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动,然而对着宁致远却是摇了摇头。“我现在还是西齐公主,难道跑到南夏去给你当俘虏?”上次我在树林里躲着的时候齐宣王亲自来寻,脸上的担忧之情并非作假,而且之后听说还罚了王太傅俸禄,并且命王夫人抄写道经为我祈福压惊,想来还是很在意我的,若是宁致远拿我来要挟齐宣王,那我就成了西齐的罪人了。更何况我身边还有三个高手,他想带我一同离开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宁致远面沉如水,他将头侧到一边不再看我。
我紧了紧拳头,“那个,赎金……”
“归还上次的两座城池和泰州城,常胜军退至龙脊岭以内,梁国上好的种马五百匹。”他眉峰微微蹙起,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日后两军交战,若我为主将则退避三舍。”
我将他说的话默记下来,然后跟着念了一遍,念我之后有些犹豫地冲他撇嘴,“怎么没有钱?金子呢?”作为一个经历过苦日子的民间公主,我对赎金的理解就是很多的黄金,此番听宁致远这么说顿时觉得自己的任务没有圆满完成,本来在王辰安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才得了单独与宁致远见面的机会,若是把事情弄砸了会被整个阳城的将士百姓看不起吧。
“蠢!”宁致远很不耐烦地用腿踢了一下桌子,声音冷冽如冬日山巅上堆积的冰雪,“还不离开!”他整个人都是被绑在椅子上的,仅膝盖一下的位置能够动弹,见我不动,他又踢了一下桌子,这次更加用力,那桌子竟被他踹翻,上面的画也跟着飘了下来。
那是一断破败的城墙,城墙上有一个女子的背影,女子的身影只有寥寥数笔,恍惚如烟如雾,下一刻便会消失在天际。我欲往前去捡起那张画,还未迈步便看到几个士兵和我的暗卫冲了进来,“公主,小心!”
“公主,您受惊了。”
我抿着嘴唇小跑到翻倒的桌子边将那幅画拣了起来。抬头起身的时候恰好与宁致远对视,他眼中犹如云遮雾掩,让人看不清情绪,只是对视之间,他垂下眼眸,睫毛微微抖动,似乎不愿意再看我。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的心微微地颤了一下。
我在阳城的声望水涨船高,如今已经达到了与王辰安比肩的地步,他们称我们为一对璧人。
“宝珠公主不畏艰难困苦,亲至阳城鼓舞士气,并训练出一支“铁娘子军”,不输儿郎。”
“宝珠公主武艺高超胆识过人,精通兽语,出其不意生擒敌方将领,乃天上九天玄女转世,佑我西齐。”
……
我被夸成了一朵花,还是惊世奇葩。以往每日扮作男人坐茶楼里听八卦,现在听来听去都是宝珠公主,最开始的时候心里还挺美,听得多了就觉得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往外冒,到最后索性成日呆在城外“铁娘子”军的训练场地,与那些娘子军一起骑马射箭,赚点儿银钱。因为眼力好,再加上当年招摇山上打猎的基础,射中靶心的银子简直轻而易举,结果又闯了个“百步穿杨例无虚发”的名头,总之,百姓对我的崇敬日益增加,并且隐隐有压上王辰安一头的趋势。
这不,六月初七,西齐上下皆给了我一个巨大惊喜。
六月初七是我生辰,高公公提前一月从建康出发,带着齐宣王封赏的圣旨和建康最出名的戏班和杂耍团前来阳城为我贺寿,并且之前他们一直保密,我没有听到任何风声,直到六月初七清晨我被院外的喧哗声吵醒,有些恼怒地推开房门,看到院中一群穿着露腰舞裙的姑娘踩着鼓点欢快地跳舞,正有些莫名其妙之时,又看到舞女们舞着白藕般的手臂退下,换上了一群光膀子的爷们,他们胸口碎大石,口中喷火,钻火圈,吞铁剑,让我看得目瞪口呆。
最后,几个身穿红肚兜的孩童提着篮子洒花瓣,齐宣王身边最得宠的高公公迈着小碎步出现,领着一群人大声齐呼,“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本来还挺困的,被这群人这么一吼顿时惊醒,随后揉了揉眼睛,正欲让他们免礼平身,就听到震耳欲聋整齐划一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就如同翻滚的海浪,永不停歇。
呼声持续高涨,我微微有些愣神。就在这时,几个丫鬟快步冲了过来,将我拉进房间,净手洗面之后便将我摁在凳子上,虽然我有的是力气将这几个丫头全部踹开,但架不住别人的好意啊。
