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丛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探出头来,我瞧她眉清目秀,巴掌大的小脸上飘着两坨红云,头发上还沾着草屑,看起来蛮可爱。她手里提着一大篮子衣服,想来是到这溪边洗衣服的。看到来人是个姑娘,我松了口气,反正都是女的,看一眼也不打紧。那姑娘骨骼纤细身材扁平,想来脱出来之后也是扁豆,以我从前偷偷看春宫图的阅历,这小姑娘的身材与我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想到这里我难免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就在这时,宁致远冰冷的声音传来,“转过身去,退回芦苇丛中!”
他的声音含着怒气和冷意,那小姑娘被吼得一呆,脸上的红晕顺势爬上耳根,她忙不迭地转身,后退的时候还一不小心崴了脚,整个人摔倒在芦苇丛里,在这片波浪之中只掀起一点儿小小涟漪。
我心中不满,转头喝道:“你对小姑娘这么凶做什么?反正是女儿身,被看了没什么大不了。你从前什么身份,不懂半个礼字?”想到占着我身体的宁致远没准是个五大三粗的杀猪匠,我就觉得有些倒胃口,还下意识的搓了搓手。
宁致远冷哼一声之后瞪我一眼,他当着我的面站了起来,将身体完全暴露在视线之中,然后慢腾腾地拿衣服穿,此番他并未闭眼,穿衣之时虽两眼平视前方,却也偶尔会低头系绳,眼神闪烁,无耻至极。
我顿时着急起来,冲他大吼,“看什么看,闭眼!再看我挖你眼睛!”
宁致远嘴角微微上钩,说话也是尾音上翘,还带着点儿委屈之意,“你对我这么凶做什么?反正现在是女儿身,被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
我想起了山脚下的杀猪匠翘着尾指故作撒娇的样子,虽然我是魂体不能吐,但我有一颗想吐的心……
贼老天,你玩我!
“姐姐,你穿好衣服了没?”芦苇丛里蹲着的小姑娘怯怯地发问,宁致远应了一声之后,便自顾坐到大石头上吃起了干粮。
那小姑娘从芦苇丛里钻出来,她踩着水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水边的一块光滑的石板上,将篮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清洗,在她掏出衣服的时候,宁致远神色一凛,她将手中的干粮包好之后放入包袱中,而后弯腰从身侧拾起一根芦苇竿,紧接着从大石头上一跃而下,几步跨到小姑娘身后站定。
小姑娘抬头看着她愣了一下便道:“姐姐有事?”
宁致远用刚刚捡起的芦苇杆将小姑娘正要洗的衣服左右拨了两下,他眉头一皱便冷声询问,“胡服?”他伸手捏着小姑娘的下巴往上一抬,“梁国人?”
此时他的动作活像个流氓,虽然我从前逮着机会就会调戏我那几个师兄弟,但此时从另外的角度来观测,只觉得这个动作格外让人生厌,难怪当初被我捏过下巴的师兄弟们都会想法设法忍辱负重地加倍报复回来。
被捏着下巴的小姑娘很紧张,一张脸霎时雪白一片。
“宁致远,你别欺人太甚!”我喝斥他道,“强占我身体不说,现在对小女孩也是一脸凶狠,你当真以为我没办法制你?我好歹也是招摇派掌门亲传弟子,大不了你我二人俱都魂飞魄散,我也不许你占着我的身体为非作歹!”
虽然我的确没办法,此番却吼出了气势,若是能震他一震,就再好不过!
宁致远无视我的威胁,他看都不看一眼,而是继续道:“说话?梁国来的奸细?混入南夏有何企图?”
“我……我不是梁国人,我是南夏人。”小姑娘话音刚落,宁致远便用芦苇挑起一件胡服,“梁国人学胡人骑射,穿胡服,连女子也不例外,这便是梁国女子服饰……”宁致远眉头一挑,厉声道:“你窝藏梁国奸细?”
小姑娘吓得打了个哆嗦,从她结结巴巴的话中,我理出了点儿头绪。
梁国来的使团,如今正在启夏关休整,使团之中更是有十位梁国来的美人。然而启夏关位于巫启国和南夏国交界处,里面大都是驻扎在这里的边防守军,条件十分恶劣,是以使团虽在军帐中休息,却是找了几个当地的女子来伺候,小姑娘正是其中之一。她看起来对梁国女子十分崇拜,谈论起来也是心生向往,譬如可舞刀弄剑,可弯弓射雁,可策马狂奔,均是女中豪杰。
看她小脸上的神往之情,我难免抑郁,她说的那些我都会,并且,我还会洗衣服……
“身为南夏人,竟对梁国如此推崇,莫不是起了逆反之心!”宁致远以为自己手中的芦苇杆是剑,此时竟将那芦苇杆驾到了小姑娘的脖子上,好似只要她回答得不另他满意,便会嗖的一剑飙血。
“那是芦苇杆,你放在她脖子上有什么用啊!”我好心提醒他,结果被他狠狠瞪了一眼。
“不是,不是,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她们生活得自在一些,姐姐看起来英姿飒爽,莫非是走丢了的梁国美人?”小姑娘脑袋大概不太好使,又或者年纪尚幼分不清情势,此时此刻竟然说出这等话来,她还自顾点了点头,“若是迷路,我带你回去?”
我:“……”
宁致远额头上青筋迸起,“我才不是梁国那些不懂礼数的野人!”
我心道,“你还就是不懂礼数的野人。”
宁致远将小姑娘打量了一阵之后,面色阴沉地去牵马,虽小姑娘看不见,我仍是朝她挥了挥手道别,然后才紧跟在宁致远身后。
“你到了南夏要做什么?”我闲着无事,便问他打算,岂料他并不理我,而是牵着马走神,目光深远,让人琢磨不透。
我瞧他前方不远有一处大坑,有些为难。要不要提醒他呢?若是他摔下去没准魂魄会跌出来,我上次也是摔到之后就灵魂出窍的,只是若是没出来,反而摔断了胳膊腿的话,那我岂不是亏大了,正当我犹豫不决心情沉重之时,寻梅牵着宁致远从大坑旁边绕过去了……
我心如刀割。
就在这时,宁致远松了手,他忽然转头看我,“你的骨骼,身材,行为举止均与梁国人无疑,莫非你其实是梁国人,巫启国国宗暗地与梁国勾结!”
“放你的狗屁,你才是梁国人。竟然污蔑我师门,我饶不你了!”我大喝一声之后五指成爪朝他扑了过去,大概是动作太过狰狞使他有几分胆颤,导致他往旁边一侧身,结果一不小心就踩到了大坑的边缘,又恰好那里泥土松软,结果她一脚踩滑滚了下去,然后躺在坑底不动了。
我目瞪口呆之后,飘下去看了看情况。
大坑并不深,只是宁致远的后脑勺正好磕着了一块石头,那处地方仍有旧伤,所以他昏迷过去。
这真是天要你死,你不得不死啊!我感叹之余,却也没忘了正事,我按捺住心情照着身体的姿势往下躺,自觉处处吻合之后,激动地坐了起来,结果身体纹丝不动,看来还是不行,我心灰意懒,坐在身体旁边发呆,不知宁致远的鬼魂还在不在里面,也不知他是生是死,还不晓得这附近有没有野兽,会不会把我的身体拖出去啃了,想到这里我心情格外沉重,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让人特别难受,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会不会等到彻底放弃之时,便是灵魂消失之日?
我不敢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