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眼睛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去搜寻光明。
题记
人生无常，今儿个碰见朋友说，上个礼拜我们钓鱼去搭乘的出租车的司机，已经没了。修车时被旁边过来的一辆车挤没的。才刚新买的一辆车，才刚结了婚的人。一条発子坏了，修修补补还能将就着用，零零件件的模样还在。
那么年轻那么神清气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啥都没了。
你我可能都认识的那个总是精神抖擞的人，也没过几日，就被纸花儿淹没了。纸花的世界存在了不到两个晨昏，就灰飞烟灭了。
作家阿来说，人还没有离开事件的发生地，这件事情本身，便变得虚无起来了。
真的，没过多久，好多好多的熟人或者朋友，你和我，就都淡忘了那个英年早逝的生命。
更多的时候我们浑然不觉，死亡却像随时随地潜伏的魔鬼，对每一个人总是那么逼近和真实。
生命对于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弥足珍贵，可很多时候生命又是多么的不可驾驭和脆弱。
刚才还因为几分钱与小商贩磨牙斗嘴，因同事的一句话怄气，因上司一个随意的眼神云里雾里……这一阵过后，没准有那么一两件大起大落的事情又使我们对很多很多生活的不如意不得不释怀。
面对无常的人生，很多耿耿于怀和愁肠百结的日子，就都很不值得一提。一位诗人曾经很含蓄地说，人应该在从墓地回家的路上成为诗人。其实，人应该在走向墓地的路上就成为诗人。
感悟和敬畏生命，诗意地活着。
就像那次和朋友说是去乡下的鱼塘里钓鱼，其实“钓鱼”本身已成了一种借口，我们根本就没有往水里下鱼钩，只是平静而专注地看了几个小时的水面而已。
这已经够了。
真水无香，日子像罐罐茶，越熬越涩，熬着熬着，也就没多少味了。
在一段很繁忙的日子里，曾收到过一条很心惊肉跳的信息：“我和你一起玩过，一起睡过，一起哭过，一起笑过……还记得我么？”三十岁的女人，面对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我已不屑于这样一种多少有些无聊的游戏，心想肯定是哪个无聊的人不经意间与他的一个熟人或者什么朋友打发时光时拨错了号码。晚上的时候，这个陌生的号码再一次打响了我的手机，接通时对方却半天不语。我有些被激怒了，扯大声气问，谁，干什么！对方一直嘻嘻地笑。很遥远地，却非常熟悉的笑声。
半分钟后，条件反射终于让我想起了，这是我儿时一个最最要好的玩伴、同窗。
我们一起玩过，一起睡过，一起哭过，一起笑过……
没有一句话不是真的。天真无邪的童年，一起还有那么多的泥脚丫头，甚至卷带着几个男孩子。我们上山拔狗尾巴花，我们下河打泥水仗，我们一个脚踩着另一个的肩偷摘邻家的樱桃，我们因为犯了错集体挨老师的板子，我们“互帮互助”照抄作业，我们在端午节的晚上十几个人挤在一炕等着看大人“点高高山”。
多年之后，我们四散而去：谋生、成家、立业、生孩子……每个人都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顺畅或失意地前行或者徘徊。
我们的眼里更多的是那些实惠而又实利的东西。
我们的心里更多的是那些复杂而又沉重的东西。
许多美好和真实的东西，我们却在一天天的淡忘和漠视。
将自己封闭起来，筑起一道设防怕被人攻破的坚硬壁垒。人与人擦肩而过，心与心很少交流。成年后的世故，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坚守着泛滥的笑容背后的冷漠。
我们一起玩过，一起睡过，一起哭过，一起笑过……这一条曾经来自于我们真实生活的真实信息，十几年以后，在一个三十岁女人的眼里，竟将它理解成了心灵的垃圾！
