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领着梅枝和李玉田去冷宫前的那片树林转了一圈。这一路,梅枝压不住好奇,问李玉田道:“别人都传言皇宫内紫气盛,阳刚气旺,守护得又严,怎么会有鬼怪之事呢?”
李玉田一改往日平和温润之气,有些阴郁道:“可是我却觉得皇宫里阴气重呢,有的是冤死之人,怨气自是重的。”
梅枝虽不了解皇家,但也喜好看话本野史,宫里的传言也听了一些。便问:“即便如此,宫里每年也都要做请高师做法,清也都清得差不多了吧?”
李玉田沉吟了一下道:“也不是年年,只是有事发生之年,总会有相应法事,符也压过不少的。”
所以也未必是宫里的邪神作祟。
走到那片树林时,夕阳如蛋黄已快沉入树林,即便已到暮春,天渐长,但夜总还是渐渐地来临了。
林子并不大,也多是些梨树杏树李树什么的,此时已挂了果,看上去倒也有些热闹。只是这树林果然怨气重。站在林边,可以看见里面影影幢幢的鬼影。但说也奇怪,基本就聚在林中心,似乎被什么拘着,跑不出来。如果不是十六皇子误入内,估计与人也无害。
只是梅枝觉得奇怪,难不成此处是皇宫内私下的行刑地?怨气这般集中,也只有刑场才有啊。问了李玉田,李玉田直摇头,宫内私刑,是没有的,哪怕是逼着自尽,或含冤病死,那也都只在自己的宫墙内,当然,冷宫里略多几位,哪有集中到这小树林中自尽的呢?况且,也没听说这小树林中死过什么人。梅枝益发奇怪了:那难不成宫中怨灵在此集中开大会?
梅枝心道,集中倒也有集中的好处,就全超度了吧。
她让李玉田几人留在林外,自己先去那林中一探。
见有生人入林,林中的怨灵都兴奋了起来,都往这边而来。梅枝略数了一下,居然有十来个之多。那些怨灵原本还喁喁窃窃地向梅枝围来,但到了三尺开外便不能向前,有几个不甘心,拼命扑来,梅枝索性取了符甩了出去。随着那几个先锋的委地,其余怨灵震了一下,尖叫着四散开来。梅枝原本想追击,但一人要收这许多魂,还是十分累的,她决定去找个帮手来,实在找不着,便隔几日来收几回。反正这些怨灵被圈于此,要来收魂,也只不过是象小池养鱼,随吃随取而已。
出树林后她向李玉田大略讲了一下情况,两人都对这些怨灵如何集中于此大感蹊跷。李玉田道:“不知清风道长可曾到京,你若没寻到帮手,还是莫要再动手吧。”
明月到拢玉轩时,已是戌时末了。但拢玉轩内似乎有点忙乱,两三个丫头没头苍蝇似的乱窜。看到明月象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揪住便说:“明月公子,小姐不见了。”倒没注意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自从梅清回来后,让庄里人称梅枝为“小姐”,他们便不再“梅姑娘、梅姑娘”地叫着了。梅枝也曾问他:“梅公子,你怎么能确定我必是你家的亲戚呢?”梅清笑道:“我有预感。即便不是,你既姓梅,也可以是我梅清的妹子。”梅枝一向没有兄弟姐妹,觉得有个大哥也不错,便先认下了。
据丫头们说,小姐也是快戌时才被诚王送回来的。回来后只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好在公子出去应酬了,还未发现小姐失踪一事。
明月倒没很当一回事,左右梅枝总在这庄子里吧。果然,他出了拢玉轩,无意中仰头一望,却见屋顶上有一人,那身形,颇似梅枝。
微风轻掠,袖如流云。这样的美人,映月而立,必然是仙姿卓然的。可惜这月下美人此时却是蹲踞于屋脊,生生地蹲成了脊兽。见她久蹲不动,明月倒有些担心起来,不知她今日与李玉田出去遇到什么事了,看着檐下也没梯子,不知她是如何上的屋顶。
他轻巧地跃上屋脊,坐到了她边上,打趣道:“你这是做什么,蹲在这儿是要做鸱吻呢还是做斗牛?”
梅枝见是他上来了,笑道:“我看着这儿风景好,吹风看风景来着。”
近了,明月方看见梅枝脸上笑得甚僵,乜了她一眼道:“只怕吹风是真,风景,即便有月,你又能看到多少?”握她的手,只觉入手冰凉,忙拢了她入怀道:“今日遇到什么了,怎生这般怀月伤花的?你又是如何上来的?”
梅枝转头看他,笑也不装了,苦了一张脸道:“我哪是怀什么月伤什么花,我只是上了屋顶下不去了。”
明月心放下,脸却抽了。问道:“你既能上来,又如何下不去?难不成有人抽了你的梯子?”
梅枝道:“我今晚本想试试新学的纵跃之术,果然念咒后便上来了。”
明月点头:“很有进步,那又如何了呢?”
梅枝道:“我忘了下去的咒了,只好留在这儿看景。”
明月戏谑地看着她道:“你知道这屋脊上的走兽又叫什么?”
梅枝摇头。
明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叫‘走投无路’。假如我不来,你又打算怎样呢?”
