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就听着梅枝的声音渐渐变低,安静了下来。似乎是很长时间了,泉那边竟然没有了动静。他正纠结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忽然便听到梅枝“咦”了一声,又低而短促地叫了声“啊!”他心中一跳,叫了声“梅枝!”转身便冲了过去。
梅枝正背对着他,一头黑发湿漉漉地披在背上,她似乎正在水中捞什么,凝雪似的臂膀在水中左右轻摆,那光洁的雪肤上小小的水珠滚来滚去,看得他喉头发紧。
梅枝正专心对付温泉中的小鱼,听他一叫,讶然回头:“你怎么知道我叫梅枝?”随着她回首,黑发如扇划过又贴在她细嫩的肌肤上。她只是半拧了身子,大半部分/身子都在水下,只露头和半个胸,发又长又厚,遮住了起伏的胸乳,然那半遮半掩的模样更令人遐想,更何况泉水是如此的清澈,如果不是还有些蒸腾的水汽,该是何等香艳的画面。所以,明月庆幸自己目前是只狐狸,至少不会流鼻血。
然而,他还是低了头道:“我……是你那天掉下来的时候我听到上面的人叫你的。你,你没什么事吧?”
梅枝倒是毫无被人看光的感觉,因为只是一只狐狸嘛!她摇了摇头:“没事啊。你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嗯,我是洗了衣裳等它干呢。我的包袱又没跟我掉下来,我没衣服换。”
明月道:“是这样?我先前见你一直未出来,又听你叫,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梅枝笑道:“我只是奇怪温泉水里有很小的小鱼。”
明月又不敢去泉水里细瞧小鱼,便道:“虽然快午时了,可你在这么浓密的树荫下怎么能晒干衣服呢?这样你要泡到几时?”
梅枝察看了一下四周,也是,自己就算是泡到浑身皮发皱,这衣服也未必能干,难不成还真要泡到太阳落山?她无奈道:“那我也不能光着回山洞啊,衣服半干穿上就行了。”
明月直摇头:“你现在身子并未大好,怎可穿湿衣?还是我帮你弄干吧。”
梅枝眼睛发亮地盯着他:“我都忘了,你是只狐妖。你要使妖法?话说,你究竟是公狐狸还是母狐狸啊?”她竟然才想到这个问题,假如被一只公狐狸看光光的话,自己算吃亏么?明月有些尴尬,只取了她的衣服转身便走。
梅枝呵呵笑了起来:“你是公的!喂,你有名字么?”
相处了近半个月才想起问名字,明月摇了摇头,这姑娘还真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明月。”
梅月少见多怪道:“还有姓明的呀?”
明月叹气道:“妖还需要姓么?”
梅枝将自己往下沉了沉道:“也是,你要是跟着我,不如跟我姓‘梅’好了。”僵尸都带了,也不在乎多带一个妖。要不然,眼下连一个同类也不见了,狐妖一个人呆在这谷里似乎有些可怜。
姓梅呀?明月心头忽地便热了起来,嘴角带笑地去了。
明月再转回来的时候,除了已弄干的衣服,还有一块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干爽的布巾。梅枝将自己擦干,穿上衣服,跟着明月回了洞。而明月这一路竟是不敢看她。
那几日,明月进进出出的似乎很忙。但是却时不时地给梅枝带来一些日用,甚至还有一套全新的女裙衫。梅枝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他道:“这荒山野岭的,你上哪儿去弄来的?”就算原先山里有人家,这一两年来也都死的死逃的逃了,方圆六七十里地内绝不会有人家。
明月道:“妖,自有妖道。”
梅枝托了腮,道:“你去山外的城镇?有这么快?唔,你一定是化作一道黑烟青烟啥的,比白桐那妖化光还快么?不过,你有钱么?”
明月终于不屑道:“妖要的东西还要付钱?”
梅枝虽则自认霸王,却从未做过霸吃霸喝霸取之类的霸王事,老支头从来都教她,骄蛮些也无所谓,却切不可做欠帐的事,做欠钱欠情欠揍之事皆不可。所以,她有些结巴道:“你,你,顺来的?”
明月仰了一下他的狐狸下颔,凑近梅枝道:“姑娘,你见过狐狸偷了鸡付人钱的么?”
那日,明月说要出去一下,梅枝点头,猜它左右不过是躲哪儿修练去了。他走后,梅枝百无聊赖地坐在洞口,忽然便看到山下有一个人影在往上挪。那人似乎在沿路寻找着什么,因此走得不快,但再是不快,梅枝也看得出他一步一步地往山洞方向走来了。梅枝二十来天没见着一个人影了,乍一看到个人,难免有些激动。她不由地站起身来,往下走了几步。
那人影越来越近,梅枝越看越觉得熟悉,真的是激动了,那好象是清风啊。她不由地叫出了声:“清风!”
