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老大,你确定我国运宝船是在翻天沟沉的?”眼看神明湖的风浪渐起,湖面荡漾起些许浪花,划着孤叶木舟的渔民犁田莫名涌出恐惧,不禁催促,“咱们回头吧。”
“是不是想起神明湖的古老传说,吓着你了吗?”模样俊俏的小生带着轻浅的笑意问。
犁田并未中激将之计,年过半百的他,已算是老人家,常年在神明湖讨生活,这辈子看过太多无知且盲目自大的公子哥葬身大海。“徐公子,别怪小人没提醒您”他说,“那艘运宝船因为触怒了海神娘娘,导致阴沟里触礁,船上所有的宝藏都被海神娘娘赏给海妖了。凡是抱着与海妖争宝想法的人,基本均难逃一死。”
“你确定他们真是被海妖杀死?”生着络腮胡的流老大轻声问,“有附近渔民亲眼目睹?”
“流老四看到了。”犁田道,“我相信他的话!”
流老大和徐公子将视线转向年纪不过十五的少年,出航已有三个时辰,这个少年一直保持沉默,眉宇间透露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思虑,他真想把那晚所见的恐怖景象完完全全告诉大哥,转念想到大哥是为了他们贫穷的家,而主动担当重臣之子徐公子的指路人,况且后面还有飘扬‘齐’军旗的整整十搜战船,也就渐渐放下心,低头撒谎道,“犁叔,或许。那晚是我看走眼了。”声音微乎其微,明显有些心虚。
犁田气得吹胡子瞪眼,把愤怒之意当作力量使劲划船,义愤填膺地说:“小子,你这样会害死人的!”
“我相信我家老四不会说谎,犁叔,还是快点带我们到翻天沟吧。”流老大料到老四会帮着他,毕竟自从父亲被迫服兵役离家,母亲因劳累过度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最终病倒。既要照顾躺在床上的老母,又得养活两个弟弟和妹妹的重担自然而然落到流老大的身上,在偏僻远离纷扰的渔村,光靠打鱼为生显然很困难,所以他不得不铤而走险接这趟活儿。
一身青衣长衫的徐公子,意兴阑珊地扫视蔚蓝天际。“对于渔民而言,每天不都是如此?犁田,你该不会真怕所谓的神魔妖怪吧?”,他随意扫向紧随其后的战船,英勇神武的将士们面色冷峻,这支海军可是大齐统治海域的绝对主力,作战能力非比寻常。就算是妖魔鬼怪,想必也得败倒在父亲大人创建并操练的‘海行军’手上,他心想道。
公子哥的执着之意,让孤叶扁舟得以继续朝着翻天沟的方向驶去。虽然神明湖称作湖泊,实则不然,范围之广不亚于真正的大海,放眼望去尽是蔚蓝湖水,好似没有尽头,一直绵延无际。前面是道天然屏障——五六座相对独立的石山环绕,遥相呼应,造型独特,有的像是一根弯曲拇指,有的像是尊千年老乌龟,有两座则像是持剑守卫冷漠注视这群不速之客。最左面的那座更倾向于破地巨蟒,咧嘴撕咬,狰狞无比,虽然仅仅是石头,却给人誓要迎飞破龙的澎拜气势。
“战船两两一排,前后相继。”考虑到石山之间狭窄的距离,徐公子娴熟地指挥道。
这时,就凸显出小船的作用。由犁田掌舵,流老大和流老四充当苦力,飞快穿越石山群率先进入石山之后的水域。很快,扁舟上的四人便被眼前景象震撼:两座陡峭险峻的大山赫然映入眼中,两面皆是坑坑洼洼的峭壁,造就无数飞鸟在此栖息繁衍,或大或小,羽毛或鲜艳或黯淡如墨,总之和平共生,直到一叶扁舟闯进。
无数飞鸟在头顶盘旋、嘶鸣。这里简直就是另类的天堂,从小娇生惯养极少出门的徐公子,早已深深陷入这番奇妙景象中,双臂不自觉展开,作出拥抱天地的姿势。眼看大家都被华丽鸟儿满天飞的奇象吸引,流老四忽然回忆起那晚的场面,貌似与这里毫无恶意的飞鸟不尽相同,胆寒而栗,由不得他插嘴道:“犁叔,这是哪儿呀?”
