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文氏与凤娇来厨下收拾家伙,凤娇一眼看见鸡笼内有人,也不做声,暗暗与文氏打个照会,先将灶内锅煤扒些出来,洒进鸡笼,又将油水往上淋漓下去,淋得马迪满面都是锅煤油水,忍着不敢作声。凤娇又暗与绣娘说知,叫他如此这般。收拾完,文氏与凤娇入房去了。绣娘故意对胡发说:“厨下什么响动,想必有贼。”胡发闻言,走至厨下,只见鸡笼里面有人,大叫一声:“果然有贼!”家中大小人等一齐动手,不管三七二十一,照头乱打。马迪受打不过,大叫道:“岳父,不要打,我是马迪。”众人方才住手,上前一看,果是马迪。胡发问道:“为何在此?”马迪满面羞惭,假妆风颠的模样。胡发不好意思,只说是“好好的人,为何就风颠了?”扶到书房,各人安歇。胡发叫于婆好生看守马迪,自去睡了。到了次日,将马迪风颠报知马府,英娇坐轿回家来看。马迪见了妻子,就同眼中钉,看了半日,只是叹气。英娇道:“果真风颠了,叫乘暖轿来,先送他回马府会罢。”
马迪到家,心中气忿,叫过几个家丁,每人赏银五钱,要大街小巷,遍处谣言,说胡家逃奴进兴做了强盗,拿来打死牢中。众家丁奉命而去。果然一人传两,两人传四,不消三日,满城遍知。绣娘闻知大惊,急忙来见文氏、凤娇,道:“不好了!街上人人都说进兴做了强盗,活活打死牢中了!”文氏闻言,泪如雨下。凤娇道:“母亲不要惊慌,我看他决不做此不良之事。绣母可到陈姐夫家,央他各衙门打听消息,便见明白。”
绣娘听了,即时出了后门,来到陈进家,见了鸾娇,把谣言进兴之事,说了一遍,“他娘儿两个十分惊慌,特叫我来求解元,往各衙门打听一个实信。”鸾娇大惊,忙催丈夫往各衙门去打听。陈进果到各衙门细细打听,并无此事,回至家中,告知绣娘。鸾娇道:“我大舅母与凤妹若不放心,那观音庵大士的签十分灵验,叫他二人去求问一签,便知吉凶。我有钱五百文,绣母拿去,与他做轿钱香金。”又取了两件半旧衣衫裙子,与他穿了好去。绣娘接了,回至胡府,来到厨下,叫声:“安人、凤姐,不要惊慌。”就将陈进打听的话并鸾姐叫他求签的话,一一说出,把两件衣服并五百文钱,交与文氏。母女二人十分感激,拟定次日到观音庵问签。
不料于婆尚在胡宅未回,一闻此信,心中大喜,对英娇说:“我去看看公子。”即回马府,见了马迪,就把谣言进兴之事,“他母女央陈进衙门打听,并无此事,他母女二人放心不下,明日观音庵问签。老身闻知,特来报与大爷。快去庵中,叫张、李二尼来,等他母女二人到庵问签,须要设局款留到晚,与大爷成其好事。”
马迪大喜,即叫家人去庵中,叫张、李二尼来,说道:“我有一件事,托于你二人。因为胡家凤娇生得俊俏,我千恩万想,不能到手。闻知他母女明日到你庵中问签,怎生设法留他到晚,使我成其好事。先送你二人白银一百两,事成之后,再找一百两。”
二尼见了银子,满心欢喜,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叫声。“大爷,这有何难!他母女明日到庵,只须如此如此,其事必成,倘若不允,再动起蛮来,不怕他不从。况且小庵前后又无人家,都是河路,就喊叫也无人救应。一到了手,不怕他不嫁大爷。此计如何?”马迪道:“此计甚妙。请先收下这一百两银子,事成再找那一百两。”
二尼拿了银子,辞别回庵而去。到了次早,马迪带了家丁,与于婆先躲在庵中,单等他母女前来中计。
话说文氏与女儿,到了次日,雇了两乘轿,母女坐下,轿夫抬到观音庵门首,下轿入庵。二尼忙忙出迎。母女二人到了大殿,点起香烛,深深礼拜。凤娇默视道:“大悲观音菩萨,弟子胡氏凤娇,幼年丧父,与寡母文氏托身胞叔胡发家中,受尽千般苦楚。因神人分付,比合朱砂记,母亲将弟子许与马隐为妻,即名进兴。自从有五人前来接他往边庭叔父处去,几月杳无音信,纷纷谣言为盗死在牢中,托亲陈进查访,已知其诈,但不知丈夫在边庭平安否,日后还有相逢之日否,求大士赐一灵签,以辨吉凶。”祝毕起身,抽出一签,将签经一看,上写道:因龙伏爪在深潭,时未来时名未扬。
直待春雷一声响,腾空飞上九重天。
文氏便问:“李师傅,这签问行人在外,可平安否?”李尼道:“小尼不会详解签语。当家张师兄详得最准,说一句应一句,人都称他张半仙。只是今早施主人家请去吃斋,尚未回来,少坐片时,他就回来。”凤娇道:“签语我自会解,不用等他。”文氏道:“若不详解明白,岂不枉来一次!”李尼道:“安人说得是。不必性急,少不得还要待茶吃斋。”母女来至后殿,等至日午,李尼摆出素斋款待。文氏道:“怎好又在此吃斋?”李尼道:“无可孝敬,只是有慢。”文氏道:“说那里话。”三人遂坐下同吃了斋。李尼引娘儿两个观看佛堂,又等多时,仍不见张尼回来,凤娇道:“母亲,回去罢。”李尼道:“小姐休忙,他也就来了。”文氏道:“我儿,且再等一等。”
却说马迪悄悄出庵,取几钱银子,打发两乘轿子回去。日夕,张尼方回,李尼道:“胡大安人与小姐,在此等你详解签语哩!”张尼稽首道:“小尼躲避了。不知签语是那四句?”文氏道:“是困龙伏爪在深潭这四句,问行人在外平安否。”张尼双眉一皱道:“不好,不好!头一个是困字,分明这人坐在牢内了。伏爪在深潭,这人手足带了刑具,囚在牢中。后面这两句,一发不好,飞上九重天,分明已死上天,有何好处!这是不祥之签。”文氏听了此言,不觉泪下。凤娇道:“母亲不必悲伤,据女儿看来,到是吉签。头一句系赐经困龙在田,君王之象,未得行其大志,时未来还不曾扬名天下,直待春雷一声响,要至明春,便得志飞腾,乃大吉之签。天色将晚,回去罢。”
文氏起身作别,二尼相送出庵,却不见了轿子,母女惊讶道:“轿夫那里去了?”二尼道:“想是等不得,回去了。请到里边少坐,待小尼着徒弟叫两乘轿子来,送安人小姐去。”母女无奈,只得又进庵来。张尼把母女引到落末一间净房坐下,摆斋相待,母女那有心吃斋。看看日已沉西,并无轿子来,张尼道:“奇怪,我徒弟怎么也不回来?安人、小姐请坐,待我再去看看他来不曾。”
张尼走至外面,把前后庵门关好。马迪、于婆闯入房来,文氏、凤娇一见大惊。马迪道:“伯婆,我善求你立意不允,今日我看你飞上天去!快顺从我,自有好处;若强一强,我就动粗了,也不怕你叫喊起来。”母女二人唬得魂不附体,泪如雨下。于婆道:“凤姐,你看公子何等风流,何等富贵,强如进兴万万倍,允从了好。若不允从,大爷一怒,只怕你的性命也在顷刻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