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里的手,裹着未干的黑红色,还有余温,是活人的手!刚砍下来没多久!
“茗芷——”傅钧尧冲至她身边欲阻止她近一步的举动。
可是她见他过来,手快地将盛放手掌的盒子反转过来。
阻挠与执意导致了那手掌的摔落在地,伴着“啪啪”的声音,匣子从她手中滑下,在地上如球般滚了几滚,终究匣底朝下展示在他们面前。
上面赫然刻着两个字——扶摇!
她的手开始颤抖,李扶摇这个名字,她惧怕,带疤的脸使得她浑身发冷。
她稳住神,扭头问道:“谁的手?”
沙文看了一眼傅钧尧,缄口不语。
“谁的?”刘芸厉声问道。
傅钧尧示意沙文不必顾忌。
沙文缓一口气,直言道:“是那洞中大汉的。”
刘芸再不言语,坠入了自己的世界。
傅钧尧面色沉重——没有伤及傅家的人自是好的,但他们将大汉看管得极其严密,李扶摇竟然能够不费吹灰之力便砍下了他一只手,还立即呈放于他们眼前,当真是让人后怕不已。
这一做法,分明是带着挑衅的威胁,意指任何的把柄都在他李扶摇眼中无用。
什么恩将仇报,什么世人唾弃,他早就不屑一顾。
他嘲笑他们的反抗根本无用,他若要取人性命,阎王便是他的开路神!
他们以为的筹码,压根儿就没有入过他的眼。
刘芸打着寒颤,昨天是面团做的手指,今天是真人血肉模糊的手掌。
那么明天呢,等着他们的还会有什么?
李扶摇昨天说,游戏,才刚刚开始。
又是一个人,刘芸苦笑,她不知道这大汉悲悯的结果是不是可以归咎于她,但是心中的愧疚却又加上了一层。
即使这个大汉十恶不赦,理当死上千回万回,可是没有她的介入,他不会残了一手一脚,还丢失了一手。
她介意,这个由头是她。
她的罪过,抑制着不想也不能没有存在。
她喟然长叹,对沙文道:“放了他吧。”
沙文面露难色,他等着傅钧尧的命令。
刘芸扭头看着傅钧尧,恳求道:“放了他吧,李扶摇此举正是在昭示,这大汉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暗叹自己的开口,恰是为了换得微弱的心安。
傅钧尧面色凝重地看着她。
“放了他吧,算我求你!”她执意地道,情绪渐渐失控。
苦笑,原来,她竟这样自私,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良心。
傅钧尧眼中流露着担忧,心中绞痛是因为她的现状,怎样,她才能走出来?
他最终还是吃力地点头。
刘芸稍稍放下心,可是恍一松弛下来的心神使得她眼前一黑,难以承受无尽的压力,晕厥了过去。
傅钧尧惊恐地大叫:“茗芷——茗芷——”
刘芸恍惚地记得,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耳边不停地充斥着傅钧尧的呼喊声。
他叫她茗芷,她无奈地笑,还是茗芷,她执拗地想纠正来着,可是丝毫使不上力气。
眼皮越来越重,直至挣扎着闭上,思维是清晰的,但身体却是不得动弹。
她感觉到傅钧尧慌忙将她抱起,携着焦急惊恐的声音吩咐沙文找大夫,要快。
她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湿热的汗珠滴在她的脸上,有些痒,但自己无法将它抹开。
太过匆忙,他喘着粗气,将她抱至房间,但动作轻缓地将她放置在床上,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始终握着她的。
等待漫长而揪心,直至沙文急促的喘息声匆忙地道着:“少爷,大夫来了。”
傅钧尧的手从她的手中抽开,她心中不禁失落害怕,处于黑暗中的她什么都看不见,仿若溺水没了浮木一般。她挣扎着想要抓住他的手,可是颓然地不能动上分毫。
换上的是另一只冰凉的手,号着她的脉。
是大夫吧。
“大夫,我夫人怎么样?”她听到傅钧尧担忧的询问声。
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平静地回答:“少夫人只是焦虑过度,没什么大碍。”
刘芸听到傅钧尧细微的松了口气的喘息声。
“只是——”那大夫又道,声音有些沉重,“少夫人有喜了,这样的身体状况,怕对胎儿不利。”
他听到傅钧尧的声音夹杂着惊喜和担忧:“茗芷——怀孕了?”
她在心里撞击着,她怀了傅钧尧的孩子?
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忧?
