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抱着跌下悬崖的我,沙哑着嗓子问我:“阿雪,你怕不怕?”他紧紧搂着我,将下巴顶着我的脑袋,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他说:“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冲进常林的五万大军中,难道你都不怕么?”
茶楼里,他笑笑,转身招来小二,问说:“小二,这柳叶酿我喝着甚是合心意,不知这酒是你们自家酿的,还是从别处买的?”
飞羽大军的营帐内,他背身向我,语气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那你呢?遇到苏亭,你觉得是幸,还是不幸?”
所有我与他发生的一切有如走马观花,一下子在我脑海涌现,争先恐后地要从我的记忆里跑出来。我平静地问:“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这个世上最糟糕的感受,就是不得不去怀疑从前深信不疑的事情。我已经经历过一回,当我才刚从苏凌尘的阴影中走出来,没想到世界又再一次被颠覆。
容风微微侧过头来,脸上又带上了平日里最常见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你是不是又用了司命术?照理说来,你应该还在应付芳华的事情才对。”
我如今出现在这里,也的确是为了应对芳华的事情。按照我原先的打算,就是用云龙玉作为交换和当时方婉的交易中他答应我的条件,以这两样东西来迫苏凌尘与我定下十年互不侵犯的约定,至少也可以暂时解除褚云暗藏的危机,然后再使计把西尧公主送回去,即使西尧国再不乐意,至少褚云没有后顾之忧。而且,对付西尧王的办法,可比对付苏凌尘要简单容易得多。我算到了几百种可能的的结果,可是我没有算到容风在这一切的事情里所扮演的角色。
我看着他,看他紧张地单薄的笑。我很想问他,哪张脸,才是他真实的脸呢?哪个名字,才是他真正的名字呢?我是不是……从来没有看到过真实的他?可是话到嘴边,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垂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苦笑:“阿雪,等一切结束,我就原原本本地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好不好?”
我微讶,正想开口问他,他说的结束是指什么,可是话在嘴巴里绕了一圈还是咽了回去。我的脑海里迅速分析着我重生以来的点点滴滴,包括在我生前的一切事情。容风就是师父,难怪师父从小就不太赞成我与苏凌尘过往甚密。他知道所有事情,所以他早早就出现在了我的生命中。
他甚至可以将司命术这样的仙术的封印刻在我的身上。再联想到鬼差阿傍阿防对我的奇怪称呼,以及从芳菲死后到天雪复活的中间的一段时间,我在地府中的鬼城酆都中度过的时光,还有在乌有铺中喊着我银雪的凤有乌以及那个绣着银雪桃花的屏风,甚至还有那个红衣女子的梦……一个虽然诡异却说得通的念头闪过脑海。于是,我敛去了脸上的表情,抬眼看着他,说:“其实,我已经能模糊记得一些从前的事情。”
他的目光里的光亮似乎被瞬间点燃,可是还是有些防备。他静静不语地看着我,目光中带着期盼和紧张,仿佛想要看清楚我究竟是不是真的想起了一切。
于是我再接再厉地说:“我记得……我叫银雪,也记得昆仑……”我记得曾经有一次阿防曾称呼我为昆仑的银雪上神,想来应是没错。我垂眸思索还有其他什么线索可循,抬眼见容风紧紧托着左手的小指,一脸不可思议与惊喜:“月老不曾说过入了凡尘还能记起原来的一切啊……难道说那老头法力又退步了?”他嘟囔着。
“记是记起了一些,可是总觉得遗漏了很多东西。”我笑笑:“抱歉啊,似乎我想不起来全部的事情,就没有办法回去昆仑的样子。”
“真的吗?”容风瞪大眼睛看着我,满是半信半疑的犹豫。我正要点头,裙边似乎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一见是团白嫩嫩毛茸茸的肉球,我不禁失声喊出来:“你怎么跟来了?”可是我话还没说完,馒头已经慢慢跳上了容风的怀里,然后用脸蹭了蹭容风的胸口,嗷呜了一声。
“儿子,爹到底要不要告诉你娘啊?”容风低声问了一句,却听得我寒毛都竖起来。眼下的设定是——我平时的确跟着秀卿一起,对着馒头自称是阿娘、舅舅,但是容风突然天外飞来一句阿爹,真的是太诡异了!
可是更加诡异的是,馒头一副听懂了的样子,然后点点头,嗷呜了一声,冲着我微微一笑。我还没来得及考虑,为什么一只狐狸也能笑,还是究竟我看错了眼,就听见馒头用着嫩嫩的嗓音开口说:“爹爹,告诉阿娘吧。”
我一阵头晕目眩。一只狐狸……开口……说话了。馒头居然也不是人!不对,居然也不是普通的狐狸!我神经错乱地想着。突然间眼前一黑,耳边就听见容风和馒头的惊呼声,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不知睡了多久,才恢复了意识,就听到耳边一个嫩嫩的嗓音问:“阿爹,阿娘怎么还没醒?她都睡了两天了。”
稍远的地方,有另一个声音回答:“哎,你阿娘旧伤没好,最近又频繁用司命术,估计是身子受不住了。”
“真的不是千儿突然说话,才吓得她晕倒的?”
“嗯。”
“那就好那就好。”小人拍了拍胸脯,又说:“爹爹,阿娘都说了她想起一切了,咱们为什么还不回昆仑山去?”
“你阿娘应该不是因为历完了天劫才想起一切的,应该是月老施加在她身上的封印效力减弱,才让她原本的意识苏醒过来。”
闻言,我身边的小孩子不乐意地嘟囔:“阿爹,千儿都等了三十多年了,阿娘这天劫怎么还没结束?”
话音落了许久,也没听见男人有什么回答。我竖起耳朵仔细听,却突然感到有人用手抚了抚我的脸颊,语气甚是温柔地说:“这天劫能不能过,全看你阿娘能不能逃脱苏亭的情锁。逃得脱,我们就能回昆仑——”
“那要是逃不过呢?”那小孩急急的问。“逃不过的话,呵,阿爹也会拼命将她拉回来的。”
听到这里,我的意识就已经完完全全清醒过来。容风与我所谓的儿子后来又絮絮地说了些,使我已经大致懂了前因后果。原来银雪是仙界的一只九尾雪狐,原是从远古众神之一的雪狐一族的后裔。可是因为三千年前天界大战,雪狐一族几乎是被灭族了,也就剩了银雪这么一只小狐狸。几经辗转流落到了昆仑山,也就是凤族驻守的地界。这才认识了容风。
不对……我缓缓睁开眼,我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不叫天玑,不叫容风,他原来是昆仑凤族的上神凤容。凤容……凤容。他没有发现我已经醒过来,兀自低头顺着怀里馒头,不,是变作小童身材的千儿尾巴上的白毛,说话的嗓音清淡却诱人:“后来九重天上的天君听说雪狐一族竟然还有遗孤,就派了旨意下来,说要接你阿娘去九重天上住着。后来我才知道,你阿娘原本就是狐族仙君的嫡女,从小就跟天君的第二个儿子长亭定了亲,这一回接她去九重天上的话,必定是要准备操办他们俩的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