梅枝道:“你来之前我正想一个问题,是不是要丢脸一回,叫‘救命’,幸亏你来,我便不用丢脸了。”
明月将梅枝带下屋顶,回了房。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近日倒是用功不少,难不成你又接到活了?不过你至少带本书上去吧,也好现学现用。”
梅枝道:“也可以算是吧,不过是帮李玉田的忙。”又将皇宫里的事说了一遍,后道:“要是振远在,半个时辰便可解决了。我若是找不到清风,下次再去,须得动作更灵活迅速,就得多练习纵跃之术了。”想起振远,终究有些怅然。
明月道:“为何要找清风,我陪你去也可以呀。”
梅枝转头看他:“妖捉怨灵,是不是有些狗拿耗子啊?”
明月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道:“你很介意我是妖吗?”
梅枝一呆,过了一会儿才摇头道:“没有,其实我就是嘴上说说罢了。”
次日梅清得知梅枝入了宫,问她道:“你是说十六皇子被厣着了?”见梅枝点头又问:“那你可曾见着他母妃?”
梅枝摇头:“我是扮作丫环,跟着李玉田进去的,直接去了琉璃宫,不曾见着梅妃。”
梅清道:“哎,其实你该去见一见。她是我的小姑姑。我想她也是乐于见你的。不过会有机会,我们走前我想进宫去见姑母,你与我一起吧。”
想起她是与李玉田一起进的宫,梅清又道:“小妹,诚王对你很是不一般。他倒是尚未娶亲,平时里风评也好,算是较为端方之人。你可喜欢他?”
梅枝脸略红,但还是答道:“其实我们也只是一般的朋友。我与他并不合适。”
梅清微笑道:“是因为他是诚王么?你不要觉得自己配不上,我们梅家的女子配得起天下最尊贵的男子。”话音里已将梅枝认作梅家的女儿。
说来也巧,梅枝第二日跟着明月去他的“无枝馆”,却在街口撞见了清风,他果然和他的师兄来京城,并找到了无忧子,目前师徒三人寄居于京城的元朴观。
梅枝将宫中之事说与清风听了,清风自是一口答应帮忙。梅枝也不耽搁,径自与他去了诚王府见李玉田。三人商议了合适的办法,事不宜迟,李玉田进宫与皇后商议此事,决定以十六皇子被厣为由开坛作法事,倒给了梅枝清风正式的邀请。
三日之后,清风与他师兄跟梅枝一起,进了宫,这回既是皇后出面,梅妃操办,宫中礼节李玉田自是一一教与他们。见过皇后,那皇后细看了几人一回,笑道:“田儿招的好道士,俱有仙风道骨,道姑尤胜。”又对梅妃道:“这道姑与妹妹倒也有一两分肖似呢。”梅妃见到梅枝时亦些发愣,听皇后如此说,亦笑道:“我一个人老珠黄的妇人如何与青春少艾比。”
法事自是进行得很顺利,其实也只是如同入羊圈屠羊一般,只是羊数量多的话,屠夫也需要多一些。何况,清风与他师兄在树林外设了坛。入了树林,三人又各占方位,不消二个时辰,便已让那些怨灵散了魂魄,送去轮回。
梅妃从李玉田口中得知是梅枝治好了自己的皇儿,自是心内感谢,原本想留梅枝宫里说话,怎奈天晚,宫中即将下钥,只得另找机会一问心中块垒。
清风与他的师兄在与梅枝分别时,亦有些疑虑,跟梅枝说:“这怨灵是消了。不过此事也古怪,这些怨灵显然是被人召集来的,却不知要派什么用场。”
梅枝也看清楚了,那形势瞧着象是将宫中死了许多年,没有魂飞魄散,没入轮回的全招了来了,只怕有些被符咒压着的也在其列,所以他们清理到最后还是化了一些力气的。三人都心知此事没那么简单,但也只限于此。梅枝稍稍与李玉田提了一句,李玉田沉吟良久,道:“这事,我会查,只怕到时还要请你们帮忙。你们不要再说与别人听了。”梅枝点了头。
梅清处理完了京中事务,决定隔两日便带梅枝回巴山。走之前,想带梅枝进宫去见一下梅妃。递了消息入宫,倒是很快便恩准了。第二日进宫,第三日便离京。梅枝自去诚王府与李玉田道别,又去无枝馆找了明月。
明月道:“要我陪你去吗?”
梅枝心里自是希望明月陪着,但明月的医馆也才开了二月,似乎还放不下。明月道:“你后日走,我可能来不及,不过我脚程快,待我处理好馆中事便来与你会合吧。你这一路,可别再生出什么事来。”
梅枝道:“你要闭馆啊?这一路都很太平了,我还能生什么事?我只希望路上会有振远的消息,你说他会不会回横村啊?”
明月直摇头:“医馆,我自会找人帮忙的。振远,我以为来找你的机率都比回横村大。”
梅枝这才注意到,医馆里新来了一对中年夫妇,正面带微笑地给人抓药,透过浓重的药味,梅枝感到了隐隐的妖气。明月这样的千年狐妖是不会轻易泄妖气的,梅枝瞧了那两人一眼,便也明白了:“你哪里去寻来的?”
明月在她脸上掐了一把道:“难道我便没有同门?”
然进宫一趟,梅枝的心情却全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