过得可好,怎么又来我们家?”李小乐很反感。大家都离婚了,各过各的日子,没事老到前妻家,这算怎么回事?李小乐想,应该有两种可能,第一,他过得不如意,所以想在前妻和儿子这里找找感觉;第二,他过得太好,来看看前妻和儿子过得怎么样,主要是来显摆自己的幸福生活。
“都有谁在家?”杨部启探头探脑地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听小小大声喊了一声“旧姐夫”以后又回了卧室,杨部启接着说,“只有我们这边的人在?”
“什么话!什么叫我们这边?这屋里没有一个是你那边的。说吧,有什么事?这是我婆婆不跟我们过了,要是跟我们过,你一趟趟往这儿跑,我还真说不清了。”
“李小乐啊李小乐,你可把我害苦了。”
“我害你?我没有这么坏,没害过任何人。”
“我能和现在的老婆结婚,还不是拜你所赐?你不通风报信把我手机号告诉人家,他们上哪儿找我去?”
“找到你也对啊,让你承担点责任,男人不担当那还是男人吗?你应该感激我为你为人处世的良好形象做了一回推波助澜的得力助手。”
“她没事就折磨人啊!简直就是女暴君!”
“你自己选择的路,可别赖别人,没谁拉着你结婚。”
“我早结也有好处啊,这不是为了把奇奇的户口早点弄过来嘛。你倒好,监护权也不给我。儿子跟爸爸怎么就不行了?”
“孩子一天天大了,你可以征求他的意见,你总跟我在这儿掰扯没用,浪费彼此时间。我要忙去了,一会儿老公回来吃饭。”
“老公老公的,这嘴巴甜的,以前你也跟我怎么没这么甜过。”
“闭嘴,少提以前,要不然我把你从窗口扔出去。”李小乐忽然来了脾气。
杨部启吓了一跳,不再吭声,倒是奇奇跑出来对他说:“爸,我打游戏呢,你跟我一起玩吧。”
“不行,一会儿爸得走,你妈妈新老公一会儿回来,看到了不好。”
“不妨碍,只要你能在这儿玩得下去。”李小乐扔了一句进厨房去了。
“姐,姐。”小小一路呼啸着跑进厨房。
“小点声,一点儿也不像个淑女。”
“姐,我不是淑女。咱先别讨论淑女不淑女的问题。你告诉我,要是人家买十本书,你能给打多少折?”
“十本?十本也不打折啊,一本书定价25,我就算按定价卖我才挣不到十块,何况咱们都给打九折了。”
“不行,人家要打五折,五折他说买十本。”
“拉倒吧,让他找打五折的去吧。”
“可他说以前买过不到五折的。”
“不是盗版就是精品书,定价好几千的,咱玩不起。”
“那怎么办,这生意不做了?”
“打八折,不算运费,一本赚五块,有的还赚不上。去吧,就这么说,他要再讲价,你就直接不理他。”李小乐淘米下锅,“就像这米,农民种地要种子要水还要花力气,这书也一样,要纸张要进印刷厂。”
“还得书号,一个书号挺贵呢。”杨部启插话。
“哪儿都有你。你赶紧的,今天来是什么目的?你说你总上我们家算怎么回事?你以前不是回家取这本书就是那本书,我这新家里可没有你一本书。跟丢三落四的小孩似的,谁总帮你看着东西啊。”
“姐,他说买了,买了十本,八折。姐,我功劳大吧。他都下订单了。”
“行,你功劳大,一会儿多吃点饭。”
“旧姐夫,你也在这儿吃吗?一会儿新姐夫回来,你们俩不尴尬呀?你说我姐是坐你旁边呢,还是坐新姐夫旁边呢?”
“这就走这就走,甭撵我。我就是路过这儿,来看看奇奇。我跟你讲,你也甭让奇奇一天到晚对着电脑玩游戏,哪天我把毛笔带来点,让他写字。奇奇,男人没有一手好字是没法行天下的。”
奇奇撅着嘴没吭声,溜边儿去了卫生间,又从卫生间出来,趁他们不注意溜边儿往卧室走。
“奇奇,站住,过来。”杨部启说。
“爸,我看动画片呢。”
“多大了,还看动画片?马上就是初一的孩子了,没事看点新闻,了解点国家大事。你是男人,又不是女人。”
“哎,你这是进行人身攻击啊,这边上可是站着两个女人呢。女人怎么了,你能不能说话的时候注意点,不攻击别人你不痛快?”李小乐不愿意了。
“妈,你们别吵了,一见面就吵。”奇奇走进卧室,把门重重地关上。
“那我走了。其实我来就是看看奇奇。”杨部启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湘君晚上一回到家,家里就热闹起来。小小兴奋地对他说:“新姐夫。”
李小乐赶紧打断她:“行了,能不能把前面那个字去掉?一天天喊得我直起小米儿。”
“还起大米呢。叫新姐夫多亲热啊。你要是再给我生个外甥,或者外甥女,我也一定加上个新字。新外甥,新外甥女,多好听,多亲热呀。”
李小乐听到这里不禁脸一红,王湘君的视线正好和她的碰撞在一起:“没事儿,我不挑,怎么叫都成。谁不喜欢新的东西?新,说明我年轻啊,总比旧的好。”
李小乐的脸变了一下,这让她想起小小对杨部启的称呼来。私下里李小乐就对小小说:“以后别新姐夫旧姐夫的了,好像你姐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一样。”
“难道,你还喜欢旧姐夫?”
“别胡说。”
“那就是了。你还是喜欢新的,喜欢全新的生活,只是你虚伪不爱承认罢了。”
“行了,是我要喜欢新的吗?还不是杨部启走了,我不得不选择新的路?怪也只能怪杨部启改变了我人生的方向,哪个女人愿意离婚?”
“你不感谢他让你重新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