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梅枝想,振远比自己晚到一些,恐怕是因为那最后一段上山的路都是杂树,他一个蹦着走的僵尸估计被绊倒许多次了,故而晚了有一些时候。但是他还是能找到自己的。反倒是她,急着找舒深,竟将他忘到了脑后。
但是当她叫了一声“振远”而振远真的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和白桐一样呆住了。接着,她只说了一个“斗”字,振远便闪身扑向了白桐。梅枝跳下供桌,拖出了舒深,将他带到关帝庙外。而庙里,振远和白桐正斗得火花乱闪,里面灰尘一片,她可以听到拳击到皮肉的闷声,却不知道是谁的。安置好舒深后,她掏出一张符,和血写了扔向振远,振远仿佛脑后长了眼,一把接过,狠命地拍向白桐,白桐一闪,却也中了肩胛,只听一声闷哼,一阵绿光闪过,白桐又遁了。振远起身要追,梅枝想想她一人没办法将舒深扶下山,便叫了一声“振远,不用追了。”
事后梅枝也想了半天,她现在法力这么强了么?不用符咒,只凭声音也能控制得了振远?好象也没怎么长进吗?回了别庄后她也仔细观察过振远,眼睛还是死气沉沉的,好象没有反噬的迹象么?想不出结果,她便放到一边去了。
入夜,,梅枝将振远拾缀清爽了才回自己房间,白日里那一场打斗,搞得振远头上身上都是灰扑扑的,那关帝庙里也不知积了多少灰,好在没有什么伤。舒深因为着了妖法,还有些昏沉,她将他带回来后便让他喝了符水休息了。然后,她让阿松打了热水来,先为振远洗头,又仔仔细细地擦干,边为他梳头为说:“振远,你真厉害,怪不得爷爷要你跟着我。今儿这事,我替舒深谢谢你了。等我给你收拾干净了,你也好好歇着吧。”她握着他厚重的头发,觉得一点也不象是僵尸的,很柔顺光滑呢。
为振远洗头洗澡也化了不少时间,等她觉得振远应该满意了,才收好屋子回自己房间,阿松已将她的饭送到房间了,她又让他多烧点水,她的身上也很埋汰了呢。
只是振远的房内并不象她所以为的那么安静。
一个身影从床上坐了起来,轻轻地地挪到了窗前。窗开着,风略掀开了一点他前额的黄符,露出了一双形状好看的鸳鸯目。僵尸的房内自然不需要点灯,但窗口的些微亮光照射到振远的脸上,他的眼眸中放出了一点亮光。一会儿,一个白影从他的身体里幻化出来,立在了一边。
隔壁传来撩水的哗啦声和梅枝低低的唱歌的声音。那白影略有些嘲讽地对振远道:“不甘心吧?被这么一个法力低下的人驱使着,那老支家是没人了。”
振远的声音有些低沉:“她是女子,自然不一样。”
白影的声音却是清亮的:“就是说么,傻乎乎的。”
振远看那白影淡淡道:“她不笨,很可爱。”
白影不耐烦道:“得得,我不跟你争,反正是你们家亲戚。可是多没用啊,老得跟在她后面收拾。”
“保护她,跟着她是我的责任。谁让你进来的?你完全可以走。”
那白影无奈道:“我是看中了你的身子。要不是被天雷劈中了,谁耐烦用你的身子,总是自家的好。再说,我来时,你不是长年被锁在祠堂里么?谁知道老支家派了你这么个用场呢?”
“你明明可以不用跟出来,你可以呆在祠堂的角落里,也没有人会注意你。是你自己闲不住,还想怪谁?”振远的声音依旧是平静无波的。
白影又道:“一个移动的可以看不同风景的皮囊自然是要比一间死相的屋子要好。”
振远的声音里也带了一些嘲讽:“既爱管闲事就不用抱怨。既看不上梅枝,在兴业村你也用不着跟那桐妖示威。”
白影道:“这不是她弱得让我着急么。不过她还挺有劲头的,不肯服输呢。”
振远惜字如金:“她不敌,我自会出手。”
白影又道:“你不是被那符定着么?”
