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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昌平遗梦(1)

其实这个时候,张红旗离陈星并不远。她所处的位置,和养鸡场大学的直线距离大概有七八公里。那里是北京大学昌平校区。

高考结束,张红旗顺理成章地考进了北京大学,自此和中学的同学都失去了联系。高中三年,她说来也有几个朋友,比如班委会的成员、课外提高班的同桌、一起参加什么竞赛的选手。经常见面的时候,她也和这些人打打电话,课间聊几句天,可一朝各奔东西,却发现彼此之间根本没有联系的必要。本来,张红旗也是想给他们打个电话,或者写封信的,但她又想,为什么他们不先找我呢?于是她等了半个暑假,确定没人想得起来找她,保持联络的念头也就打消了。

张红旗早已拿定了主意,要做一个心理独立的人。心理独立的人应该尽量摆脱对人际关系的依赖。她确实做到了,自然流失的朋友并没有使她感到特别可惜。不仅如此,到大学报到,她也坚决不让父亲陪同前往。而父亲本来已经洗了车,想让她风风光光地出现在新环境里呢。

对于张红旗的拒绝,父亲竟然有些伤心。他说:“你确定不让我送吗?”

张红旗没留余地:“我自己能办那些手续。”

父亲转身走开,也不说话了。他的背影似乎是颓唐的。张红旗有点后悔,她想到,家里不久前刚出了事儿,自己不该这么决绝。但充分自立,不也是对父亲的一种安慰吗?(把出的事情在这里说出来更好)

她最终还是一个人去报到了。临走时,背着不近人情的心理包袱。自然,她的情绪很不好,办手续也阴着脸。和那些欢天喜地的学生们比起来,她就像个异类一样。

但是很快,大家的情绪都不好了起来。这一届,北京大学的新生有了新政策,要到昌平的分校去呆一年。昌平是什么地方?很多人觉得昌平就是河北。刚刚准备融入繁花似锦的燕园,却得知要被发配到那里,任何人都会失落的。

但也没有办法,大家登上了北大租来的公交车,轰隆轰隆地前往昌平。几辆车排成了浩浩荡荡的长队,车上堆满了沉着脸的年轻人和行李,下面还有一些团委干部在欢送。那架势,好像张红旗他们不是去上大学,而是去上山下乡的。

在公共汽车上,关于昌平校区的传闻已经四起了。很多人悲观地预测起了这一年的生活:没有图书馆、没有饭馆、没有学生社团;只有蚊子、野狗;下雨天,蛤蟆还会爬进屋里来。他们说,每个宿舍最好准备一只老年人的门球杆,好把那些胖乎乎的东西打出去。

相比于多数人的沮丧,张红旗倒是很快就安之若素了。你不满归不满,有什么办法吗?她想,实在不行,就专心背一年英语单词吧,反正将来是要出国的。

车到了昌平,大家收拾行李,领取学校配发的被套和蚊帐。女生大多是有家长来送的,只有少数人看着地上的箱子和包袱发愁。发了一会儿愁,几个女生就招呼起男生来:“同学,你是哪个系的?”“哪个系的?我也是。”一些男生像认领困难户一样,把本系女生的行李搬上楼去。姑娘们或者害羞或者招摇地笑着,一个一个走了。当然,这时男生们的动机还是很单纯的,他们倒不计较行李主人的长相。

到最后,只剩下张红旗和另一个女生没人管。张红旗是不愿意求人帮忙,而那个女生坐在箱子上,叼着一颗香烟说:“我他妈的是女权主义者。”

大家都上了楼,张红旗和这个女权主义者只好自己搬起箱子来。女生的力气到底是小,男生一条胳膊就能拎动的东西,她们必须两个人抬,一前一后地合作。上楼梯的时候,你先在下面顶一段,我再轮换过去顶一段。往往搬到一个拐角,下面的那位已经两腿发抖了。

而她们偏偏住得那么高,一个在三层,一个在四层。这两只辛勤的蚂蚁上下几个来回,很快就累垮了。但这时,也没有男生主动上来帮忙,因为她们身体力行的姿态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们让男生们感觉到,即使凑上去,也会碰钉子。

缓慢地移动了一个多小时,她们终于把五六个箱子搬运完毕,然后自然而然地惺惺相惜起来。那个女生是中文系的,长得挺清秀,但是牙齿不好,有黄褐色的痕迹。也不知是因为抽烟,还是四环素牙。不管哪个原因,倒都是挺适合女权主义者的。

分别铺床叠被完毕,两个人就一起下楼吃饭。这时她们才互通了姓名,女权主义者叫陈木。一路上,陈木都夹着一只香烟,到食堂里也不熄灭。旁边自然有人抗议:“同学,请把烟掐了。”但她佯装没听见,又抽了一大口。

张红旗还是第一次和这样的女生在一起,她感觉很新鲜,而且好像尝到了自由的滋味。大学不是应该比中学拥有更多的自由吗?但和一个抽烟的女权主义者共进午餐,这件事又和自由有什么关系呢?张红旗也觉得想不通。