可来不及多想,沉重的如无底洞般的黑暗朝她袭来,她觉得极累,挣扎无用,意识渐渐地被夺去。
何时醒来的她不知道,只看到白天已变黑夜,桌上昏黄的烛光映在雕花的窗棂上,模糊照射出傅钧尧趴在床边的轮廓。他已睡着,但牢牢捉着自己的手,在睡梦中蹙眉,放佛怕她逃走了一般。
即使在梦中他也担心着她吧。
她何德何能,竟得到了他这样痴傻的爱?
低首看着下腹,她知道自己知晓的事情并不是幻想,也不是发梦。
她怀孕了,在这样的时候,在这样局促的阶段——这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
低眉,眼中闪过凄楚,它是来受苦的吧?
抚摸着小腹,感觉到似乎有一个生命正在其中蠕动。
她给了它生命,却不敢保证它有个幸福的未来;在正直倾轧混乱的时候,她怕连他的出生都保证不得。
可是它已经有了存在的权利,她曾经鄙视那些儿戏生命的做法,所以,她怎能自私地为着一份可能的威胁将它扼杀?
看向沉睡中的傅钧尧,他是不是也一直期待着它?
忍不住抚上了他纠结的眉头,想要熨平,让他换上笑颜。
她的孩子,会和他极其相似吧,长大了,会成为另一个他。
傅钧尧觉得脸上微痒,他的睫毛缓缓扇动,刘芸知道,他要醒了。
她抚上傅钧尧紧握着她的手。
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疲惫但欣慰地道:“你醒了?”
她这一觉,睡得好长,长到他紧握着快要窒息的心,不断自责又担惊受怕。
刘芸点头,微舔嘴角:“我想喝水。”
“好,你等着”,傅钧尧的脸上扬起一抹欢喜和放松,她的要求抵得上所有的给予,让他如获至宝。
倒来水宠溺地一口口喂着她,她不禁心疼他这样的满足。
间隔之间,她问:“我怀孕了?”
七分的肯定,三分的询问。
傅钧尧点头,眸子染上一抹复杂,他望着她:“所以你不再是一个人。”
她点头,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总是能探到离她心中最近的想法。
他一直知道,什么才是她的强心剂。
傅钧尧看着她的样子,担忧溢于言表。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我饿了。”
也许,该是她施他受的时候了。
傅钧尧吻上她的唇,灼热欲暖她的微冷:“我吩咐下人准备吃的。”
门轻敲,伴着“吱呀”一声响,林慕婉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她走近,看到傅钧尧双眼布满血丝,疲惫之态尽显。
她敛下的眼遮不住怨恨与心疼,他的表哥,为了这个女人,撇下了足以攸关生死的事情,焦灼,担心,食不下咽,只为这么一个女人。
她冷冷地看了刘芸一眼,隐着的晦暗无人可见,她温婉地对傅钧尧道:“表哥,去歇歇吧,表嫂我来照看着。”
刘芸不语,她一向对她的殷勤不放心上。
刘芸对傅钧尧道:“去休息吧”,笑着示意他不要担心,抬眼对林慕婉道,“那就麻烦你了。”
林慕婉温顺地低眉,恭敬却疏远:“表嫂客气了。”
傅钧尧看着刘芸,他知道,这两个人要他离开,自是有话要谈。
即使他今天侥幸拦住了,那明天、后天呢?终有一日,他阻挡不住。
这样的谈话,会不会带来茗芷态度的转变?是好,是坏,他不知怎样衡量。
这是个坎儿,即使有着离她的心越来越远的危险,他也挣扎着不愿阻止,因为他不愿违了她的心意。
细心地为她压好被角,沉静地注视着她:“你若放弃了我,我此生都怨恨你!”
刘芸的心中灼热,存着慌张——这样大的筹码都压下了么?
转而一笑,可笑是勉强,她道:“怎么会?”
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傅钧尧依恋地抽身,在离开前,他定定地对林慕婉道:“但愿你是解药。”
后半句话未出口,但眼神已是提防——而不是毒药。
林慕婉恍惚,她的表哥,从未这样严厉地对她,她喟然一笑:“表哥就放心吧。”
傅钧尧收回眼光,笃着步子离开。
直至脚步声消逝,林慕婉端起饭菜,细心地递置刘芸面前。
刘芸缓缓地吃着,四周异常安静。
林慕婉柔声问道:“表嫂可是感觉好些了?”