“翻天沟。”犁田漫不经心的回答,却是让他猛地心惊胆跳,那个古老的传说,海妖齐聚、群鸟参拜,实乃迎接海神娘娘的阵势。但眼下,他没有发现任何一只海妖,哪怕经常见的鱼虾都难寻踪迹,一种莫名的惊悚瞬间涌上心头。
弟弟的紧张情绪,或多或少有被流老大察觉,身为家中老大,他有理由亲切地拍拍弟弟瘦弱的肩膀,并传递‘不要担心,凡是有哥在’的安慰眼神。“徐公子,既然已经到了,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吗?”他毕恭毕敬地询问。
“当然!”想到马上就能挖出宝藏,徐公子很是兴奋,当即下令派出几名水性极好的士兵跟在流老大的身后,一起入水探寻湖中的沉船。那种表情真像村里见钱眼开的暴发户,流老四边脱衣,边用余光注意到。
“老四,你年纪尚幼,我不能让你冒险,和犁叔老实待在船上,等大哥的好消息就行了。”下水前,流老大不忘为这一老一少考虑道。
犁田拄着船桨,浑浊老眼不安地环顾四周,无心嘱咐:“流老大,咱们村能不能出个了不起的人,就看你了。速去速回,切勿在下面待久。”
噗通!随着数人接连跳水,负责保护将军之子的十艘战船毫无疑问向着扁舟靠近,俨然摆出方阵实施四面防卫。看着哥哥的入水,流老四趴在船边,明亮有神的眸子恨不得能跟随哥哥的影子抵达深水,奈何湖水之所以蔚蓝,那是因为水很深的缘故。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盘旋天际的飞鸟,非但没有停止吵闹,反而隐隐有成群的趋势,强势霸占半壁天空,密密麻麻已然达到一定规模。某艘战船的甲板上,穿戴黄金盔甲的将领,胸甲印有象征齐国的雄狮,手握红菱长矛,神色疑惑,他越是盯着那群来历不明的飞鸟,越是握紧武器。显然,他感受到了某种来自空中的压迫。
似乎水下传出某种奇怪的声音,湖面生起浪花。离得最近的徐公子、犁田和流老四,耳根皆是一动,却又听不清到底是什么,故而三张脸神情各异。“会不会是找到沉船的位置了?”语气难掩激动,听到徐公子这番话,流老四不禁问道:“徐公子,那艘船究竟运了什么样的宝藏啊,竟惹得那么多人前仆后继。据我所见,您不是第一个出动如此规模到此的贵人。”后面还有句话他不敢说——也不是最后一个。
咚!这次的声音可谓是滔天巨响,如雷鸣般钻进所有人的耳中。原本平静的神明湖,陡然掀起惊人巨浪,一重高过一重,犹如一记水鞭狠狠敲打在场众人易碎的心。世代信奉海神娘娘的犁田,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应声跪地,嘴里振振有词的念叨着:“海神娘娘,求求您,小人世代供奉您的尊身,从未有过懈怠。”
“快,快,快来人护驾!”眼见不远处的巨浪即将袭来,徐公子止不住惊叫道。
同在扁舟的流老四,双手撑在木杆,双眼默默落泪,因为他看见了渐渐浮出水面的流老大尸体,面相惊愕,胸口被利剑刺穿,鲜血染红了那片水域,随着奔腾不息的水流上上下下。见到如此近距离的亲人尸骨,他头次尝到绝望,哭喊着:“大哥,大哥,大哥。”
他本想跳下去抱回哥哥的尸体,却被犁田及时制止,强行要他划桨逃离。巨浪悍然冲击高大威猛的战船,素来有战国第一海军之称的‘海行军’,也难逃厄运降临。就算有些逃离巨浪波及的范围,但是勿忘了盘旋多时的飞鸟,此刻皆露出真实模样:残忍、血腥,振翅凶悍俯冲。
本就单薄的船体,又遇暴风浪的袭击,犁田急促呼喊流老四加把劲,努力划桨。可后者瘦弱的身躯哪来多大的力量,颤颤惊惊的徐公子不得不放弃尊贵的身份,主动拿起原先流老大的船桨。突然,一只惨白的手搭上船边,吓得他慌忙用船桨拍打那只手,又搭上一只手,他再次尖叫道:“流老四,快来帮忙!保护本公子,黄金白银任你挑!”
得到的却是鄙视。并非流老四不想帮忙,而是那双手的主人已然踏上木板。那是海风吹起的猩红色披风,穿着锈蚀斑斑的铠甲,依稀可见齐国的雄狮,眼中唯有幽蓝鬼火,面部毫无血肉,铮铮寒骨,手握冰晶组成的锋利刀刃,一步一步朝船上的三人走来。最可怕的是,这艘小船,并不仅仅只有一具死去的齐国将士,更多的手搭在船体。
只需一刀,意气风发的年轻徐公子当场被劈成两半,血肉模糊。那名将士不依不饶持刀逼近年幼的老四,关键时刻,犁田给了少年一块护身符,听他祖辈流传,这是向海神娘娘祈福时,上天所赐世佑我犁家的圣物。
老迈的犁田不知哪来的力气,强行扣在流老四的手中,并把他推进湖里,然后抄起再熟悉不过的船桨,大呼“海神娘娘世佑”,勇敢冲向面无表情的将士。
“犁叔,犁叔,不。!”拼命在湖水打滚的少年,悲痛欲绝地呼喊。回应他的,是战船士兵们惨绝人寰的泣血声,但更多的是无穷海浪拍打和死人将士们的冷酷无情。其实,这幕正是他那晚所见。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