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把宁致远抱着,但因为手脚不是很利索,没走几步便累得不行,略一思量之后我把他扔到地上,冲他瞪了瞪眼睛道:“自己跟上!”
宁致远果然跟了上来,我走得很慢,他偶尔超过我,还很得意地冲我摇尾巴,那截黄色的尾巴在我面前扫来扫去,我心中一动,便伸脚踩了上去,他哀嚎一声蹦出老远,回头委屈地看着我,我以往在招摇山经常欺负小动物,所以刚刚有所动作完全是习惯,等到反应过来这小狗里装的是宁致远的灵魂,顿时有所愧疚,正不晓得说什么才好的时候,就看到他慢腾腾地过来,趴在了我的脚边……
我半蹲下身子,颇为犹豫地问他,“你真的是宁致远么?”
小狗不答,用头蹭了蹭我的脚。
如果是宁致远,估计也是摔傻了的宁致远吧……
我杵着拐杖慢慢往回走,宁致远一直跟在我身后,偶尔回头发现他不见了,稍等片刻就会看到他从小摊底下、桥洞里、树背后钻出来,让人哭笑不得。
上次在龙脊岭上观泰州,泰州城交通便利,街道宽敞可供两辆豪华马车一起通行,整个城被四条大街贯穿成井,而我先前住的地方有些偏僻,在井字的右下方,此处行人稀少,四周有高大的树木,秋日整树整树枯黄的叶子,将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就像是铺了一层地毯。
然而此番我回到这里,顿觉自己走错了路。
前方的街道被围得水泄不通,我垫着脚尖也看不见前面情形,若是平时还能挤进去,现在我算半个瘸子,实在不敢去拼命,只能转弯从另外一边绕过去,不过回头的时候我拉着旁边一个小贩问,“这位小哥,前面出了什么事?”
依稀可见前面有士兵,难不成是出了重大交通事故?
那小哥神神秘秘地凑过头,“南夏国的军队,把前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圈。”
我顿时愣住,既然围了一圈,那我岂不是绕路都无法通行。于是我懊恼道:“是什么事啊?”
“围着神医的别院,当然是求医了。”
“求医还这么大阵势!前面那么宽都被围了,莫神医的别院是哪一个?”我嘀咕了两声,那小哥顿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些可是南夏的常胜军,常胜军开道,自然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千万别乱说。”说完之后他眉毛还抖了抖,“莫神医仙踪难觅,此番得知他在此处,不知道多少人想来求医,我都想去讨点儿长生不老的丹药,可惜现在被围得跟个铁桶一样,想进去,难哦!”
这么说来,我岂不是回不去了。我幽幽地叹了口气,“那我怎么回去呢!”
“回哪?”旁边有人问道。
我随手指了前面不远处的那两棵青松前的宅院道,“就那里!”
话音刚落,我的手瞬时被人钳住,疼得我吸了口凉气,“你做什么?”我转头喝斥,却见拉着我的人弯腰骑在马上,他身穿铠甲,头戴铁盔,单单是这一身行头,便让我心头抖了两抖。
“你是青松别院里的人?”他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我被他捏得生疼,下意识地点了下头,那人眼睛一亮,我顿时结巴地补充,“我只是在里面治伤。”
那人单手将我提上马背,然后喝了一声,“让开!”
前面的围观群众转身看到此人之后纷纷往两边散开,而再前面的军队则是飞快地退出一条道路,并且所有士兵单膝跪下,齐声道:“商将军!”
他挥了一下马鞭,朝前冲了过去,我扭头看了一下身后,宁致远欢快地跟了上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匹骏马,一只小黄狗,一前一后,往青松别院奔去……
我怕宁致远跟丢了,便朝他挥了挥手,“宁致远你跑快点儿!”
身前的商将军顿时勒马停住,他转过头来,一张脸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那狗,叫?”
“宁致远。”我随口回答,此时宁致远已经跟了上来,他在骏马的腿旁边累得直吐舌头,我顿时有些紧张地吼他,“站远点儿啊傻子,被马蹄踩了怎么办?”
“你说那狗叫什么?”商将军的声音在我耳旁震开,宛如雷鸣,险些把我耳朵给震聋了。
我捂着双耳回答他,“宁致远啊……”
商将军右手成刀,在我眼前做了个下劈的手势,“一只土狗,怎能叫这名,马上改了,否则……”他的手上下比划两下,“取你性命。”
不就是个名字么?
不叫宁致远叫什么?
不过此时小命捏在他手上,我能屈能伸,自然只能从了他,于是我道,“既然如此,我叫他振威大将军可好?”
