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全城戒严。
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都有重兵把守,入城严格控制,出城绝对禁止。我晃悠两圈之后便放弃出城,在建康城内寻了个客店暂且住下。
客店生意也不佳,店小二闲得慌,便整日与我聊天,我也大约了解了一下建康目前的形势。
这几日,建康城内人心惶惶。
齐宣王亲弟锦王爷谋反,齐宣王顾及兄弟之情留了他一家性命,将其全家上下两百多口人贬为贱民,流放至西北红沙河。
骠骑大将军陈塑通敌卖国满门抄斩,听说那日将军府鬼哭狼嚎血流成河,切人头就像砍西瓜,将军府大门门缝底下流出来的鲜血,把门前的台阶都染红。接连数日,都没人敢从将军府门口过路。
更有不少受牵连的官员锒铛入狱,总之朝堂上下人人自危,便是寻常百姓也受了影响,街头巷尾不见人迹。
齐宣王更是颁布了宵禁令,一更三点敲响暮鼓之后禁止出行,如犯夜者,笞打五十。
于是这几****过得十分无聊,成日在客栈二楼临街的窗户边坐着发呆,若是看到路上有行人,也能津津有味地瞧上许久,小黄也闷得发慌,若不是我大鱼大肉的供着,只怕它要弃我而去,自己出去寻找春天。
今日如同往常一样,我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朱雀大街,小黄在楼下店门口逗一只小黑猫,那黑猫全身漆黑,然而四只小爪却是雪白,犹如踏雪一般,相比之下,小黄的外貌则要逊色许多,它只是一只普通的黄狗,现在身形比原来稍微大了一些,肥滚滚的显得腿格外短,摇头晃脑憨憨的不说,它还喜欢呲牙,看起来实在不可爱。
这不,它跟那黑猫追逐之时,呲牙咧嘴模样凶恶,偏偏动作笨拙追不上那猫,最后累得在旁边吐舌头,真难以想象它能游过泯江。
我磕着瓜子摇了摇头,因为觉得有些口渴,便让小二上了一壶茶。我在这家客店已经住了七天,跟掌柜的也混得很熟,他在楼下扯着嗓子喊我下楼去拿吃的,我下去之后发现是老板娘专门给掌柜做来下酒的水煮花生米,顿时乐呵呵地道谢,然后端着那一小碟花生米回到二楼窗边位置,只是我还未坐下,便听到窗外喧哗之声传来。
“踏雪!”
“小公子!”
“哪里来的野狗!竟敢欺负踏雪!”
两个做男子装扮的小妞不晓得从哪里冒了出来,异常气愤地盯着小黄,而她们身后,还跟着两个大汉。
最近街上行人多了不少,看来齐宣王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接连几日都在下雨,想来将军府门前的血迹早已经被冲刷干净,那场混乱带给百姓的影响在渐渐淡去,那些逝去的生命,只是对权利和野心的一场血腥祭奠。师傅说过,帝王之家,高官权贵甚少有无辜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正义和真相永远只属于胜利者,而寻常百姓不需要真相,他们只需要生活安定和幸福。
屋外楼下,小黄发出了欢快地叫声,将我飘远的思绪拉回,我收回视线,看到底下小黄的样子,很得意地笑了一下。
小黄这回终于翻了身,把那只黑猫踩在脚下,黑猫肚皮朝上,两只前爪抱着小黄的肥脚,然后身子在地上扭动,这样子分明是一猫一狗在玩耍,我拈起一颗花生米抛进嘴里,颇有兴致地注视着下面的动静。
小黄往下低头,应是要用头去蹭黑猫肚皮。
岂料就在这时,那穿青衫的女子惊叫出声,“公子,野狗要咬踏雪!”
旁边穿蓝衫的女子已经脸色苍白,柳眉皱起,眸中泪光盈盈。
“这姑娘不去唱戏可惜了……”我啧啧叹道。
就在此时,店小二突然慌慌张张地过来,“哎呀小兄弟,小黄冲撞了贵人,怕是保不住了!”
我微微一愣,随后指着楼下打滚的一猫一狗道,“我一直看着它呢,冲撞谁了?”
就在这时,先前那青衫女子便道:“把这野狗拖下去乱棍打死!”
她话音刚落,那两个大汉便走上前来,其中一个伸手便去逮小黄,此番小黄倒很机敏地往后一跳,然后呲牙怒视着他。
另外那个大汉则顺手拿了客店门边的一把扫帚,他将长柄高高举起,对着小黄就挥了下去。
我抄起花生碟子当暗器,嘭地一下砸到了那壮汉的手腕上,那碟中本来还有许多花生粒,结果此时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朝四处散去,便是离得稍远一些的两个小妞也被殃及,淋了一个水煮花生雨。
旁边的店小二用手捂着眼睛,哭丧着脸道:“惨了惨了!这次可惨了!那穿蓝衫的小姐是顾尚书家的千金,天啊,竟然用我们店的盘子砸了顾尚书家的千金,完了完了……”店小二在我旁边急得面脸通红,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正欲从窗户外跳出去,结果被那店小二给拉住,“小姑奶奶,你走后门,当心出去就被打一顿!”