她在笑,可是笑中不带任何关切之情。
刘芸没有抬眼,依旧吃着她的东西,半响道:“还好。”
即使今天她不来找她,自己也会找一日去拜访她的吧。
“孕妇要极其注意身子,表嫂需保重才是。”言辞恳切,不过终是表面的华丽。
刘芸还是不语,依旧缓缓地吃着东西。
“大夫开了几服安胎药,表嫂要定时服用。”仍然是关切的话,但激不起刘芸心中的一丝热络。
刘芸觉得自己有了三分饱,将碗筷放下,直视她:“我吃饱了。”
她心想,没有太多的精力和她虚与委蛇,那便不如开门见山吧!她知她留下必有目的。
“表嫂是聪明人。”林慕婉赞道,佩服她思维的敏锐。
刘芸心中一阵厌恶,她是猜到了她必有话想对她说,但已经没有耐性应付她的表面功夫,若她不说,那就由她开口吧。
她看着她,缓缓地道:“我可以不干涉你嫁给傅钧尧。”
林慕婉一怔,没有想到她竟是这样直白。
她微露诧异:“你有什么条件?”
刘芸轻蔑一笑,到底是商人家的背景,得到了便琢磨着别人的居心。
如果没有提出条件,她不会安心吧?
刘芸鄙夷一笑,罢了,若要做恶人,索性做个彻底吧。
她道:“拨出你部分家产,拯救我的浮云阁!”
林慕婉狐疑,思索着刘芸这样的做法是为何。
刘芸看出她的心思,缓声道:“我的承认并不代表着你能过了傅钧尧那一关,你尽可使劲手段接近他,温柔关切,抑或强势要挟,都随你,我不会干涉;眼下,我这种贪图金钱的行为恰恰对你有利,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林慕婉依旧不解地追问道:“都是许我进门,你大可坐享你傅家少奶奶的位子,你这是为何?”
刘芸心中一股烦躁,这个时候,为何要反复问她?
得到了,还想要更多,人的贪心,何时才能得到满足?
她退让得毫不甘愿,可是她必然要退让。
做什么要一再地捻起她的伤口评头论足?
她承认自己是偏激了,但是她已经没有心思和她进行无谓的口舌接龙了。
为何?她竟大笑出声,眼光犹如杀人般冷冽瞥着她,狂放地道:“你管我为何?”
林慕婉被她的反应吓得后退几步。
刘芸顿觉可笑,傅钧尧的担心多么多余,她强势的态度在林慕婉面前怎会吃到半分的亏?
脸上现出凄楚的笑,他知道了她和林慕婉的交易,又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即使林慕婉小动作不断,即使她以后还会继续,她必得退出这一步。
趁着她的惊恐,刘芸补上一句:“将你的家产全数奉给傅钧尧,若是你敢横生枝节,我必然不会放过你!”
林慕婉勉强镇定,但心中已是瑟瑟发抖。
傅家院子,傅钧尧咬牙切齿。
她答应了!为着钱财,她亲口答应不会阻止他和林慕婉成亲。
双拳握至泛白,他红透的眼睛似要冒出火来。
他的信任竟这样一文不值,她竟这样摒弃并放至脚下践踏!
刘芸别过脸,尽量让声音平静无波,她道:“我不再阻止,去娶她吧。”
傅钧尧眼中刺痛灼热,他的付出竟换回她这样的无心回报。
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他们一起孕育了骨血,可她竟然这样决绝地对他!
“你没有心!”他的脸蒙上了一层霜,他的心门本为了她打开,可投入之后才知得到的是这样无情的伤害。
刘芸平视着前方:“你说过,三妻四妾本就平常。”
傅钧尧咬着牙,掐着她的肩膀逼她直视他:“你也说过,此生只要我面对你一人!”
她故作漫不经心一笑:“那么,这样的宣告依然算数。”
傅钧尧不解地看着她,不知她话中的意思。
她从怀中掏出他当初戏言之下给她写的休书,整整一叠,她道:“按上了手印,我们回归原点吧。”
讽刺,当真是莫大的讽刺,傅钧尧含着苦笑,不曾想过,之前的搪塞,如同涂鸦般的休书竟会成为她今日和他断绝一切的催命符。
讽刺,当真是莫大的讽刺,刘芸心中凄楚,不曾想过,之前追着他讨要休书,转了一圈,还是同一场没有任何新意的戏码。
刘芸的心在滴血,可是她强装镇定:“算我负了你吧。”
心境不同了吗?不同的就只是心境吧?
她感叹,留下的只剩一具空洞的躯壳。
傅钧尧冷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休书,当时他竟然写下这么多!这些事情,隔了一层纱,遥远得仿若上一世的恩怨纠葛。
这段时间,他是太过安逸和满足了,陶醉在自己编织的梦境中,还傻傻地以为她和自己一样。
他目光一顿,当真要这样放手?
心中一股不甘涌了上来,可是他不愿!他不愿他们之间的感情就这样被丢弃,他热切地想试着将她抓住。
他道,近乎恳求:“给我理由。”
刘芸苦笑,理由么?
她道:“你无力帮我,我不愿再跟着你受苦,你知我本就贪财。”
傅钧尧一阵落寞,原来,她竟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