电话那头已多年没有联系过的好友至淡至真的问候，一时竟让我热泪涟涟。为我的世俗，为这极度缺失的真实。
我们都别无选择地喝着那被处理过了的纯净水，却总难以忍受那种人为的怪怪的味道。
真水无香，至淡，却至真，至纯……
在这个真水缺失的时代，请不要忘记那些美好的东西。人总得找点真实的东西来安慰自己……
心灵无尘
好多心灵落满尘垢的日子里，我们把自己的内心弄得疲惫而又困顿。即使是梦中的草原，也总被那成群结队的牛羊践踏。
生活。事业。交往……
人群。挤压。摩擦……
我们无所谓不烦不累。当我们自身的烦和累达到了极限，世界仍在有条不紊地运转，可我们的心灵却在承受着巨大而又无谓的惩罚，来自于另一个“我”的自我惩罚。
没有谁会在乎这些，没有谁会比你活得更滋润和轻松。
学会为自己的心灵洒扫，让心灵无尘。
要么，让那些美好的东西将心填满，再也没有别的。
一本好书。
一首好歌。一份真情。
甚至一个好梦。
要么，什么都不种植’给心灵放假，让心灵成为一片荒漠。
真正的荒漠没有尘埃，真正的荒漠会让人一尘不染。
空白。
空落。
让心外有限世界的渺小与心灵无极世界的广袤对视。
让心灵放歌，即兴的没有主旋律的歌，不会顾忌跑调的歌。
让心灵狂奔，没有阻拦地狂奔。
让心灵呐喊，无所顾忌地呐喊。
心灵无尘，再回到这个真实而又疲累的世界，你将不再自我惩罚。在一个自我张扬的时代，学会心灵自救……
心如流水
政府的一名要员，跳楼自杀。自杀的原因，有多种说法，每一种说法都能引起一阵热烈的街谈巷议。因为自杀的不是街头的乞丐或者一个不知名的什么人。再说，也很少听说过有哪一个乞丐自杀的事情发生。
从一普通的平民，到一个声名显赫的官员，这之间有很长很长的距离。一个人要从平民的一头走向官员的那一头，需要走很长很长的路。一个走了很长很长一段平民不曾走过的路的人，在一瞬间用自戕的方式结束了生命，也就结束了所有的过程。
街头那个患过小儿麻痹，奔四十了至今仍光棍一条的补鞋匠，一脸的详和与平静。
街头那个脏乱得不辨面目的疯子，在初冬的早晨光着身子在水泥台阶上缩成一团。
表面荣光的人，与表面需要同情的人，我们往往无法衡量哪一个更为不幸。生活对每一个人从总量上似乎总是公平的。
很多时候，人和人所不同的，或许仅仅只是每个人心里的一种感觉而已。
很多时候，我们需要关照的，不是不幸本身，而是自己的心，是心对苦难和不幸的态度。一个人要是走不出自己心的藩篱，不管何时，不管身处何地，不管是平民还是达官，就像老在一个壁垒森严的牢狱，心就是一座暗室，闻听不到鸟语花香也看不到蓝天白云。日子久了，心就会出问题。心的暗室找不到出口，人就会出问题。
其实，心就像那流水，你要是将它堵死了，心就腐了，烂了。
心如流水。
石头有意无意是要堵水的，石头很硬，但最终被磨光的总是石头。
泥土有意无意是要堵水的，泥土很黏，但最终流失的总是泥土。
水草有意无意是要堵水的，水草很韧，但最终留在原地的总是水草。
心如流水。
把心从自设的牢狱里放逐，把心的暗室打开，就是给情绪找了个出口。
到一座老屋里去看看那长满了茅草的庭院，去尝一尝那未曾被人关顾过的小小的果子，你会发现，这果子虽然很小很小，却非常非常甜，甜得没有一丝虚假，仅仅因为它来自自然。
如果你是一个平民，就在街市的某一条陌生的小巷，敞开衣扣信步走走。或者打通一个电话，听一听电话那头那个最知心的朋友的声音。
如果你是一个文人，要么划几个字，要么拨弄一段琴声，要么翻开一本有内涵的书，与大师们对话。
如果你是一个农人，倚在村头的墙角，晒晒暖暖，就已经很够了。
看看那蓝天，那白云。
想想一段美好的情愫。
随便地吼一声。
给情绪找个出口。
还有什么不能释怀？
当一个人，任何一个人，在某一层楼的窗口将要纵身时，如果他看到和听到’有一个盲人，正在街头拉一首平缓的曲子，周围没有一个人为他扔出一毛半毛，几个小时过去了，那盲人还在自我的音乐声中陶醉。那将要永远逃避某一种煎熬的人，他还会心坚意绝地纵身跳下去吗？
那音乐来自两根细弦，流淌的却是一直在释放着的心灵之韵。
