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市委一位副书记代表乐山市委、政府表态:仿造“巴米扬大佛”是企业行为,是违法的;“巴米扬大佛”虽然对文物没有造成直接损害,但对景观环境有不良影响;该事件反映了政府相关部门监管不力,大佛景区管理体制不完善。事件被曝光后,乐山市委市政府已经采取了补救措施。同时要求新闻单位不炒作,对采访一概不接待;将大佛严密封闭,不对外开放;停止一切附属工程;请文物保护、世界遗产专家现场考察研究论证,并提出处理意见,市政府将依据专家意见作出处理决定;认真学习贯彻文物法,提高认识,吸取教训,坚决杜绝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
乐山大佛是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一家企业如何能进入乐山大佛地区,而且在保护区内建造了“东方佛都公园”,仿制出数以千计的各地佛像,而且还在麻浩崖墓附近打造了“巴米扬大佛”?问题的关键,正如乐山的官方意见所说的“管理体制不完善”。
体制上的问题在哪里,是怎样造成的?
原来,东方佛都公司是在市场经济中的大潮中,由乐山市文化部门建立的“以景养景”的企业,乐山大佛是由文化部门主管的,于是其公司有了进入“大佛景区”的优先权。后来虽然经过改制、脱钩等,但这家公司已经在大佛景区“扎根”,而且取得了一片景区几十年的“经营权”。问题“遗留”下来了,就像父母与孩子虽然已经分家,但你要让他搬出去住,自立门户,没那么容易。
不仅仅是乐山大佛。
一些地方政府和有关部门文化遗产保护意识淡薄,重开发轻保护的现象普遍存在。为什么称为文化与自然遗产?其核心价值是什么,保护的意义何在?对此许多人不甚明了。
一些景区和古迹,从准备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时起就需要投入资金,进行环境整治和宣传包装。其出发点很明确,就是为了拿一块旅游“金牌”,提高知名度,吸引游客。申报成功之后当然要加强开发利用,把投下去的钱赚回来。有的景区花的是银行贷款,借债还钱,天经地义。
宣传材料里讲的“双赢”、“开发与保护并重”只是做做表面文章。申报前的评估是一回事,拿到“金牌”后又是一回事。只开发不保护、超负荷利用、不计后果地开发,盲目扩张建景区和服务设施--总之“把蛋糕做大”。事实证明,增设人工化景点和游乐项目,兴建宾馆、餐饮、店铺一条街等,往往把景点弄得不伦不类。
黄山在皖南的徽州境内。徽州是一个有着深厚商业与文化积淀的地方。
黄山与徽州的关系,是一个景区与一座城市,就像衡山与衡阳市、泰山与泰安市、西湖与杭州市,以及雁荡山与乐清市、华山与华阴县。
20世纪80年代,徽州撤地之时,终于把黄山市的名称从黄山所在地移到了徽州,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利用黄山来提高徽州的“知名度”。
徽州是不是要改成黄山市,争论进行了十多年,至今还在继续。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其中隐含了某些领导以黄山的旅游业“带动”徽州经济发展的初衷。
有的游客从黄山市下火车,却发现阴差阳错,到的是黄山市政府所在地屯溪镇,离真正的黄山还有好多路。原来的黄山市改为“黄山区”后,山上与山下被分为了两个县级行政管理部门。
徽州从地图上“消失了”,是文化、景区与历史定位的迷失?
