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市场低迷,销售形势不好,煤炭不如土值钱,煤矿成为烫手的山芋,搞煤矿的都想甩包袱,在全市范围内自发地兴起了一股煤矿转让热。马春原本是一个不识几个大字的山村莽汉,靠着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劲接手了濒临倒闭的村办煤矿,也就是抱着好赖试一试的想法,一切随命吧。当时的煤矿负责人丁一户与马春办理了交接手续后,就很不道德地想,亏死这小子也是活该,谁让他傻,自己跳火坑呢。岂料天意难料,幸运之神很快眷顾了马春,仅仅两个多月的时间,煤价突然飞涨,贵比黄金,煤矿效益数百倍的增长,马春奇迹般一夜间就腰缠万贯,成为元都市的上榜富豪之一。原来那个煤矿矿长丁一户后悔的晚上扣自己的眼珠子,差点爬起来去跳黄河。
作为新的富有阶级,马春虽然见世面不少,但马春毕竟是从旧阶级里出来的,随着穷爹穷妈随意惯了,也或许从小就穿补丁衣服的习惯使然,在穿着上不大讲究,在行为举止上也不大合乎绅士的要求。可马春毕竟是富人,是新贵,富人与明星一样,是有脾气的,富人的脾气也是要爆发出来的,这一点与穷人不同,穷人大多数时候是要把脾气咽在肚子里的。车模的话让马春内心里怒火万丈,脸上却还挂着慈祥而大度的笑容。他手一挥。
“好吧,这车我买了。”
司春随手扯了一张支票。
“小姐,晚上我请你吃饭,请赏光。”
支票上的数目让车模好看的嘴唇张成了O字型,半天也没合拢,那不是这辆宝司车的销售价格。车模来这个车展中心之前,还是个在娱乐场所小T台上混的小模特的时候,也在当地跟过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与她签定了三年的包养合同,一年十万,三年三十万,还把她的吃喝拉撒都算在了里面,小气的很。模特虽然尚无名气,但却很有志向,很有抱负,实在不忍其辱,刚刚满一年,就当方面撕毁了合同,跑到北京来混世界,毅然决然地做了“北漂一族”。
“先生,不需要这么多。”
车模温和了许多。
“车是不值这么多钱,但你值。”
车模低下了头,秀发散落在肩上,愈发飘逸。
马春带着高贵而漂亮的车模回到了元都市,养在了自家的豪宅里。
这件事情一时在神州的大江南北传得绯绯嚷嚷热热闹闹,国内各大门户网站论坛贴子满天飞,传统媒体以少有的热情大篇幅进行深度报道,就连经济学教授和社会学学者们也不甘落后,纷纷著书立说做深入的分析和论述。
“你说这件事情跟他一个小小的经贸局副局长有啥关系啊,他不是六枝趾挠痒,多管闲事吗。”
说起此事,罗娜至今气都难平。
“他怎样了?”
“他给纪检委写举报信,举报人家。天下有死心眼的,没有他这样死心眼的。你想,人家是一个私营企业老板,是一个有钱人,又不是国家干部,纪检委能管得着吗?再说,人家煤老板的老婆都认可了,妻妾共侍一夫,人家有钱,人家愿意,他跟人家较什么真啊?”
“因为这个,你们离婚了?”
“当然不是。”
罗娜泡好一杯咖啡。
“南国牌的,支持国产吗,你喝吗?”