不管是达官还是平民，不管何时，不管身在何处，如果心如流水，就永远不会滑向一个逃避的边缘。
心如流水，流水不腐……
一个人的自由
在我才刚来到这个世上的一刻，你让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满世界里“哇哇”大哭，尽兴的没有一丝虚假的大哭。仿佛让满世界都要听到的哭声，仿佛对全世界都不满的哭声。没有谁再像我这样真实地凝聚全身的力量来大哭。你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次大哭，是这个世界上最舒展最自由的哭法，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和压抑一个初涉人世的婴孩最舒展最自由的哭声。所以，你要告诉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哭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必须要享受的一种自由。
但你没有让我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一下子就对这个世界绝望。你只是在让我干嚎。我和每一个虚张声势的婴孩一样，没有眼泪的干嚎。那时我根本不知道眼泪是苦的，因此，在我感到声嘶力竭的时候，我自己就很知趣地停止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次关于不愉快的宣泄。
那时我根本还想不明白，我这样“哇哇”大哭究竟在宣泄什么痛苦。母亲因分娩而产生的痛苦与我没有一点关系，即使后来我非常爱怜母亲，但一个婴孩对母亲的感激和爱怜当时在我的身上一丝也没有长出。我一定在为别的什么痛苦而宣泄。多年以后依然是你让我想明白了，是你在暗示我为自己大哭：在剪断与母亲相连的脐带的一刻，我就是一个人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出生之前我是属于母亲的，母亲笑着我的笑哭着我的哭痛苦着我的痛苦，但就在我“呱呱”坠地的那一刻，我就是自己一个人了，永远的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欢乐与痛苦，歌声与泪水，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但那时我真的还不知道流泪，我不知道泪水是苦的。因为不懂得掩饰，所以即使是干嚎，我的哭尽管由于底气不足而显得短促，却铿锵有力荡气回肠。我以后再也没有这么铿锵有力荡气回肠地舒展自由地哭过。
多年之后，当我在产床上听到自己的儿子那一声又一声毫不掩饰的“哇哇”
大哭时，我也哭了。不是儿子的那一种哭法，我巳不会像儿子那样哭了。我的泪在心里打起了两个旋涡儿。我知道依然是你在暗示，是你在让又一个孤零零的生命为自己哭泣。
是你，让我一天比一天明白了，我是这个世界上孤零零的一个人。
是你，让我一天比一天明白了，我必须要一个人满世界里闯荡。
我从母亲温暖的臂弯里爬出来的时候，爬到炕沿的时候，真的有些惧怕。我想要到地上那个小凳上去坐坐，想要用手去摸摸那个叫炉子的黑乎乎的家伙。每当我努力克服了恐惧的心理跃跃欲试时，母亲有力的手总会将我一把拽了回来。有一天，有这么一天，母亲要出去忙活的时候，就在炕沿上用枕头被子之类的给我筑了一道自以为安全的“防护墙”。母亲前脚出去的时候，我的预备动作已经做好了。或许母亲的脚步还没有从庭院门里跨出，就已经听到了我从炕沿上翻到地上的嚎啕大哭。母亲从地上拎起我的同时没有顾我擦破的嘴皮，而是给了我屁股上狠狠的一巴掌。
你让我模糊了关于流泪的第一次记忆，但那次我的眼泪真真切切地流了出来，除了为擦破的嘴皮而叫痛，更是为那狠狠的一巴掌。是你让我自己从炕沿上溜下去的。可你让我这样做的时候，除了擦破嘴皮，还要挨那与学会溜炕头并不相关的一巴掌。