这几年,专家们一再谈到黄山北海景区的“城市化”问题。
根据黄山风景名胜区规划,应该是“山上游,山下住”。由于山上的黄山风景名胜区和山下的黄山区行政上分设,互不隶属。为了使“肥水”不流向山下,山上搞了很多宾馆餐饮,为了留住游客,下午索道早早停止运营,致使山上居住的游客和管理人员不断增多,景区“城市化”的趋势加剧。山上人多,就有水源的供应问题,于是就修建大坝引水上山。发展旅游带来的很大一部分经济效益,归了上市企业,由广大股东分享、或用来填补其他经营造成的亏损。而黄山周边地区,并未从黄山的旅游开发中得到太多的好处,反而有贫困化加剧的现象。
论及景区或自然遗产的管理体制混乱、商业化经营的原因,地方决策者均称国家投入太少,地方政府资金缺乏,无力进行整修和保护,不得不引入“社会资金”,改造基础设施,以“提升品位”。企业化经营--把自然与文化遗产交给公司经营,“捆绑上市”。身份既是政府官员,又是上市公司的老板,各种好处都占了,当然乐意。
我在调查中发现,不少景区都有盲目开发的项目,如兴建宾馆、扩大景点,有负债治理留下的巨额贷款。景区有什么可经营的?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投入者的回报主要着眼于“门票”。
门票是最稳定的,只要不断提价就能增加收入。峨眉山旅游股份有限公司在深交所挂牌上市时规定,每年门票收入的50%(一年3500万元左右)归上市公司。企业的着眼点是经济效益,是滚动发展,这无可厚非。于是,余下来的钱,除去管理费用,用于保护景点的资金,往往并没有增加,反而有所减少。
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地的保护部门都是国家的“事业单位”,在“铁饭碗”越来越少的今天,垄断着国家资源的这些单位,往往还被有的领导不断塞进有关系的人员,更显得机构臃肿,冗员过多。
一个著名石窟保护和管理经费严重不足。我问博物馆馆长,80元一张的门票价格不低啊,而且几乎是纯收入。一个年产值几亿元的企业,哪一家有三四千万元的利润啊?
博物馆馆长说出了经费不足的主要原因。他说,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时,贷了一些款。本来还贷是有能力的,但门票收入大部分要上交地方财政,这是当地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留给我们的就很少了。博物馆有一百四五十人,其实只要一半人就够了。可现在有用的专业人才进不来,又不得不接收安置领导的关系户。
泰山前几年提出要把泰山极顶建成一个“热闹非凡的天上人间”。
北京大学教授、世界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主任谢凝高是我的同乡。一次,国家文物局召开了有关文化遗产保护的座谈会,谢先生一发言,我就听出了极浓的乡音,再后来,就和他成了朋友。从20世纪50年代初开始,他曾数十次登上泰山。他说,登泰山在于一个“登”字,“登山如读史”,沿途有多少历史文化遗迹,有多少自然景观摩崖石刻啊,这些都需要细细地领略。
“五岳独尊”的泰山是神圣的。过去连皇帝到泰山都要下马步行登山,更不用说百官了。
登泰山至少需要两天时间,先在山下住一晚,拜谒东岳庙,再从一天门、中天门到南天门,斗母宫、经石峪、??天阁、云步桥、五松亭、升仙坊,一路上慢慢走认真看,登上玉皇顶已是黄昏。在天街上徜徉,次日凌晨,早起观旭日东升,云海玉盘。现在,修建了三条索道,每小时往泰山极顶上的运量增加到1500人。用这样的速度,每天把数万人源源不断地送到0.6平方公里的岱顶上去,常常人满为患。花几十元钱买一张索道票,几十分钟就登顶了。旅游也有快餐,游客方便了,两三小时就可游完泰山岱顶的主要景点。不少游人坐车来,坐车去,拍几张照片,无须在山下住宿消费,自然也体味不到自然和文化的意蕴。主要受益的是索道公司,对发展当地经济的好处也不多,泰安的老百姓和专家对此有不少意见。
木已成舟。再改,又要影响多方面已形成的利益格局,也难。
管理体制,触及了一些文化遗产保护的深层问题。
一个景区,文物、宗教、建设、林业、旅游、环保等多个部门分割管理。存在“有利益大家争,遇事互相扯皮”的状况。其表现是一个景区有多个桂冠:“国家森林公园”、“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国家地质公园”、“自然保护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4A旅游区”、佛教或道教协会等。部门管理、地方管理,条块交叉,结果是谁也管不了谁。
陕西省秦始皇陵区文物十分丰富。负责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文物遗址管理的是陕西省文物局下属的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负责秦始皇陵区文物遗址管理的是秦始皇陵文管所。仅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的年门票收入就超过了1亿元。1998年年底,陕西省颁发了《关于深化旅游体制改革、加快旅游产业发展的决定》,根据这一决定,秦始皇陵区由文物保护部门交由陕西省旅游集团公司负责全面经营和管理。
这一决定引起了文物部门的强烈反应。加快发展,就是把文物简单地变成旅游资源?兵马俑博物馆对全国的文物保护工作来说具有标杆性。如果按照这一思路发展下去,北京故宫博物院、八达岭长城、敦煌莫高窟、龙门石窟、云冈石窟、布达拉宫、曲阜孔庙等,都应该交由旅游企业管理经营?
