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周潭中考毕业两人吵过架之后,就再也没联系。傅雁倒真不是因为傅承安换工作的事有心结,令她迟迟不肯低头的另有其因——周潭在升学宴那天向陈以琦表白,全校都传遍了。傅雁愤愤不平地想,如果自己应邀前去,那周潭岂不是要当着自己的面向陈以琦表白吗?这才是真正不可原谅的事情。
而陈以琦呢?
新学期的陈以琦一如既往,心无旁骛、专心致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傅雁还记得有一个周五下午放学,她被几个好事的男生堵在走廊里,问她此事的究竟。向来好脾气的陈以琦难得皱了眉头,完美无缺的笑容裂开一条缝,透出一丝不耐烦。
傅雁抱臂在一旁看好戏,偏偏周潭来了。那群男生见了周潭,立时作鸟兽散,再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陈以琦则长长舒出一口气,似是终于安下心来,笑容尽敛,不悦地盯着周潭。周潭在她面前笑哈哈地赔不是,她这才收起了脾气作罢,然后两人一起在夕阳的余晖下走出学校。
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傅雁一头雾水。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两人亲密无间、感情甚笃。不然完美女神陈以琦为何唯独在面对周潭时,能卸下一身的戒备?
这个认知让傅雁感觉很不舒服,仿佛是在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却如何也拔不出来。
这三年里,周潭再没有主动找她。
她也就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想主动联系他。
可是先交付真心的人永远只能被动,永远。
夏天湿腻腻的空气像是滞留在了房间里,浓稠、黏热。身旁的小风扇呼啦啦转着,绑在风扇盖儿上的白色小纸条像是激流里的水草,浮动翻腾个不停。只听耳边“咯噔”一声,一只透明的玻璃杯搁在了左手边,里面是新鲜的冰镇橙汁,还有些许果肉随着汁水荡漾,玻杯外壁是一层密密的水珠,杯里升腾一缕白色的冷烟。
傅雁停下手中的作业,端起杯子大喝了一口,心满意足地舔舔嘴唇。
“还是叶阿姨的橙汁最好喝。”
“好喝就多喝点儿。”叶华然抱着笔记本坐在傅雁床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上上下起伏的曲线,随口道,“让你开空调,你还觉得浪费钱。热的滋味好受吗?”
“我就是吹不惯空调……你要是觉得热,就回你自个儿房间去啊。”
“就知道拿这话堵我!”叶华然不说话了,全神贯注地研究她的股票。
傅雁也埋下头继续写作业。
已经是盛夏七月,期末考试也早已结束,但高一学生还要在学校里补半个月的课。今天是周日,按照学校的规定,学生周日下午可以在家休息,晚上六点再去上晚自习。饶是如此,周日下午也永远只能献给无穷无尽、堆积成山的作业。
到了下午五点,叶华然已经在厨房做好饭,催促了傅雁一声。
傅雁咬着笔杆,在卷子上划上一个勾,把东西如数收拾进书包里,提到餐厅。叶华然做了两道菜,番茄炒蛋和小炒肉,两人都在桌边坐下,傅雁拿起筷子闷声吃,叶华然给她夹了一筷子肉,嘱咐道:“高中是累,但要学会劳逸结合。”
“嗯。”
“你要是哪天不想去学校了,就跟我直说,我帮你打电话给老师请假……”
“咳咳咳咳……咳咳!”
叶华然赶忙给她顺气:“这孩子,吃那么急干什么!”
傅雁好容易顺过了气儿,翻个白眼道:“分明是被你呛的好吗?哪有你这样当家长的啊?老师知道了不得气死。”
“我念高中那会儿,不想去了,就让家里的阿姨帮忙打个电话了事。这有什么,有张有弛才能有效率地学习。”
“我可说不过你。”傅雁又专注地匆匆扒饭。吃过了饭,叶华然正端着碗往厨房去,傅雁在她身后扬声道:“叶阿姨,我去学校了!”
“好,晚上我去接你!”
她听见傅雁咚咚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过了一会儿,又由远及近。
“叶阿姨,我今晚自个儿回来,你开车去一趟那边家里吧。”
叶华然正把手里的碗放进水槽里,听见傅雁的话,回过身来,一脸诧异:“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因为我,现在几乎不回那边了……但是我觉得夫妻之间,长期分居两地好像不好……”傅雁话还没说完,又几分羞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算了,当我没说!我先走了!”
不等叶华然回答,她又蹬蹬蹬地走了。门“砰”一声关上,叶华然才恍然回过神来。她转过身看着水槽里两只叠在一起的碗,小炒肉的油光还粘在碗上,但碗里干干净净的,一粒米也没有剩下。因为早年在孤儿院的经历,傅雁从来不剩饭,这点很好。叶华然双手撑在水槽边,恍恍惚惚地想,这么好的孩子,如果被其他人带走,即使那个人是她的亲生父亲,她也是不会允许的。
这孩子只有好好地在她跟前长大、嫁人、生子,她才能放心啊。
傅雁匆匆走出单元门,太阳还很高,知了不知疲倦,她便挑着树荫底下走。走到一半,她忽然脚下一顿,觉得方才一晃而过的身影甚是眼熟。一张年轻清俊的脸在脑海一闪而过,她几乎不敢回过身去确认事实的真相,只能踌躇地、僵硬地站在原地,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挺直了脊背。
竟然是他。他竟然会在自己家楼下。
傅雁闭眼,睁眼,再闭眼,再睁眼。眼前仍然是一派夏日的繁茂景象,熟悉的砖瓦,自己东斜的影子,不远处的小区大门。
时间似乎有点久。久到她几乎怀疑刚才是自己的错觉,举步便又要向前走。
终于,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傅雁。”
就好像是她梦里那样。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就站在她家楼下,等的人就是她。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她。
傅雁迟疑地转过身,站了半晌,讷讷地盯着他。
少年咧开嘴笑。刹那风起,骄阳绿树都在他身后摇晃,而他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坚定。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
“好久不见。”
傅雁心底一酸,眼眶和鼻头也忍不住跟着酸:
“周潭,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