施慧摇摇头。
“我不喜欢他的做事方式,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罗娜点上一支香烟,猛吸了一口,然后在空中吐出一个好看的圈。
“我不喜欢生活的平淡,我是一个需要激情的女人。”
那是一段难忘的岁月。
认识张杰是在同事刘丽丽举办的一次舞会上。那时,刘丽丽刚刚在全国地方戏曲展演中获得了“梅花奖”。
市委宣传部的庆功会开过以后,文化局的大小头目和一些文艺团体的文艺积极分子便嚷嚷着要刘丽丽家请客。请客吃饭是中国人庆祝喜事的一种特有风俗,主人若是不愿意请客,便被大多数人视为小气,不合群,所以,有了喜事,请客吃饭是一个避免不了的话题。在中洲大酒店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餐后,大家意犹未尽,刘丽丽便提议到“九妹”歌舞厅跳舞。跳舞是个好借口啊,尤其在文艺界,刚刚喝了几口烈酒,体内的荷尔蒙分泌正旺盛,一些中意的男女们此刻心中都有些心照不暄了,大家立刻举双手赞成主人的决定。
令人眩晕的舞池里,昏暗暧昧的灯光中,很快,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舞伴。在这样的氛围中,罗娜却感到了莫名其妙的孤独。她知道,因为她的家庭背景,因为她那个职位虽然不高但知名度不低的男人,即便是在潜规则盛行的文艺界,也是让那些对她有非分之想或者对她确实心仪的男人们望而却步的。他们高度敏感的神经也许捕捉到了对自己不利的信息,或者说,他们惧怕那个固执的男人。
半个小时过去了,罗娜还没有自己的舞伴。
一个人喝茶,在自己家中是境界,而在喧嚣的歌舞厅却是孤独。墙角的那张小方桌,此刻只属于罗娜。
是什么味道呢?罗娜很奇怪。
“大姐,我能邀请你跳舞吗?”
小伙子的声音甜美而有磁性。
罗娜忽然间明白了,那不是别的什么味道,那是眼前这个小伙子身上所散发的男人的气息。
还没等罗娜回答,小伙子已经牵起她的手,拥着她到了舞池中央,融进了人群。
忽然间,罗娜的青春被激活了,罗娜的活力被唤醒了。罗娜想起了自己的中学时代,那时,她是学校里人人追捧的校花,是名副其实的白雪公主,她高贵优雅的头颅从不肯为那一个小男生低下,在学校简陋的舞池中,她投入的表演,她娴熟的舞姿,总是能引来潮水般的掌声。那时,她信奉一句话:在人生的舞台上,每个人都是主演。一瞬间,她悟出来了,原来自己在拥有一个男人,拥有一个家庭后,退出了主演的角色,退到了寂寥的幕后,而把人生精彩的表演让给了那个性格偏执的男人王占成。八年时间,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呢?自己怎么就让光阴给淹没了呢?
疯狂的旋律的确让人陶醉。
罗娜感觉到张杰的身子故意往自己高耸的胸部蹭,不知为什么,她没有拒绝张杰这个很不礼貌的举动,反而有一些兴奋,这让她感到一种以往从未有过的体验。
“年轻真好!”
罗娜抿了一小口咖啡。
一个成熟的女人是抵挡不住一个青春逼人的男人的进攻的。罗娜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当然逃脱不了这个规律。
“说起来可笑,当天晚上我就被俘虏啦。”
施慧被感染了,罗娜的世界是丰富的。
“那天晚上我们去宾馆开了房间,那也是我生平最投入的一次,最富有激情的一次。”
罗娜是个有味道的女人呢。施慧想。
“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都说80后的女人对这种事情十分随便,网上还有一篇文章说,70后的男人别娶80后的女人做老婆,因为80后女人性生活开放,会让传统的70后男人受不了。我不是80后女人,但我认为,你走怎样的道路关键是能遇到什么样的诱惑。”
“你遇到了诱惑吗?”
话一出口,施慧立刻感到了自己的愚蠢。
“青春就是我的诱惑。”
是啊,谁说不是呢?可青春易逝,有谁能挡得住呢?