秦始皇陵周边保护区和阿房宫遗址等重点文物保护地区,因缺乏有效管理,人为破坏严重。曲阜孔庙交由一家深圳公司管理后,发生了水洗“三孔”的事件,还曾在汽车送货的过程中,撞断了一块古碑。这些都引起了全国的关注。
2002年年底召开的全国文物工作会议上,中央领导针对陕西省改变秦始皇陵等文物保护单位管理体制的错误做法,提出了严肃的批评,国家文物局局长也赶往陕西,会同当地政府专题研究纠正这一问题。
文化遗产是一项公益性、社会性事业,保护管理工作的专业性、科学性很强。由公司承包经营后,往往只注重投资回报,采取掠夺性经营、短期行为,游客越多越好,门票不断提价,而在保护和管理上却漏洞百出。所谓“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不能有效地管理,只用来赚钱,精神文化功能和社会公益事业的性质流失,所有权就成了一句空话。
黄山、峨眉山等文化遗产和风景名胜区“捆绑”上市,还有一大批后来者跃跃欲试。如果不是被紧急叫停,最后上市的早就不止是两家了。
武当山遇真宫:一场大火化为灰烬
武当山古建筑群与故宫、颐和园、长城齐名,被誉为“挂在悬崖上的故宫”。
1994年,武当山古建筑群正式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该组织在世界文化遗产申报书上写道: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地方之一,这里融合了感化的智慧、历史建筑和自然的美景,中国伟大的历史依然留在武当山。
遇真宫位于武当山下武当北路,是一座纪念道教先贤张三丰的大型文物建筑,也是武当山著名景点之一。整个建筑群占地面积5万多平方米,现存宫门、配殿、廊庑、真仙殿等建筑40多间。张三丰为武当拳的创始人,遇真宫是明朝永乐皇帝专门为张三丰建造的,至今已有600多年历史,现存建筑主要为清代建筑。
武当山管理部门把遇真宫租赁给私人开办武术学校,埋下了隐患。2003年元月19日夜,遇真宫大殿突发大火,武当山旅游区内无消防站,9辆消防车从十堰和丹江口市赶来灭火,可附近找不到消防水源,消防车只能到远处取水。这场火烧了两个多小时才被扑灭,遇真宫化为灰烬。
两天后,中央领导在一份关于武当山主殿遇真宫被烧毁的内部材料上作了重要批示:“遇真宫主殿被毁,甚为可惜。湖北省政府要查明原因,严肃处理。各级文物管理部门要认真吸取教训,加强和改进文物保护工作。”
又是管理体制问题。
“武当山旅游经济特区”这一管理体制的特点已无须多作说明。文物管理只是管理局下属的一个科级部门。资金缺乏,仍然是一个主要理由。就在这场大火之前,管理部门刚刚把另一处重要古建筑太子坡修缮完,作为招待所创收。
在得知中央领导批示后,时任湖北省委书记的俞正声赶到了现场。
站在大殿的遗址上,面对大火肆虐后残存的几堵墙壁,俞正声神情凝重。
武当山管理部门的陪同者为了缓和气氛,委婉地提示,遇真宫历史上几次毁损,现在烧毁的遇真宫大殿只是清代复建的“破房子”。
俞正声毫不客气地指出:“不要淡化遇真宫的文物价值。你说它是‘破房子’,可它在文物专家的眼里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我和你们一样,都不懂它的价值,这只能表明我们的文化修养不够,专业知识不多,但不能够通过贬低它的价值,来逃避我们应当承担的责任!”
