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言薛仁贵阴魂,渺渺茫茫,出了锁阳城。身上觉得爽快,似骑了赛风驹,手中持了方天戟,把马一鞭,待去杀此苏贼,报此一镖之仇,大叫:蛮贼,快出来纳命!高声大骂,横冲直撞。杀到前边,抬头一看,见一座城池上写着阴阳界;只见牛头马面侍立两旁。望城中仔细一看,见城内阴风惨惨,怨雾腾腾,心中一想,此是阴间地府,我要杀苏贼,如何在这里,心中好不着急。带马忙寻旧路,只听得城中鼓震喧天,冲出一阵人马,为首一将大叫:“薛仁贵,你走往哪里去?还我命来!你当初征东,我在海中求你,你不肯放松,致我一命身亡。我已等久,各处寻你,屡遇不着,谁料今日在此相逢,你休想回去,决要报仇。”薛仁贵抬头一看,见此人青皮脸面,原来是盖苏文,说:“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不要走,本帅要取你命!”回转马来,说:“盖苏文你这狗蛮子,本领不堪,又犯天朝,自来送死,今日如何怨我,可晓得本帅厉害么?”盖苏文听了大怒,把铜刀一起,说声“照刀罢”,劈面砍来。薛仁贵把手中画戟,噶喇一声响,架在一旁,向前心刺将过去。盖苏文把赤铜刀一抬,砍将过去,两下交锋有二十回合不见胜负。
一连又战了十余合,盖苏文有些抵挡不住,刀渐渐松了。薛仁贵戟法甚高,紧紧刺将过来,盖苏文说声“不好”,把赤铜刀向戟上噶喇的略略一抬,险些跌下马来。薛仁贵抽出一条白虎鞭,喝声:“看鞭罢!”三尺长鞭手中量一量,倒有二丈白光,这青龙星见白虎鞭来得厉害,说声:“不好!”连忙闪躲,只见白虎在首上,映照一影,痛彻前心,红血一喷,把赤铜刀拖落地下,一纵马,飞跑回城中走避了。薛仁贵说:“狗蛮子哪里走!”随后追赶。盖苏文进了城,牛头马面把城门紧闭,军士也不见了。薛仁贵十分大怒,说道:“城上的人听了,快将盖苏文放出来,若不放出,本帅要攻城哩。”一声大叫,牛头马面忙下城来,开了城说:“将军,这里且不见什么盖苏文,不必在这里查察。”薛仁贵大怒,一戟刺死了牛头马面,进了那阴阳界,要寻盖苏文,却哪里寻得着。
他追赶有数里,远远听得吆喝之声,只得走向前边,抬头一看,见一所巍巍大殿,上面匾额上写着森罗殿三个大字。薛仁贵心中一想,森罗殿是阎君所居。不用管问阎君,只寻盖苏文便了。忙来到殿下。只见阎君正坐在殿上判断人间善恶。那崔判官立在东边,下面是那夜叉小鬼牛头马面,阶墀底下,跪着许多人犯,披枷带锁,实是可怜,都是生前造孽,忤逆不孝,瞒天昧地,使用低银,奸盗邪淫,不公不法之徒。正在那里发落这些人犯,亦有打的夹的,只听得叫苦连天。薛仁贵在大殿上看见,暗想说:生前原要做好人,死后免得地狱之苦。
闲言少叙,再讲阎罗君发落已定,抬头见了薛仁贵,说:“将军哪里人,因何到此,愿闻其详。”薛仁贵说:“阎君你不知,本帅住在山西绛州龙门县,姓薛名礼,号仁贵。蒙贞观天子赐封跨海征东,救驾有功,封平辽王之职。今奉旨征西,来到锁阳城,逆贼是苏宝同,用飞刀伤我邦三员大将,圣上大怒,命本帅擒拿苏贼,不料中了飞镖,故此追杀苏贼,不想错走了路途,谁知遇着盖苏文,方才与他大战,他败走退入阴阳界关,我随后追来,却无形无影无踪,所以来到宝殿。相烦与我拿那盖苏文,本帅好复旨。”阎王听了,开言说:“薛大人不知端的,盖苏文是上天青龙星降下来的,该有这番杀戮,即今阴间,这阴阳簿上,没有他的名姓。得罪了。”薛仁贵大怒说:“阎君不必瞒,他死故多年,转世投胎,岂有不知么?说什么簿上无名,不是阴司该管,这些胡说。快快放出万事全休,若再藏瞒躲匿,本帅就要动手了。”阎君说:“将军息怒。”吩咐判官,取阴阳簿过来,送与薛大人看。那判官领命,忙将簿子送薛大人,接来一看,从头到尾,果然没有姓盖的名字。