其实这是个气话,表现我虽然屈也屈得有气节,没曾想那商将军听了哈哈大笑,“好,就叫振威大将军,西齐那****的小兔崽子,果然跟狗齐名。”
此时,我才晓得,西齐有位皇帝亲封的振威大将军,而此时,我还不晓得,这将军还被民间称为少年将军。
青松别院门前,停了一辆马车。
以往招摇山上,皇帝每年都来祈福,所乘坐的马车自然是金光闪闪华丽非常,先前在登州城的大街上,我也看到这里出名的豪华房车,端的是大气派。而眼前这辆马车,叫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拉车的是四匹黑黝黝的骏马,驾车的是穿着黑色劲装的大汉,整个马车也是黑漆漆的,乍眼一看,倒像是四马拉棺。
我默默地撇了下嘴,不晓得那马车里坐的是何人,黑漆漆的马车鬼气深深,他难道不觉得这像个巨大型棺材么?
青松别院门口的石阶上,还齐刷刷地跪满了人。其中一个尖着声音在旁边喊,“求神医替我家公子治病!”
那人喊一声,门口跪着的人齐齐叩三个头,头撞地板的声音咚咚地响,我瞄了其中一人的额头,已经磕破了皮,血糊糊的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既是求医,把病人抬进去不就好了,怎么跪成一片?”我有些不解,结果旁边的商将军冷哼一声,他吩咐亲卫拿了一根长绳套在我身上,然后把我往前一推,“进去。”
“进哪?”
“进门!”
前面跪着的人让出个缺口,我走完几步台阶,上了平台之后,突然觉得眼前一花,视线变得模糊不清,我眨了几下眼,等再睁开之后,发现面前朱红色的大门竟然不见了,我哆嗦着道:“门没了!”
话音刚落,身上套着的绳子将我往后一扯,直接把我从台阶上拉了下去,我本就腿脚不便,自然一骨碌摔倒在地板上。
还不待我揉揉胳膊,那商将军将绳子一扯,他一脸铁青道,“你也进不去?”
他没等我回答,自顾在原地踱了两步,随后冷哼了一声,“这狗屁神医当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他?”
他旁边的亲卫神色古怪欲言又止,商将军瞟了一眼之后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往前一推,大喝道:“莫逍遥,这丫头是你院子里出来的,你今天要是不救人,我就把她头给砍了!”
这一下,周遭的人视线齐齐汇集到了我身上,连那喊话的人也不喊了,本来闹哄哄的地方瞬间安静下来,怕是连根针落到地上也能听见。
我听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汪……”
还是宁致远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他在我脚边团成了一个黄色的毛团,那商将军一把抓住了我后脖颈处的衣服,用脚尖点了点面前的小狗,然后恶狠狠地朝我吼道,“快点儿叫门,叫不出来就先拿你的振威大将军开刀!”
叫门?怎么叫?
我不过犹豫了一瞬,那商将军便踢了宁致远一脚,吓得我心头一抖,立时喊道:“莫神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宁致远被踢得老远,他呜咽了一声又朝我跑来,我拼命地朝他眨眼想他离开,却不料他不为所动,还是跑到了我跟前,结果被那将军亲卫逮住,揪着后脖子皮拎在手中,样子十分可怜。
见我看着小狗,商将军做了个手势,那亲卫把头一点,另外一只手嗖地一下拔出了佩剑,明晃晃的剑光一闪,我顿时深吸口气道,“其实在外面这么喊没什么意思?以我之见不如冲进去把那莫神医逮出来,逮到了人,自然有法子让他救人。”
“莫神医懂奇门遁甲之术,我们要是能进得了这院子,还用你来教?你刚刚不是连门都没见到?”商将军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接着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砍了!”
虽我此时手脚不便,关键时刻倒突破极限爆发了平时的身手,我窜到那亲卫剑下将宁致远牢牢护住,“不能杀他!”
那剑正抵在我脸侧,只要商将军一声令下,我估计就能毁了容,想到此处我别无他法,于是脱口而出:“既然进不去,就用火攻,总能把人给逼出来!”
商将军两道浓眉抖了两抖,“混账……”他还未说完,我便听到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小七啊,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多坏心眼儿。”
这声音有些熟悉,仿佛勾起了很久远的回忆,让我一时有些恍惚。
我小心翼翼地避着剑身扭过头去,只见那青松别院的大门往两边推开,一个头戴纶巾,手持羽扇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不知为何,那门口雾气蒙蒙,让那人沾染了不少仙气,也让我看不清他的脸,正在我努力睁大眼睛之时,他冲我挥了挥扇子,朗声道:“小七,过来,有肉吃!”
模糊的记忆陡然清晰,就好像一片混沌中出现的亮光,溺水之人手中抓住的浮木。我瞬时暴起,将面前士兵手中的剑一脚踢飞,随后单脚点地弹向半空,落脚处寻了个跪着的人的头顶,然后纵身飞到了那人面前,只不过落地的时候爆发完毕,直接滚在他脚边,那受伤的腿更是不能挪动分毫。
我挣扎着坐起来抱住面前人的小腿,眼泪汹涌而出,“师叔!”
此人正是当年叛出师门的青松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