振远的脸没什么变化,语调却有些上扬:“你觉得她能控得住那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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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已入八月,舒深打算带着梅枝赴延宁府了。去那里要经过横村所在的屏南县,梅枝便道:“我想绕道回村去看看爷爷回来没有,也好跟他说一声。”舒深点头道:“这是应该的,免得他担心。我也可以回村去看看。”
梅枝回村时自觉有些衣锦还乡的味道,还道自己历练了不少,就等着讲给丁大丁二丁三及爷爷听。可她与舒深一起回村却甚为失策,因为村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为什么和舒深一起回来上面了。梅枝就见着往常有些寂廖的村西头霎时便热闹起来,大伯大婶是不用说了,正大光明地探头探脑到老支头家,更有那些小姑娘隔一小会儿就有一两个挽了篮子 “路过”梅枝家门口。遇着了人,便含羞带笑道:“想去洗衣(打草)恰巧经过这里。”可是小河在村东头,而她们的家也在东头,不知要绕多远才能“恰巧经过这里”啊。就是丁大丁二丁小三,进了门也直围着舒深问:“舒哥哥,你是怎么被梅枝逼回来的?”这话说得好象是梅枝强抢了民男似的,梅枝的眉毛都竖了起来。
舒深在梅枝家住了几日,便接待了好几拨毛遂自荐自家女儿的媒婆,舒深在冷淡地拒绝了二三个以后,很诧异地问道:“怎么我跟爹走前没这许多人来提亲,此番不过是经过,却成了这样?”老支头想了想道:“她们大约是想将你从梅枝手里救出来。”舒深若有所思地点头,这阵式倒象是梅枝将他从妖手里抢救回来似的。不过他觉得就算梅枝是妖,被梅枝这样的妖拘着也挺好,这些见义勇为者甚是多事。
等下一个媒婆上门时,他便说:“你家女儿有梅枝漂亮么?”那大婶楞了神,是啊,这十里八乡的姑娘恐怕没人再比梅枝漂亮,可是梅枝,那是能娶进家门的么?于是她化了百般力气想要劝说舒深,长得漂亮不顶事,还得会做事会服侍人会生养,你看梅枝那小腰小屁股能多生养么?不能生养还能做什么?不比她家女儿,有一个南瓜似滚圆的壮臀。
梅枝以为这是最没眼力界的媒婆了,于是拎了一把扫帚到她面前,舒深都说得那么清楚了,你当姑娘我是死的么,倒教你知道我这小腰小屁股能干些什么。那大婶在扫把和灰尘的攻势中败下阵去,连呛带咳地说道:“老支头,我原本想替舒公子说了亲再与梅枝说的……”老支头端坐在堂屋里道:“喔,那要等几年?我看梅枝,已不用说婆家了。”
总而言之,原本梅枝想要吹嘘的东西半分也没吹出去,反而日日受这骚扰,于是便觉得呆得不耐烦了。老支头便打发她和舒深上路,当然还是跟着振远。梅枝原本说不用带振远了,反正她这回又不是去干活的。老支头这回却固执道:“带着吧,也好让爷爷放心。”
跟舒深出去,老支头觉得还是该放心的,看样子,那孩子这两年倒是老诚了不少,这几日看下来,对梅枝还是挺有心的。不过他还是叮嘱了梅枝,跟着舒深便好好跟着,闲事就少管了。
他们走后,丁嫂又是一脸的不放心:“老支头,虽说舒公子也算是可靠人,可你让梅枝跟着一个青年男子一路走,就不怕影响了梅枝的名声?”
老支头诧异道:“梅枝在这一带还有名声么?”只怕是舒深要被梅枝影响了名声。
丁嫂道:“还有,你不让梅枝管闲事也不太有谱。在横村时,她管闲事都管到上连村去了。你让她管闲事这简直是跟让公鸡不打鸣,天不下雨一样没把握。”
老支头叹道:“我也就这么一说,她在外面我也看不着,所以才让振远跟着么。如果不说,她还不知要管出什么事来。”
这回出门有舒深陪着,梅枝快乐得都没怎么有空跟振远讲话。秋风初起,丹桂飘香,两人一路行一路赏着风景。舒深肚里的故事也多,这一路便将种种故事一一地与梅枝讲来,梅枝对他的仰慕之情愈发如滔滔江水了。
这一路是往东北而走,渐渐地山便少了下去,田野渐次开阔。梅枝一直生活在山边,还未见着过如此平整的田畴,不由赞叹了一番。舒深却是波澜不惊的,说起来,他是出生在山外的,据说是在延宁府东边的赤埠,幼年时也跟着父母走了一些地方,颇了解一些风土人情。见梅枝见了平野便雀跃如斯,感于她的纯真,便微微一笑,这几日便又多与她讲些风土人情。
她这一路的,也颇帮经过的村庄赶了些小妖,这些小妖小兽也就是做些小恶,梅枝便也只是赶了了事,并未下狠手。它们有的是想勾了舒深,但碍于梅枝,每每总颓败而回。虽它们不能得逞,但梅枝常见这些,委实也有些心烦。如今出了山,天低野阔的,又清净,倒教梅枝舒心不少。
平野里走了一段,常有人看他们身后的振远,露出猜疑的神色,梅枝渐渐地便感觉带着振远的不合时宜。但她是个实心眼的姑娘,虽然觉得不方便,但仍觉自己有责任照顾好振远。舒深虽略有不悦,但也未出口说些什么。
那日,他们已近了延宁府,到了一个繁华的大城,叫做抚远。因为带了振远,他们不想惹人注意地住到繁华地段,便选了一个稍僻点的小客栈住着。舒深因为考试日近,便留在客栈中温书,梅枝自去闲逛。
逛到中午,只觉腹饥,原本想回客栈跟舒深一起午饭的,但又想到他读书一贯专注,不如自己吃了带了东西给他。如此一想便跟人打听了附近好一些的酒楼,自寻去吃饭了。
那春涨楼倒真是个精致的所在,据说楼中还有唱曲儿的女伎,不过不是本楼的,而是延请了附近青楼中出挑的姑娘。小二颇具眼色,见了梅枝的容貌,惊艳之下便引她去了一处相对安静的桌子,避开了热闹处。
本来梅枝边吃饭,边听小曲甚是惬意,场中却突起变故。一个男人忽上前掐了女伎的下颌道:“昨儿大爷来见你,说是病了,今儿倒是精神好好地在这儿唱堂书,说不得今儿还是随我回府一趟了。”那女子脸色一下子白了,大眼中盈了泪,边上有小丫头见了,悄悄地往边上溜去了。梅枝听旁桌的人低声议论:“这刘天虎看中了秀菱姑娘,这姑娘怕是做不成清倌了。”
梅枝眉头一皱便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