“再快些!”这声音有些耳熟,我抬头去看,发现说话的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浅浅,她怎么也跑到阳城来了。
几个丫鬟分工明确合作默契,梳头的梳头,上妆的上妆,浅浅更是侧扭着身体替我修眉,一边修一边道,“公主的眉真是太杂太乱了。”
“我觉得还好啊!”我抬头想瞄一眼对面的铜镜,只可惜被几个丫鬟团团围住,瞧不见铜镜分毫,正欲叹气,一个丫鬟将红纸放入我口中,还连声道:“公主,抿一抿。”
等这一切弄好,浅浅又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宫裙,待众人将衣裙替我穿好,并将铜镜让出来之后,我瞧着镜中的人,还觉得有些难以相信。洒金绣凤的长裙曳地,中间裹着的是黄罗抹胸,如此一来,便将我从前一直有些遮掩的胸部衬得格外明显,让我实在忍不住的黑了脸。
我拍了拍胸口对着浅浅道:“换了,这什么跟什么啊……”
往日胸口经常是被束缚着的,今日得了解脱它们想必很是欢欣,被我轻轻一拍便微微颤动,我翻着白眼,而几个丫鬟视线在我胸前扫了几眼,最后均面红耳赤的低下头去。
“公主,时候不早了。”浅浅回答道。
“什么时候?”我纳闷地问。
“外面的百姓还在齐呼千岁,总不能这么一直喊下去,公主你得出去呀。”浅浅着急地道。
这时我才醒悟,阳城百姓仍旧在齐声大呼,这么久了,声音也不见弱,再这么喊下去,估计嗓子得哑了,想到这里我便推门出去,在门前刚刚站定,便看见远处站着一人。
先前院中的人群早已左右分开,中间留出了一条路,在路的尽头,身穿战铠的王辰安站在那里,器宇轩昂,银色的铁甲在阳光下闪着幽冷的光。那冷光清幽,似乎射入我眼中,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待再睁开,便看见远处的王辰安已经地低了头,他微微垂着头快步走来,待走到我跟前之时才将头抬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眸中却是含着点儿潋滟波光,让人有片刻的失神。而就这一瞬间的功夫,他已经执了我的手,将我牵着出了城主府。
府外便围满了人,他们皆穿红服,恭谨地跪着,口中齐呼公主千岁,先前只闻声音,如今见了人,我顿时极为激动,作为一个从小偷鸡摸狗的小流氓见了这样的阵势着实有些紧张,王辰安本来轻握着我的手,见我发呆将手紧了紧,我得了提醒顿时轻咳一声,随后大声道:“免礼。”
如海浪一般的呼声瞬间停止了,突然的安静让我有些无所适从,片刻之后才有些结巴道:“你们都起来啊,跪着我不习惯。”
身侧的王辰安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儿,在平静的湖面上掀起了小小的涟漪,而这涟漪缓缓向四周扩散,最后大家都站了起来,纷纷向我祝贺,说着些平常的话。
“公主公主,这是我家母鸡刚刚下的蛋。”一个中年妇人挤了过来,将手中的竹篮递了过来,一直呆在我身边的暗卫伸出手将竹篮接过,那妇人憨憨的笑了两声,随后场面便有些失控了。
“公主公主,这是早上我夫人烙的烧饼。”
“公主公主,这是我最喜欢吃的糖葫芦。”一个小孩脆生生的道。
……
看着眼前那一张张挂着笑的脸,我突然有些想哭。
我应该觉得幸福的,我也的确觉得幸福,只是从前的生日虽然没有这么多祝福和礼物,却有师兄弟们善意的捉弄和恶作剧,在整得我灰头土脸的时候,三师兄会端着一盘烤鸡出现在我面前,师傅虽然站在旁边,但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那烤鸡是盘青菜。
“你怎么了?”王辰安偏过头问我。
我眨了眨眼,随后揉了揉眼睛,“没什么,我就是太高兴了。”
整日,阳城的百姓都在狂欢,军队今日也暂停训练,王辰安更是把酒宴设在了军营之中,并允许普通百姓进入其中,军民同庆热闹非凡。而他们平时训练的演武台也搭成了戏台,建康城最出名的戏班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一曲木兰从军引了万人喝彩。
晚些的时候,军中的将士也开始表演,王辰安领着数十个将士在台上舞剑,我看得兴起,就忍不住想要上台与他们比斗一番,结果在往台上走的时候又觉得有些尿意,便转身去了茅房。而本来跟着我的浅浅,此时却是走散了。茅房在比较偏远的位置,走在路上的时候吹了一点儿凉风,让我因为喝酒而滚烫的脸颊有了感受到了些许凉意,比先前舒服了许多。
凉风拂面,酒意稍冷,我打了个哆嗦,忽然想起了一人。
“公主,你要去哪儿?”