“我很怕老,怕年龄老,更怕心态老。”
副局长依然老成持重,依然不会浪漫,加上公务繁忙,根本无法顾及罗娜的感受,即便是晚上过夫妻生活时,在家庭卧室这个隐秘的空间,在夫妻情话这个私人的时间,也不忘记念叨几句振兴煤都的既定大计和发展方向。王占成在单位分管工业企业这一块,实际上就是分管煤矿,因为全市五百多座大大小小的煤矿占据了全市工业企业的半壁江山。王占成是忙人,也是元都市政界的红人,曾一度风传要破格提拔,进市里的班子。
生活虽然富足,但罗娜还是觉得太乏味了。难道就这样过一辈子,罗娜不甘心。
与张杰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的,是充满激情的。这个比自己小十二岁的年轻男人身上的活力总是让罗娜无限迷恋。
“我们离婚吧。”
罗娜这样说的时候,看到王占成的小眼睛在努力地睁得老大,脸上的表情好像是见到了外星人。王占成实在是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他来说,工作占据了他的几乎全部精力,让他很少关注家里的大事小情,很少关注妻子的喜怒哀乐。一直以来,家里有这么个貌美如花的妻子,都是同事们羡慕和谈论的话题,说实话,听到别人赞美自己的妻子,他在心底也是感到自豪的,谁说只有虚荣,男人也虚荣啊。一直以来,男主外,女主内,是这个男人的家庭观。罗娜缺什么呢?自己的工资大半都交给他了,吃得比一般人强,穿得比一般人好,虽不是富太太,但也过得是中上等生活。王占成是自信的,他天然地认为,他的家庭是不会出问题的。
“我爱上别人了。”
罗娜直截了当。
秘书小刘在机关后院移植了一棵杏树,这棵杏树靠院墙跟旺盛地生长着,每到春天,满树杏花开,十分美丽。这时,院墙外就有许多少男少女嬉戏玩耍,拍照留念。秘书小刘非常得意于自己这一杰作,常常站在杏树下面摇头晃脑,大发诗兴:“满院春色掩不住,一支红杏出墙来。”
王占成脸色铁青,不再言语。
今天,王占成本来是有事情要给罗娜说的。给妻子说说吧,这种事情除了给妻子说还能给谁说呢?也许妻子一句暖心的话语,就能驱散自己心中的烦恼,也许妻子沏好的一杯热茶,就能消除自己身心的疲惫。司春事件发生以后,自己在单位的处境也变得微妙起来,原本热情的同事对自己忽然客气起来,话少了许多,还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他。
王占成第一次感到了孤独。
“为人要厚道一些,要宽容一些。”
市里一位很看重他的领导找他谈话:
“你个人的事情恐怕要先放一放了。”
他不是傻子,他明白,他的那封举报信终于爆发了后遗症。他不是那种追名逐利的人,他对升迁的事看得也很淡,他是那种一心要为这个城市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的人,他把个人人生价值的体现融进了他的本质工作。不过,这不能表明他没有自己的忧愁,没有自己的烦恼,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现在,他的心情就很灰暗,他需要倾诉,需要发泄,而可供他倾诉发泄的人就是他自己以为相儒以沫的结发妻子。可妻子呢?妻子的心是什么时候飘走的呢?
此刻,这个刚强的男人握紧了拳头,泪水差点涌出眼眶,他的心似乎被一种不知名的东西掏空了。
十八辆“奥笛A6”披红挂彩,穿过大街小巷,引得全城人都来观看。婚车的档次是这个城市划分地位阶层的显著标志,显然,罗娜是属于上流社会的,办这样风光的婚礼,罗娜是做足了面子的。在结婚这个日子,无论是当年的小乔初嫁周郎,还是像罗娜这样的半路再婚,女人,是不肯亏欠自己一分的,因为在她们看来,这是一个女人生命中旧生活的结束,新生活的开始,是有一种理想一种向往在里面的。
社会就是这样,大凡违背传统和常识的东西总是十分引人注目,罗娜和张杰的“老少配”引来全城的男人和女人们的不少口水战,让快嘴多舌的大婶少妇们谈资又丰富了许多,让茶余饭后的老小爷们闲侃又有了新的线索。
罗娜不管这些。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这句话已经不是写在日记本上或贴在墙壁上的口号,是真正刻在了罗娜心底的座右铭。
罗娜与张杰入则成对,出则成双,双栖双宿,这倒让那些目光异样的人也多少也生出些羡慕或者妒忌来。
“我这是不是老牛吃嫩草?”
罗娜笑。
老牛吃嫩草?施慧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多年封闭式的生活让她对很多事情都感到陌生,感到迟钝。跳出了围城,自己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呢。施慧明白,罗娜不仅仅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更多的是传递给了她一个信息:在家庭之外,在婚姻之外,外面的世界原来是多么丰富多彩。
“慧,你搬来一个多月了吧,怎么就不出门呢?”
