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枝心里憋得难受。一方面她觉得振远太狠了些,那几人虽然讨厌但也不至于要死,另一方面,她又极其护短的,又知道振远是为了她,责备的话自是说不出口,于是憋着。
他的变化,别庄的下人也是有些知觉的,连梅秀也偷偷跟梅枝说:“小姐,支侍卫这两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怎么变得这么凶,园子里的石凳不知被谁推倒了,占了些道,支侍卫那日走过,一脚便踢飞了,墙边那棵枫树都被砸断了。现在庄里没人敢看他,他眼睛看人没有温度,很可怕的。”梅枝搪塞道:“他,他最近新练了门功夫,大约是控制不好吧。”
但振远也不是天天这样的,大多数时候还是沉默地跟在她身边。
隔了几日,振远跟她说,要出去两三天。梅枝心里对他要做的事隐约有些预感,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他看着梅枝的眼睛,轻轻笑了笑,在梅枝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在她眼帘上轻吻了一下,道:“我不会有事,我会回来的。”
他走了一日,梅枝总算有机会逮到明月单独说话,可是原先想说的那句话早已被对振远的担心替代了。梅枝将这几日振远的奇怪之处说了一遍,问道:“你知道他到底练的什么法术啊,不会是邪功吧?好象是易怒,不太能控制自己了似的。”
明月的心沉了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我跟你说过,他有些不一样了,让你小心。其实还是对他抱有希望的,但现在,看来,还是不成。振远他,一念成魔啊!”
一念成魔,梅枝仿佛是明白,又仿佛不明白,只是觉得浑身冰凉了。就听到明月在她耳边说道:“他吞了延泽的魂魄。他以为自己的法力强大,可能炼化,假以时日,也许可以,但现在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梅枝觉得气有些喘不上来,胸口那原本活蹦乱跳的心硬生生被什么压着。她有些艰难的说:“他着急着想要斗聚云,他着急着想要给我温暖。”
明月道:“我想你傻一些的时候你总是这么聪明。在我看来,你在聚云之前。他这么骄傲的人,如果不是自身必须补充的又怎么屑于依靠延泽来对付聚云?我说过了,他有的执念,他就是想要你感受他的温暖。他现在,与聚云也没什么区别。”
梅枝反驳道:“不是,聚云是魔,他会做伤天害理之事。可振远只是有魔性,他不会害人的。”
明月道:“聚云在没做什么事前,你也不能判定他伤天害理。而振远,一念起一念灭,全看他自己能不能压住那魔性。”
冷得不能再冷了,梅枝忽道:“明月,你给我个手炉。”
明月转身,真的给她拿了个手炉,梅枝哆嗦着捂了半天。似乎还冷,明月顺手拿过自己的披风将她紧紧裹住。明月出诊回来并没多久,那上面还有他的体温。梅枝一手揣个手炉,一手将那披风揪得死死的,以期得到更多的温度。明月轻摇了下头,猛地将她搂在怀里道:“你一个人的体温不够的。”
梅枝的泪就这样落了下来,不知是因为明月的这句话还是振远彷徨的未来。那泪滴到铜制的手炉上,“呲”了一声,慢慢地成了袅袅的水气,很快便不见了,但那铜炉上依旧有淡淡的痕迹。明月想,她的泪如果真的都这么快不见,倒也好了。
明月轻吻她的颊道:“我知道你难过,但还是要提醒你,他入魔了,你不能再象以前那样不设心防。”
梅枝转过脸来,双眼依然没有焦距:“不会,不会,振远不会伤害我的。”语气中是惊惶,明月
心中刺痛,这还是当初那个孤勇而一往无前的横村一霸吗?
梅枝收拢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低声问道:“那怎么办?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入魔。”
明月摇头:“他太强大。或者真的可以去元朴观找老道士小道士的,看看他们有没有别的方法。”
梅枝心急火燎,一刻也等不下去了,拉起明月道:“无忧子不知回来没有?我们,现在就去吧。”
无忧子已经回到了元朴观。
其时,京城里已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和尚道士天师,梅枝知道是李玉田开始有所行动了,但她那时已没有关注的心情。无忧子不回来,她也会找清风问个主意的。
她的运气,倒也一直不错的。
无忧子听完梅枝所说的一切,倒没表现得以前那般神经,虽然脸色还是一样的沉重,却没有对梅枝明月振远三人的身份大惊小怪。只说了一句:“清风和我说过取了他的符,我以为他以后只是一只存了正义感的强大尸妖,没有冲突便尽量不要与他起冲突。可没想到,他这么快便入了魔。哎,情为何物,情也就是个魔物啊!”