“你知道我是女的?”我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他将手中的茶壶往桌上一摔,“你们这些姑娘家就喜欢女扮男装,下面那两个也是,穿男装便以为能唬住人了?哪有这么细皮嫩肉风都能刮倒的小爷,真以为人人都是傻子,这客店开了这么多年,我哪样的人没瞧见过。”说到这里店小二还有些得意,他瞟了我一眼继续道,“当然你这身打扮比她们要像得多,只不过通过我几日的观察,最终还是瞧出了破绽……”
他讲得眉飞色舞,我也没有打断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与楼下的人对视,因为居高临下的缘故,虽然我这边人少,却也格外有气势,是以我还单手撑着窗棂,仔细回想当初宁致远平时的动作神情,随后微微仰起下巴,颇有些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
底下众人齐齐色变,那青衫女子更是一愣之后将手举起,指着我抖了两抖,“你,你,你好没教养,你们两个,上去把那没教养的刁民绑下来!”
随后她转头扶住身侧蓝衫女子的手,“公子,别气坏了身子。”
那两名大汉进了客店,于是我万分悠闲地从窗户跳了下去,在那两个女子面前站定之后,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们。
“张三、李五快点儿回来保护公子。”青衫女子面色苍白地喊道,然后她站到了蓝衫女子面前,挺了挺胸脯英勇地朝我吼道,“你想做什么?”
我起了坏心,便伸手将她推开,一脸坏笑地看着蓝衫女子,蓝衫女子倒并未显得惊慌,只是她脸蛋白得近乎透明,一双柳眉皱着,眸中带着冷意,“你意欲何为?”
我瞄了一下身侧,那两个大汉已经慌张地跑了回来,客店掌柜紧随其后,脸上神情十分惊惶,“七爷,七爷不要胡来啊……”
我眯了眯眼睛,伸出右手捏住了面前这小妞的下巴,然后往上一抬,痞笑道:“姑娘,给大爷我笑一个。”
从前得了机会我便会如此调戏三师兄,此番做这个动作本是无意,只是现在抬了她的脸,我便僵在了那里,心情也变得格外抑郁。
三师兄很好看,不比这女子差,但是他会笑着看我,而不是这般羞愤难当。
他心情好时,还会配合我说,“不要,奴家不清白。”然后我们便笑作一团,而此时,这尚书千金脸色惨白,旁边的青衫女子瞪大双眼,大喝了一声登徒子便来撕扯我衣服,身后那两个大汉也已经赶到提棍就打,我侧身躲过之后,用手指摸了一把尚书千金的侧脸,然后飞快地退到一边,冲小黄吹了个口哨,免得它又被抓住做了狗质,影响我大杀四方。
“抓住他!”
客店掌柜已经傻在了原地,许久才腿软一般地跌坐在地,看到他这个样子,我有些愧疚,便没有再折腾,而是抱着小黄与他们冷冷对峙。
先前这伙人无缘无故要乱棍打死我家小黄,我不过是摸了一下那姑娘的脸报仇,说起来我还亏了。
我最讨厌吃亏了。
就在这时,一队身穿甲胄腰佩刀剑的官兵围了过来,领头的看到那尚书千金之后神色恭谨地行了个礼,然后才询问此处发生何事。
接着,我便落了个冲撞贵人当街闹事的罪名。
他们要抓我坐牢。
我:“……”
我太激动了。
其实我一直犹豫不决,前几日还在担心齐宣王被人赶下龙椅,西齐国改朝换代,若是那样的话,根本不用考虑当不当公主了。
现在尘埃落定,我便需要考虑清楚利弊得失。
成为一国公主,大约会失去自由。
同样,齐宣王并无其他子女,做了公主,我很有可能会成为西齐国日后的女帝,那样的话就有机会为师傅他们报仇。
……
此时,我很激动。
我是个俗人,从前在招摇山上经常打着师傅的名号去山脚猎户家骗吃骗喝,偶尔去一次巫启国王都惹事,也能推出三师兄来做挡箭牌。每次看到对方先是耀武扬威,后来却唯唯诺诺小心赔罪我就心情舒爽,虽然曾被师傅骂我小人得志,也被人背后说过狗仗人势,但我仍然爱好这种装逼的行为。
经过分析,我觉得这应该是小时候偷鸡摸狗留下的后遗症。
那时候无依无靠,被人抓住往往会受一顿毒打,经常被大一点儿的乞丐欺负,每次挨了揍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时候,我便会幻想自己身后有庞大的势力能为我出头,或者幻想自己身负绝世武功,将那些嚣张的家伙打得落花流水。
后来我把这个当做秘密告诉了三师兄,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这是意淫。
意淫是病,得治。
如何治?
每次我出去惹事之后,便由他们来收场,等到次数多了,我自然就厌了。可惜当初甚少有机会离开招摇山,而招摇山脚下那一亩三分地,还没怎么折腾,我那张脸便已经通过猎户口口相传,成了招摇山最出名的存在。
后来……
我还没开始厌倦,他们就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