清风是从谷底开始往上找梅枝的。已经过去二十来天了,找人的希望似乎很渺茫。但振远临走时告诉他,梅枝会没事的,一定是被救了,让他伤好后一定要去那里找梅枝。所以,他自觉好得差不多了,便又重新进山寻找梅枝,这已是第二日了。
他找到当时遇魔的那座山峰,爬到了谷底,搜寻了一遍,一无所获。其实也不是什么也没见着,他发现了两具残骸,细瞧之下发现是两男子的,衣着皆黄色,他便想起那白桐将吴天师师徒扔下谷的事。这倒让他确定了,确是这个山谷无疑。既不见梅枝的尸身,她必果如振远所说还活着。但这方圆五六十里并无人家,听振远的话音,救她的未必是人,那么倒有可能就住在这山附近。梅枝就算不摔伤,看当日那模样,也是伤得不轻,应该不会那么快出山。
他并不气馁,一步一步地往山上找着,希望能找到洞穴什么的。正搜寻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一抬头,头顶几丈高的地方,绿树丛中飘出一角水蓝的衣裙。虽然他记得梅枝出事那天穿的是红裙,但还是抱着希望加快了往上的步伐。沿山间细得难以辨认的小径,他艰难地攀登着,但很快一个山洞出现在眼前,而山洞外此时正迎向他的,正是梅枝。他的鼻子不由得有些发酸。
梅枝一把将清风拉了上来,打量着他道:“真的是你,你没事了?那振远呢?他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清风也打量着她,她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令人怜爱。但精神却很好,还是原来那付精灵古怪的样子。他笑了起来,道:“看来你还不错,振远说的,你会没事的,果然你便没事。是谁救了你?”
梅枝道:“我醒来便在这个山洞里了,是一只漏网的狐妖,还幸亏咱那些同道们没赶尽杀绝,留了一个妖救我。你呢?那天看你的样子,也伤得很重吧?”
清风敛了笑容,有些犹豫地对梅枝道:“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不过对你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梅枝本能地就觉得是与振远有关,心提了起来:“是振远发生什么事了吗?”
清风点了点头道:“振远恐怕不会再做你的行头了。那天,我揭了他额头的金符,他现在自由了。”
梅枝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似喜似忧,但也有点难过,她从未想过振远有一天会不在她身边,而且再也不回来。
清风见她有些发怔,便将那日之事说了一遍。
梅枝摔下山崖后,那魔君狂性大发,向他们逼来,振远要求他揭去金符,说唯有如此,他才有能力与那魔头一较高下。他揭去金符后,才真正领略百年前六城总捕的风采,振远身手矫健,竟丝毫没有凝滞僵硬的态势。出手狠辣,掌带金芒,凌厉非常。而那魔头因连续两次被雷击中,伤了左手和右腿,虽说因了魔力,那伤手与腿都在恢复中,但依旧不敌振远,最终化作一道紫光遁去。振远并未追去,而是回头背了清风,飞跃出山,倾刻便带他到了万灵谷东面的潜湖镇,寻了户农家将他安置了,嘱他养好伤去寻梅枝,而他自己则要继续去找那魔头,据他说,他与那魔头其实有些纠缠。
清风又总结道:“我觉得释了金符的振远,比之魔君的法力还要强大。这样的……行头,恐怕再无人能为之贴上符了。一个行头不受控制便是妖,只是振远的内心是善良和正义的,所以我想他不会为祸人间。”假如他要为祸人间,能降服他的人恐怕也没有。想了想,他又道:“他被符咒控制了百年,一旦消了符,得了自由,只怕不会轻易回来了。”是啊,无论对人对妖,自由都是重要的吧。
但梅枝真是有些难以想象以后没有振远的日子,她鼻子有些发酸道:“可是,他当年是自愿要求当行头的。他,真的不会回来了么?”忽然便想起那日的梦来了,梦见振远跟她告别。她醒来后还安慰自己,梦都是反的。如今,两个梦都是应了。清风果然是来找自己了,振远果然是别了自己了。这一霎的感觉倒还真象是掉入了无底洞。她终究是越想越难过,几乎便要掉下泪来。
梅枝与清风,谁也没有注意到,洞边右侧的树丛中静立着一个修长的白色人影。
今日是最后一日,修练完这日,他便应该可以回复人形了。
明月果然做到了。大功告成后,他想回洞告诉梅枝,也想和她谈谈今后的去向。等梅枝养好了身子,她想上哪儿他便陪着,哪怕是她要去找振远。然等他兴冲冲地回了洞,却看到了梅枝含泪拉着清风,他忽然便明白,梅枝,这回真的要离开了。
他不想以人形突兀地出现在清风面前,只得叹了口气,悄悄变回了一只白狐。
梅枝回头的时候,看到明月静静地趴在洞口,她拉了下清风道:“清风,就是这只狐狸救的我。它大约也是被法术伤了,打回了原形。但是它一直把我照顾得很好。”
清风看了一下明月,感觉它的眼神有些忧伤。
梅枝回身半蹲在他面前道:“明月,我要走了。谢谢你这么多天一直照顾我。你还是要呆在这里吗?或者,你跟着我走?”
明月沉默半晌,最终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梅枝轻笑了一下道:“你跟着我,不过我不会控制你的,只要你有想要去的地方,你尽可以离开。”
清风问道:“梅枝,你想去哪里呢?”
梅枝道:“我想找振远,但恐怕很难。也许还是他找我来得容易。要不,我还是去京城,我答应李玉田和梅清的。”
清风抓了一把头发道:“梅枝,狐妖总是生活在山林间的,你确定要带一只狐狸进京?”一转头,他发现那狐狸朝他翻了一个很大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