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掌柜所顾虑的那件事儿,其实是刚才麓山念的那些个咒语,它压根就不是什么超度的善经,反而是加害于那死人的咒语,使他七魂六魄阳间留不得阴曹去不得,锁在棺材里。
他有些自责,但又回过头来想想:此等毒辣的咒术,本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谁曾让你先玩弄于我。这回就当是教训教训他,也是应该的,不然,他还得出来闹腾,罚你在棺材里面壁思过吧,来日有机会他人遇见放把火烧了,毒咒也就解了。
想到这儿,钱掌柜的心里就又莫名的舒坦很多。正所谓生平不做亏心事儿,半夜不怕鬼敲门,就算是这回真敲上门来,我也是可以治你。
不过话说又回来,麓山刚才所念的咒术倘若要是用在活人的身上,那便是打鬼祭的道术。
何谓鬼祭呢?正所谓中了鬼祭,就是指突然之间无缘无故的身体开始不舒服或者疼痛,但去到医馆里怎么就看不好,躺也不是坐也不是,那些个大夫也说不出个毛病来。
老一辈的风水先生会把鬼祭分为两种,一种是被游魂野鬼给缠住了,另一种呢就是被自家祖上的亲人还摸了。
前者比较恶劣,想找人投胎,后者出于善意,因为喜欢,但忘了自个儿已经和儿孙阴阳两隔,弄得儿孙阴阳失调,好生难受。
鬼祭也有两种破解的方法,也是针对以上两种不同的情况来做的,前着就是打,谁让你要留恋人世,迫害他人。后者对待亲人嘛,那就得用请了。
打鬼祭我们见得很多,常常有先生会用坛来收取魂魄,其实和刚才钱掌柜让麓山把那死尸禁锢在棺材里一个道理。
而所谓请鬼祭,就是先让中了鬼祭的人躺在房里的床上,背过身去,闭起眼睛,绝不能回头看。然后请一妇女,男人不可,男性阳刚之气太浓,会逼退先人,有月事的妇女也不行,太阴,会染上自个儿。
所以,一般来请鬼祭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阴阳之气都没有那么的足,更重要的是老头老太已经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自然对鬼怪没有年轻人那么讶异。
请鬼祭的老头老太会将糯米和茶叶铺撒在房门口处,传说中糯米和茶叶是神鬼最怕的东西,好像很有道理似的,反正江南道这一带,还没见过谁去烧香拜菩萨的时候带过几斤糯米或者上等的茶叶来充当贡品祭拜的。
大概将糯米和茶叶铺满约有半米左右,闭起眼睛来,正所谓心诚则灵,口中默念咒语,完事一定要背过身去,大约一刻钟,就能看到茶叶和糯米上有脚印,如若没有,再念咒语。
至于有没有脚印嘛,谁有能说得清,道得楚呢?钱掌柜就有一次中过鬼祭,让戏班里烧饭的三婶帮他打的,他出了房门时就真真切切地看到过几处脚印。
那脚印比一般的妇女还要小那么一两寸,像是裹上小脚似的,很浅,像是很轻的样子,但不论大小,看到这种情景还是会倒吸一口凉气,尤其是知道没有任何人故意开玩笑的时候。
钱掌柜之所以会念的这串打鬼祭的咒语,也是早年间跟一位风水先生学的。有一阵子,钱掌柜胸口疼得厉害,什么法子都使了就不见得好,一次星夜赶路,偶遇先生独自一人在山峦之上寻龙点穴,碰到戏班后遂讨些饭菜吃吃,钱掌柜好心给了他足足两天的干粮,先生出于感恩便教了他这一口诀,也图个善有善报。
那先生自诩会遁地之术,平日里给人挑选阴宅,只看价格,不闻任何轶事,道号:虎跑一绝。钱掌柜曾见识过那先生的本领,可是了得,死人坟头上拔一把草,就知道墓主人是怎么没的。
平日里,倘若要有谁走了夜路回来莫名的不舒坦,钱掌柜都会按照此方法去做,念起咒语,效果自然堪比灵丹妙药。
嚷嚷了一阵子,大伙也有些累了,钱掌柜摆摆手说:“好了好了,大伙儿都闭上嘴,赶路吧。你消停点,留点体力,等会儿还要回去练功呢!”
麓山刚才还趾高气昂的,一听到练功二字,立马灰头丧气,一脸无辜的样子看着钱掌柜。
“掌柜的,能请上一天假吗?天天练功,好久都没上街逛逛了,听说城南开了一间茶馆,专门从京城里请来一位说书先生,我想去听听书。”
钱掌柜笑着说:“成啊,您麓山大师开口了,我哪有不给面的情分啊,惹急了您,我在杭州府还怎么待得下去呢,是不?大师!”