有了这么一次经历，你让我明白了一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总是要闯祸的。
当我学会从炕头上溜下来的时候，你再一次让我有了从小凳上翻倒的经历，还有被那个黑乎乎的叫炉子的家伙烫伤的经历。你一次又一次地让我明白，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总是要闯祸的。
是你让我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在人群中，我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趔趄着迈开了步子。在每一次新的尝试的开始，我总是恐惧。母亲跟随在身后，知道有人保驾护航，你让我放开了胆子，但就在摔倒的那一刻，才发现母亲其实离我很远。
有一次，是你让我差点告别了这个世界。一次急性病，当我在病榻上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了父母充血的目光和哥哥惊喜的目光，我的泪就滑下来了，从眼角流到了嘴角流到了心里。我的身边有这么多爱我的人，可刚才在噩梦里有那么多的恶魔围攻我要掐死我的时候，为什么就只有我一个人那么孤独无助？是你再一次让我明白了，母亲给了我生命后，这生命就是属于我自己的了，春夏秋冬花开花落，再与任何人没有一点关系。
是你让我学会了在这个世界上迎风而立，总是一个人。
外在的所有事物，都在我之外而存在。
是你让我做到了内心的隐退。
幸福着我的幸福，失意着我的失意，孤独着我的孤独。你让我从此退人到了自身，退入到了我自身的小小疆域。
一个人，一个人的存在。我在这个世界上保持了自由，一个人的自由。
看一个人老去的痕迹
你是好多时候看见美味佳肴都腻的那个人。
你是街头的那些小商贩们能说出冬天共有几件各式大衣的人。
你是一向头昂得挺高脚下走得很响的那个人。
你是这个小地儿不少人都认识的那个人。
很偶尔的，你会在属于你的窗沿，隔着一层窗玻璃，呆呆地看着你面前的世界。
你面前的世界，半截塔吊，几条什么树的枯枝儿，几朵残败的月季。是在楼房与楼房的夹缝里露出的，是在水泥硬化的角儿上长出的。
这已经很幸运了，有树，有花。那在冬天里静止了的塔吊，还透露着劳动的信息。
剩下的，你的目光就被挡了回来。
外边阳光最热的时候，你的居所是最冰冷的地方。外边的人想不清这些。外边的人是在阳光里，而你蜗居的地方背光。
朋友打来电话，说是在她办公室里，对着窗户，一个人，刚流了一通泪’这会儿感觉好了些。没有什么特别的，泪流得有些莫名。
你在自己冰冷的世界看一本很古老的书。电脑音箱里古琴声撕撕扯扯，真的像孤雁哀鸣。
有人敲门，很急，很重，很不耐烦。
你没有动。你懒得动。一个下午，你在阳光的背面，看一本很古很古的书。网上孤雁哀鸣般的古琴声翻来覆去，响了整整一个下午。
手机铃声在似乎安静了几个世纪后，一惊一乍地响了。
晚上不吃饭了，回来可能就晚了，你不接听也能够想来下面要说的话你和孩子吃好，早点休息。
你真的有些麻痹。关于工作，关于家庭，关于事业，关于朋友，甚至关于语言的感觉。在你一天说不上十句话的时候，你会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哪一条路上都织满了人。
人声。车声。不知名的声音。嘈杂的声音。
在你的世界，你一声不吭。你常常看着灵魂出窍，却飞不出一扇窗户，飞不进一道门坎儿，被一扇扇的窗，被一扇扇的门，挡了回来。
你就把灵魂囚禁了，密闭了。
看那古书，听那孤雁哀鸣，感受朋友莫名的眼泪。
多少孤独的灵魂在一个喧嚣的世界里漂游。
翻开尘封的老日记，一颗率真的生命，仿佛还在昨天。
今天，却明显地看到了一个人老去的痕迹……
哀玉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