随后,俞正声一行来到了太子坡。这里的古建筑修复后改做招待所,经媒体曝光后,引起了各方的关注。俞正声对陪同的当地负责人说:“我们要正确对待媒体的批评。文物部门在主管的古建筑中建招待所,知法犯法,性质恶劣,对直接责任人予以严肃处理是必要和正确的。文物保护是第一位的,在保护好的前提下,才谈得上合理利用。当利用与保护有矛盾时,首先要服从保护。搞好武当山的保护,必须理顺管理体制,改革内部机制。”
“水洗三孔”、黄山北海的城市化、武当山遇真宫大火、乐山打造的巴米扬大佛……终于,向商业和金钱海洋急速滑落的文化遗产、自然遗产保护工作,走到了一个拐点。
一些明显的败笔正在设法被“弥补”。
都江堰与青城山拆去了前几年建造的两条单轨车道和横跨在宝瓶口上的索道,恢复了原貌。
洛阳龙门石窟拆除了不伦不类的“龙宫”旅游景点。
泰山也开展了景区环境综合整治,清除了商业广告牌和烧烤棚屋……
但有一些却永远无法补救,遗产正在无可挽回地变成“遗憾”。
临汾:用人墙保护古城墙
大凡到过山西临汾的人,对见到的那些熟悉的景观都不免感到诧异--怎么这样搞笑,谁把天安门“移植”到这里?
近几年,山西南部城市临汾引起全国注意的新闻不太多。
回想一下,除了时不时有一些矿难报道外,印象比较深刻的也就是这么几则:1998年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尧庙大火,古建筑被毁;连续几年居全国大气污染最严重10个城市的末尾几位;尧庙广场建成,还有座高达50米的“天下第一门”--华门;2005年《新华每日电讯》等报道了临汾的“天安门”,引起不少人的热议;2005年夏天,临汾古城墙被毁,文物局干部职工组成人墙阻挡施工车辆……
临汾是山西省数得着的古城,地处太原和蒲州两大重镇之间,在政治文化领域占据着颇为重要的地位。临汾盆地不仅是交通线上的要冲之地,同时也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在久远的古代,黄河流域发达的汉族文化沿着汾河北上,与北方游牧民族南下,两种文化乃至军事上的碰撞,也多在这一带展开。
厚厚的黄土地下,深藏着许多先人留下的足迹,有着难以胜数的往事。
《后汉书·郡国志》河东郡平阳国条记载:“尧都此”。
平阳是临汾的古名。临汾西南的汾河对岸有一座平缓的小山,至今仍叫做平山;一条清溪,从山麓流出,这就是平水。自古以来,就有一些学者相信平阳是尧、舜、禹三代都邑的所在地。陶寺文化遗址和1998年春天在尧庙乡下靳村发现的下靳古墓群,经考古发掘,证明尧都确系平阳。
清初的著名剧作家孔尚任应朋友之邀撰写《平阳府志》,在临汾待了一年左右。传说中的尧都就在平山一带,他游览平山和平水时写下了以下诗句:
远隔红尘世外幽,宜人景物失乡愁。
含烟店柳从容发,破冻山泉放肆流。
古寺春寒须问酒,重峦雪霁好登楼。
风雷龙子何年去?遗事闲从父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