麓山尴尬地笑了笑,额头上渐渐渗出密密麻麻地冷汗:“掌,掌,掌柜的,您,您可别折煞我了。那您同意了?”
“同意同意,反正咱大师不差钱,改明儿辞了戏班还能给人看风水,这月的戏金啊就当给小弟我喝茶了呗,我也去听听书,正没子儿花呢!”
麓山往马车上一趟,说了一句:“我已经睡着了。”
大伙儿看着麓山装死的样子,忍不俊地笑出了声,人群中熙熙攘攘地声响慢慢褪去,消逝在夜空之中,大家也加快了步伐,往镇上赶去。
话说他可是钱掌柜手底下的得意门生。虽说平日里穿着有些衣衫不整,不修边幅,但长得眉清目秀,巴掌大的脸上精致地镶嵌着高挑的鼻梁,浓密的睫毛,眉宇之间透露出一股逼人的英气,身材魁梧健硕,两块胸肌都能夹起一支毛笔来,用钱掌柜的话就是:“我第一次见到,男人也是有****的!”
尤其是穿上戏服,抹上彩釉,灯光一打,胡琴一拉。两只眸子炯炯有神,整一个威风凛凛,如同天上下凡的天兵神将一般,手上已经布满厚厚的老茧,不难看出功夫可生了得。
不论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镋棍槊棒,拐子流星;带钩儿的,带尖儿的,带刃儿的,带刺儿的,带锁链儿的,十八般兵刃那是样样精通,惹得钱掌柜满是欢喜。
当年收他的时候才到自个儿腰杆这儿,是个十足的小丫儿,这回才几年的功夫,都快比钱掌柜高出一个头来了,嗓子是越来越好,功夫底子也越来越硬。
月亮高高挂起,照得地上全是银霜,一行人慢悠悠地走出这座荒山。等见到有人家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白色光晕。
遣散了大伙儿,钱掌柜和麓山便慢慢悠悠地往临时租来的院子走去,边走边抱怨着。
“我说昨个儿怎么越看越不对劲。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穿着长衫。咋就没留个心眼儿呢?!你说这怪事年年头,今年咋就都给我赶上了呢?是不是二月十九没去给观音娘娘上几柱香的缘故啊?”
紧接着又说道:“不就混口饭吃吃嘛,尽遇上些麻烦事儿,屋漏偏逢连夜雨,得,这回的戏金还得自个儿掏棺材本……”
“哎,我说掌柜的,昨个晚上碰到的事儿你说谁想得到。就算咱们俩现在满大街的喊,也没几个人会信咱们的话,末了还把咱当傻子。您信不?”
钱掌柜被麓山这么一说,心里像是得到些安慰,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也没刚才那么的无奈了。
刚走进院子里来,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伸出手来在脑袋前来回挥了挥手。
“得得得,这事咱就不搁心上了。哦,对了,我得去趟铺子里,回不回来还不一定,饭就别做我的了,迟了也别给我留门了,我就睡镇上。还有,最近天冷了,别患了伤寒。可能过些天还有一场戏要演,我得再去谈谈。这老赔本的买卖,谁做得起啊!”
麓山点点头,他觉得面前这位老头虽说一脸的横肉,那说话的语气生硬得都像是谁欠了他好多钱,但骨子里仍旧流露出一副慈祥和蔼,也可能只是局限在自己的身上。
钱掌柜刚渡步走出了院门,但忽然想到什么事情,转身又走到麓山的跟前,脸板了下来,一把抓住麓山的衣领,两眼像是要吃了他一般,死盯着他看,让他有些个紧张。
“老实说,你是不是拿了那死人的东西?”
麓山低着头,抬起眼睛来朝钱掌柜看看,手里紧拽着包的样子让他不打自招,被钱掌柜识破的羞愧感随即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咬着嘴唇,脸上一股尴尬的笑容。
“回去烧了,不干不净的。”
麓山耸了耸肩膀,吐出舌头,一副无奈的表情,点点头转过身就回去了。
边走还边唉声叹气的,好像是自个儿丢了宝贝似的,嘴里嚷嚷着:“这不人都走了嘛,又用不着,这这叫什么,用个词语,哦,给他用那真是暴殄天物。”
钱掌柜见他这幅德行,两个鼻孔直喘气,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麓山揉了揉屁股,回过头朝他笑笑。
“我就开个玩笑,烧了,马上就烧了。”
天空突然飘起了零星的雨点,钱掌柜看这他的背影心里萌生了些许担忧,撑起油纸伞消失在街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