薛仁贵说:“方才与他大战,追入至此,难道说不在这里?此话难信。”阎君说:“将军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本阴司这里铁面无私,判断人间善恶,岂能徇私将人藏匿,欺骗大人?委实其人不在这里,大人可速回。”薛仁贵说:“他既然簿上无名,要此簿子何用?将火焚了罢!”阎君听说,遍身冷汗出透,上前拿住道:“这使不得,本阴司奉玉帝敕旨,掌管阴阳簿子,一日一夜,万死万生,生前行善造恶,俱在此簿子上,将军若然毁了,世人善恶不能明白,上不能复旨天庭,下不能发落酆都地狱罪犯,由此皆判断不得,逆犯天条,罪该不赦。大人还要三思。”薛仁贵说:“既然不容我毁阴阳簿子,请还我盖苏文,吾就不毁了。”阎君听了,呵呵笑道:“大人,你既然要看这不难,同你到孽镜台前,一看就明白了。但是还有一说,只宜远观,不宜近观。大人阳寿来终,还要为朝廷建功立业,复还阳世。”薛仁贵说:“承命。”阎王出殿,上马同了仁贵来到孽镜台前。转轮大王吩咐鬼卒,把关门开了,请大人观看二位同上楼中,开了南窗,又是一个天地。分明是中原世界,桃红柳绿,锦绣江山,好看不过。阎王说:“你这边尊府见了么?”薛仁贵仔细一看,果然一些也不差,但见平辽王府里面二位夫人,愁容满面,坐在那里。旁边薛金莲,手内拈着一本兵书在那里。薛仁贵看这光景,放声大哭:“我想二位夫人,满心终日望我得胜班师,谁想受许多磨折,今落在阴司,你如何晓得?”阎君说,再随我到这里来。吩咐开了西窗,便请薛大人望西一观沙漠之地,说:“就是当今圣主了。”薛仁贵抬头一看,果然是锁阳城,见万岁愁容默默,军师徐茂公、鲁国公程咬金亦默默立在旁边。主帅营中寂寞无声,只见床上睡着一人,薛仁贵大惊,问阎君道:“本帅营中床上睡一死尸,究是什么人?”阎君说:“难道你忘了本来面目?睡的死尸,就是将军阳世。”薛仁贵道:“原来就是我,这般说起来,我身已脱凡尘,不能再回阳世了。我想,圣上如今休想朝会了。”乃号啕大哭。阎君说:“大人且免愁烦,方才本阴司说你阳寿未终,即送大人还归旧路。”薛仁贵忽然醒悟,说:“方才冒犯龙颜,请受薛礼一拜。”阎大王连忙扶起,说:“何出此言?大小不来责备就好了。”仁贵满面羞愧,开言相求:“望阎君放我还阳,保主征西,灭那苏贼,但不知秦驸马和尉迟二位将军如今在哪里,待我会他一会,可使得么?”阎君说:“这不能,天数已定,寿命已终,如今已上天庭去了,待本阴司开了东窗你看。”薛仁贵抬头一看,见楼台有数丈高,中间悬一面大镜子,上面写着“孽镜台”三字,望着镜子里面看去,别有一天世界,龙楼凤阁,神鹤神鹿成群。内里亦有牛头马面判官小鬼在那里。看到半边,好作怪,囚车里内坐着一位将军,饿得犹如骷髅,脚镣手铐锁在那里。薛仁贵问道:“老大人,此人犯何罪,受此禁锁?”阎君说:“大人你今到本阴司寻人,就是他,今日此人当面,还来问我是何人。”薛仁贵道:“如此说来,这就是盖苏文。他为何这般光景?我明明与他交战,何等威势,如今弄得这样形容。”阎君说:“大人与他交战的,原非盖苏文,乃是大人被苏宝同飞镖所伤,疼痛难忍,真魂出现,梦游地府,转念死人,一霎时间即就来了,并非盖苏文来索命,这是大人的记心。”薛仁贵说:“原来如此。”又道:“老大人,这盖苏文犯丁何罪,在囚笼里受苦?”阎君说:“阴间判断,决无徇情。当初未遇大人之时,受奸臣张士贵之陷,探取地穴,金龙柱上用九条火链锁住的就是他。既大人怀恻隐之心,将他释放,来投阳世,他若改过自新,其罪即无了。不想他逆天行事,好杀生灵,伤害百姓,致死数十万人性命。虽蒙大人除却了他,他的罪过太重,虽是青龙下降,合当受此磨难,要等他罪孽完满,才放上天去归位。”薛仁贵想道:生前作恶,阴司察断明白,断断躲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