他这么一说,梅枝越发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一声不吭地低了头。明月却是安慰地搂了搂她。
无忧子见她这样,说到:“梅枝,不是你的错。振远这样的,底子里便是伏了魔性的,或者说,先前还是妖性,指不定什么时候受了什么刺激便激发出来了。这一点上,明月公子也是一样的。再加上他执念过深,有执念的人本就容易入魔,何况他收了延泽又吞了他的精元,延泽的魔性又融了进去,情绪起伏,一起发作起来罢了。魔性一起,要消,是不可能的。你看哪个魔是退了魔性成人的?”
梅枝有些绝望了:“那怎么办?真的只有灭魔收了他一条路了吗?”
她悲观地想,果然真到了那一日,她一定要远远地避开,她不能眼睁睁地看他消失在这个世界。
无忧子道:“只是魔性虽不能消,却也未必不能压。若以法力高下武力制服,恐怕这世上无人能敌。他原本法力就高,又兼修道法,我们道派的东西他都熟,本能的就能找出遏制之法。要压,还只能看看佛法行不行得通。这佛法,以前估计也凑乎,可现在,他身上又有了延泽的功力,这个我们只怕要组个军队设个阵法才能降他。伤他一人,我们要毁损多少?何况他又非大恶,只因魔而设此阵仗也是不合算的。”
他停下来喝水,梅枝催他道:“除此,还有什么办法?”
无忧子道:“以情压之。这世上,唯你可以。”
梅枝跌坐在椅上。
明月与清风异口同声道:“这不行!”
清风道:“师傅,你这什么乌龙方法?这个太不靠谱了。魔性发作的时候还会知道情谊吗?知道情谊,他不是自己就压下去了吗?”
明月道:“我只怕他无意中伤了梅枝,不能冒这个险。”
无忧子道:“这魔性确实不可知,这个冒险是一定的。但是就算是金符吧,也得有人贴上去是吧。说不定以后能近他身的只有梅枝一人了。再说梅枝姑娘体带仙气,一般来说能保平安的。”
梅枝道:“我只是来问方法,并没说一定要收了他。你现在明知我是半妖,不用拍我马屁。”
无忧子道:“老道不打诳语的。”
梅枝道:“和尚才不打诳语,等你当了和尚我再相信你不迟。”
无忧子道:“这个本来就是吉祥寺的胖和尚说的。”
梅枝依稀记得,是那个不智小和尚的师傅、觉空上师说的。
无忧子又道:“隔几日那胖和尚也会来京,他可能更有办法。你也不用着急了。”
他们在观中用了饭,梅枝去向无忧子讨教幽冥阵去了。明月和清风在他们居住的小院廊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无忧子对明月和梅枝的身世表现得淡然,但对清风来说却是有些震惊的。他有些惊讶地说道:“我从来没想过你和梅枝都不是人。我还以为我这点修为挺不错了的呢。”
明月道:“我自己都认为我是人了呢。呵呵。至于梅枝,他父亲是天师,母亲也是千年的梅妖,差一口气便能成仙了,生了梅枝,自是不成。”
清风道:“也是,梅枝那回自己都说自己是妖,是我不信。不过遇到你们这样的妖,还是挺高兴的。那个,师父的建议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他有时脑子会抽风的。我看得出,你喜欢梅枝,你们又定了亲,这么做的话对你不公平。”
明月道:“我是不会放心里去,可梅枝却未必不会放心里去。她心里,振远也是挺重要的。”
清风点头道:“这我也看出来了,她也算喜欢他的吧。不过在我看来,她还是更喜欢你一些。她跟我说话,说着说着便要说,明月跟我说什么什么,听上去,很听你话的。师傅的建议,不能说无稽,但她心在你这边,让她去做这事,实在是太痛苦。对振远也未必好,他又不是傻子,如果发现她不是一心一意地对他好,难保魔性大发,更糟了呢。”
明月道:“其实我早先就知道振远入了魔,我没有告诉她,一来是心存侥幸,二来也是有私心的。我只怕,她知道振远因为她而入魔,心里纠结,我原本让她细想我们两个她究竟更爱谁一些,如果她知道这一点,难免心会被扯动。”
清风道:“这个,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呢?振远入了魔,更不是良配,但凡有理智的,便知道不能再与他一起了。你们之间如此纠缠,这不是意外的良药吗,可以帮她下决心。”
明月苦笑:“正好相反。清风,你也算是了解她的人。一个是精神肉体都很正常的人,一个身体强健,精神上却卑微,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你觉得她会选谁?你也说了,但凡有理智的人不会选振远,但梅枝的理智,是说没有就没有的,却有一颗同情弱者的心。”
清风噎了一下,似乎,梅枝的个性真的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