“没有事啊,有事情也要出去的。”
与罗娜相比,施慧也确实感到了自己生活的单调和乏味,除了上班,就是在家里坐着想心思,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现在,就连钟爱的诗歌也远离了。
“整天闷在屋里,想什么呢?”
对这个整天不说几句话的女人,罗娜有诸多的疑问。
给窗台的花喷了水,施慧转过身来。
“我听你说啊。”
“是啊,你看,你尽听我说了。”
“大姐,说真的,我特羡慕你。”
“羡慕我?妹子,你在挖苦我吧?”
罗娜苦笑。
老牛吃嫩草,尝尝鲜还可以,别奢望拥有一生啊。罗娜时常这样感叹。单位那个“梅花奖”刘丽丽唱了七八年《秦香莲》,也风光了七八年,最近不是也下课了吗?再好的化妆也摸不平脸上的褶皱啊。角色让小王姑娘顶了,自己给气病了。可生气有什么用?小王姑娘虽然嗓音还稚嫩一些,唱功还不够深厚,可年轻貌美,观众喜欢,团长喜欢,有很广的市场。这正像现在的许多歌星,唱歌跑调,吐字也不清楚,在令人眼花缭乱的舞台上咿咿呀呀半天,搞不懂在干什么,可人家就是火,就是红,就是牛,人家“粉丝”多啊,人家就是能骗得了那些还不懂事的小姑娘们,再说,不懂事的也不光是那些小姑娘,还有大人啊,那个四川的老姑娘,不是就发誓说非刘德华不嫁吗?追星追了十几年,结果逼得善良而愚昧的老父亲先是要卖肾,后来又跳河了吗。
女人啊,年龄永远都是问题。
还不到两年啊,自己的这段婚姻就解体了。
那个善解人意的张杰变了,那个甜言蜜语的张杰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脾气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摔5东西。
“杰,你不爱我了吗?”
晚上,完事以后,躺在张杰的身旁,罗娜伤感地抚摸着张杰那依然充满青春气息的脸庞。
“爱。”
张杰闭着双眼,嘴里含混不清的吐出一个字。
“那你说我爱你。”
“烦。”
张杰背过身子,很快睡了过去。
张杰没有职业,整天在家里上网玩游戏。这可不是办法,生存不仅仅是甜言蜜语,还有柴米油盐,张杰年轻,还在体验着青春和生活的快乐,而罗娜是一个有八年婚史的女人,她知道家庭还意味着什么。虽然激情澎湃,可她仍然保持着一丝清醒,这一丝清醒来自生活的阅历。罗娜厚着脸皮找到了前夫王占成,请他帮一帮张杰,给张杰找一份工作,原以为前夫会拒绝的,这也是无奈之举,自己也就是抱着试一试运气的心理。没想到一向讲原则的副局长没说二话,竟然爽快的答应了。
“你在家等消息吧。”
王占成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曾是自己妻子的女人。原来他觉得罗娜也就是自己的妻子,自己要做的也就是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直到罗娜果断地离开了自己,他才意识到罗娜原来还是自己深爱的女人,自己还要尽到一个情人的责任,而这一切都晚了。为罗娜做点事情也是应该的啊。
很快,张杰就接手了郊区的一个小炭场,这让罗娜又惊又喜,要知道,在元都市这个享有“中国煤都”之誉的中部城市,踏进煤炭行业,做煤老板,无疑是踏进了一条通向百万富翁的道路。
果然,像这个城市里的许多人一样,张杰发了。不到一年时间,张杰也开上了自己的“本田”。
有了钱,男人就要变吗?爱情就那么不堪一击吗?
罗娜有一系列迷惑不解的问题。
“慧,你能看到我脸上的皱纹吗?”
“姐姐没有那么老吧,皮肤挺好的。”
“可张杰看得到,他看到我老了。”
那段日子,罗娜彷徨在南山青衣庵门前,看着屋顶香火缭绕,听着庭前佛门阐语,还真想一脚踏进庵里修行了。
“老女人,滚。”
张杰把罗娜的坤包扔出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