我身边的三个隐卫先前被灌醉了两个,唯一没有喝酒的这个叫杀,是三个隐卫中最年轻的一个,不过也是三十有余,据说擅长的是暗器功夫。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随后摇摇晃晃地朝他走去,在他面前之时,身子一晃,就像是酒醉倒地,他立即伸手来扶,我趁势点了他的穴道。
他瞪着眼睛看着我,想说话却哼哼的发不出声音。
我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去去就回,绝对不超过半个时辰。”
说完之后我转身离开,阳城军营热闹非凡,却有一处营帐被众人遗忘。那里还关着南夏七皇子。
我悄悄地摸进了营帐,营帐门前仅有一个士兵守着,还喝了酒醉醺醺的,站得也是不稳,连我进去他也没有发现。居然如此放松看守,我微微有些错愕,但进去之后便有恍然大悟,守卫的士兵为了去吃喝玩乐,把宁致远给捆了。
我记得他曾经说过,我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辰。而我万民庆生,他却是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还被反剪到背后。
“宁致远,你睡了么?”我悄悄地摸了过去,正想凑近点儿仔细看的时候,却发现他猛地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我有些生气地握紧了拳头。
宁致远勾起的笑容僵住,片刻之后眉眼才弯了弯。
我又道:“难道不怕你报复!”
我一直觉得宁致远并不是什么以德报怨品德高尚的人,此次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发兵攻打西齐,弄个鱼死网破?
宁致远嘴角淡淡一撇,“我说过,只要你在这里,我便不打西齐主意。”
“真的?”我眨了眨眼,他神情一滞,最后视线从我脸上往下滑,似乎停在了我胸口的位置。我先前为了细看一直弯腰站在他面前,此时这个姿势并未改变,被他这么盯着顿时觉得心头一抖,连带着胸脯也颤了两颤,我瞬间用手捂着胸口道,“看什么看?”
他轻哼一声,“不仅看过,我还摸过了。”
不晓得是不是酒喝多了,我觉得自己有点儿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却不发一言。我觉得自己心跳更加快了,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般。许久之后,我别过脸结巴道:“你……”
“今日是我生辰。”宁致远轻声细语地道。
“恩。”我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你准备送我什么?”我回过头看着他,他一脸认真,我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今日我得了那么多礼物,却忘了给他准备一件。“你空着手来的。”宁致远皱着眉头道。
我尴尬地搓了搓手,随后道,“你等着,我马上去拿。”
“过来!”宁致远冷声道。
“啊?”
“我告诉你一个很重要的秘密。”他一本正经地说,“附耳过来。”
我便依言凑了过去,随后便觉得一个温热的东西贴上了我的脸颊,顿时大惊失色,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你,占爷便宜!”
他微微咋咋嘴唇,然后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更是让我气得眼冒红光,提脚便欲踹他,就在这时,只听他嘟囔道,“你不高兴,就占回来好了。”
我:“……”
好吧,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提议可以考虑看看呢,莫非是喝醉了?我用手捂着被他亲过的脸颊,有些怔怔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