吃完饭,她们一起在园子里散步,熟悉环境。诚如同学们的抱怨,这里实在烂得可以。整个校区由几栋红砖楼、一个水泥篮球场、一座办公楼兼阅览室组成,空地上杂草丛生。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再抱怨,因为所有人都抱怨,你也抱怨就太俗了。她们东一句西一句地胡扯起来。一个小时的散步里,基本上都是女权主义者陈木在说,张红旗在听。陈木是中文系的,她告诉张红旗,自己高考只有一个志愿,就是北大中文系,而她父亲也是北大中文系出来的,现在是另一所大学的文学教授。陈木还直接鄙视经济系:“经济系?那个破系,北大就不应该有这种专业。”张红旗没有说话,因为她就是“那个破系”的。而经济系的确切名称应该是“经济管理学院”,陈木鄙视得连名字都不愿了解清楚。

在这个年代,褒中文系而抑经济管理学院,还是显得很有个性的。18岁的张红旗被这个姿态震撼了一下。陈木继续告诉张红旗,在所有中国文学里,她最喜欢的不是李白,也不是曹雪芹,而是纳兰性德。张红旗几乎还不知道纳兰性德是谁呢,在以前背过的语文高考大纲里,关于纳兰性德的介绍只有一句话。随后,她听到陈木一首一首地背诵起纳兰性德的词来,不免又震撼了一下。再后来,陈木又告诉张红旗,她最近正在读的书,是《陈寅恪先生的最后二十年》,看着看着,她就哭了。关于她的感动和她的精神追求,陈木接下来又谈了很多,却在最后话锋一转,落到了张红旗身上:

“你不觉得你的名字很可悲吗?”

张红旗说:“有什么可悲的?”

陈木说:“红旗象征着什么?连给孩子起名都有那么强的政治意味,中国人的精神真不自由。”

对于自己的名字,张红旗倒是也琢磨过,她也觉得有点怪。不过那是她爷爷起的,她爸爸都没有发言权,更别提她自己了。她对陈木说:“哦,改名很麻烦的。”

陈木说:“你爷爷肯定是个老共产党。”

张红旗说:“那倒是。”

陈木拍着手说:“这不就是了嘛。”

张红旗只好说:“是啊,是啊。”

虽然陈木的言语之间有所冒犯,但张红旗并没往心里去。一来,她觉得这说明陈木是个真诚的人,二来,她大学里也没有其他朋友。

和自己宿舍里的另三个女生相比,张红旗还是更爱和陈木在一起。倒不是说另三个女生人不好,只不过她们都很乏味。有两个女生的床头迅速堆满了英语书,她们聊天的内容也是:“你是你们学校第几名考进来的?”“第一名。”“你将来打算做什么?”“出国。”张红旗感觉这两个人和自己太像了,看着她们,就象看到了自己。但觉得她们乏味,是不是说明自己也是一个乏味的人?张红旗又悲伤了。

另一个女生倒是张红旗的反面,但是更没共同语言。那个女生是南方人,一会儿说自己家里是官员,一会儿又说自己家里是做生意的,到后来才知道,在她们那儿,这两种身份基本上是一回事。她家里搞到了个保送名额,她就成了北大的学生。她的化妆品非常多,多到了自己的洗漱架已经放不下,需要借用张红旗的空间。而她一天到晚钻研的,肯定是时尚杂志了。此外,她还是整个楼道里唯一拥有手机的人,每天要往家里打长途电话,说粤语。还有香港的越洋电话打过来,据说是她的男朋友,也说粤语。

除了上课以外,张红旗的大多数时间都和陈木泡在一起。说泡,实在冤枉这些昌平校园的学生了,她们能做的事情只是在教室里上自习和看闲书。出于对中文系的热爱,陈木拒绝学习中文系的所有课程,把全部时间用于研究纳兰性德。在她的感召下,张红旗也开始读一点文学方面的书。但是她坦白,自己在这方面不如陈木,她只想看通俗的读物,比如当代中年女作家的小说、金庸武侠和张爱玲。对于张红旗的兴趣,陈木固然是哂笑的,但她随即又原谅了她。一般人还是要从浅入深嘛,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深的“国学底子”的;而且如果连破烂系的学生张红旗都看纳兰性德了,她陈木的过人之处又在哪呢?

刚上大学的几天,时间是漫长的。教室、自习室、宿舍,这个三角形比中学还要贫乏。过去起码还有争分夺秒的高考压力,而现在,一切刚开始,一切还都很远呢。所以张红旗有时觉得心里很空,有时又觉得心里很满。就像一杯水,盛满了又倒出来,倒出来又盛满了。另外,和陈木在一起,她觉得迟早会发生点什么事儿。这个念头到后来竟然成了一个隐隐的盼头。而才盼了几天,事儿就发生了。

那天下了课,张红旗去找陈木。一推宿舍门,陈木却说:“咱们去喝酒吧。”

张红旗说:“咦?”

陈木说:“咦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姨。”

张红旗说:“没什么,以前没人邀请我干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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