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雨弥足珍贵,其他人诧异她的痴傻,她仿佛感觉到笑声在无限制地扩大,注视着她的那些指指点点,即使善意,也是走了形,成了喧嚣。
咯嘀嘀的笑声忽远忽近,大大小小地充斥着她的感官,她捂着耳朵——他们在嘲笑她!
从未这样的颓然,她是个多余的人,不属于这个时代,不属于这个地方,不属于这里她唯一惦念着的人,她已没有了任何存在的价值。
空中猛然一个响雷,她抬头,看见远处的天际被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旁边已经躲入棚下的小伙子召唤着她:“进来啊,快进来。”
什么样的善意此时在她看来都是戏谑。
她充耳不闻,木讷地直直向前走。
渐渐没有了力气,但仍能像行尸般移动,这没什么困难。
雨又大了,直直打在她身上。
低着的头终于在撞上了一个同样湿漉漉的胸膛之后停下。
以脑袋抵着,执拗地想要撞开一条路,可怎奈对方不肯向后挪动半步。
胸膛的主人伸出手,毫无预警地直接将她揽入怀里,湿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了过来,浓烈地像要将她蒸化一般。
是雨,还是泪?终于在这一刹那全数爆发,将脸抵上他的怀,闷着委屈的嚎啕大哭——将什么都撇下,她什么都不要了。
傅钧尧的声音自上面探出:“值得吗,为你的胡思乱想这般折磨自己?”
刘芸固执地在他怀里摇着头,他不会了解,慕婉的事只是一根导火线,她惧怕,若是他弃她而去,她便丧失了待在这个时代的理由。
背负了太多,承受了太多,只希冀自己这个切实的局外人不被当做一个局外人罢了。
“我的所做,可是让你这样缺少安全感?”他将她从自己的怀里挖出,一半是为了探循她的目光,一半是怕她闷坏了自己。
哭到眼泡红肿,鼻涕眼泪一脸,她邋遢但毫不客气地点头又点头,宣誓着委屈,可怜之中又带着无赖。
傅钧尧心生不忍,感觉到怀中的她微微颤抖,想将身上的衣服脱下牢牢裹住她,可怎奈自己的也已经湿透,只得作罢。
看来,他势必要转变一下于她的态度了,一把抓向自己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因为看到她这样的颓然,心中懊恼不已。
“你还信我吗?”他问,抓住最后一点希冀,妄图获得些许安慰。
刘芸眼中裹着矛盾,欲点头又欲摇头,终于在一个突然的喷嚏中回应了他一脸的分不清是鼻水还是雨水的东西。
回到傅府的时候已是下午的光景,雨依旧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在傅家下人们错愕的注视下,傅钧尧护着刘芸微微发抖的身子,除了保暖,还因着她湿透的衣衫已经隐现出凹凸的轮廓。
刘芸不自在地低着头,明明身子发冷,双颊却是滚烫,丝毫不敢回应这一双双注目礼。
她低声催促他道:“快一点。”
脑袋上方泛出一声轻笑,刘芸不满地撅嘴,黑眸流转,缓缓地将冰冷的手探进他的衣衫——反正她被裹得严实,小动作也被挡了严实。
傅钧尧被这突来的凉意冰得倒吸一口气。
刘芸在他怀里吃笑,小小报复之后满心知足。
哼,谁叫他笑话他来着。
傅钧尧双眸一暗,一手护着她的身子,另一手忽的拦上她的腰。
刘芸惊呼一声,双脚腾空,依着他的胸膛,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她的脸又蒙上了一层霞色。
“你——”她羞恼,更多的是挡不住他这众目睽睽之下的举动。
傅钧尧挑眉一笑,眼中初露深邃之色,几乎是半抱半拖地将她朝里移去。
回头给围观的一票人丢下一句话:“给少奶奶备上姜汤,烧上热水。”
围观的人均是面面暧昧,抻直了脖子看着好戏,却在傅钧尧冷哼一声之后,心生惧意,一哄而散,有些不怕死的临走还不死心地多看了两眼。
傅钧尧无奈地摇头,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这些人都被你带坏了。”
刘芸掩住双眼,不看他,更不看周围一圈看好戏的观众。
这帮坏家伙,淋雨了不该洗个热水澡,喝上一碗姜汤么?各洗各的,各喝各的,有什么惊异?
戏谑的眸子只望进她眼中,在她耳边呓语,温热的气息吹得她双颊滚烫:“他们的猜测是对的也不一定。”
脑袋霎时当机,错愕爬满了整张脸——他,忽然间不一样了!
他以往酷酷的表情似乎开始渐渐融化了开来。
推门,傅钧尧将刘芸放置床上。
没有了他的掩映,她湿透的身上隐约呈现出使他呼吸逐渐厚重的凹凸轮廓。
可是她似乎并没有自觉。
傅钧尧别过泛红的脸:“快将这湿衣服换掉!”
“换?”刘芸诧异,白他一眼,他在这里,要她怎么换?
不解他的行为,她还未换衣,他为何别脸?
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小厮道:“少爷,热水烧好了,可否将浴盆抬进来?”
刘芸一听这话便欣喜不已,折腾了几个时辰,早想脱去这黏贴在身上的衣服,想到此便行动起来,从床上窜下,急着去开门。
傅钧尧惊慌不已,黑着脸忙拦住她:“回床上去!”
伴着刘芸的“为何”,傅钧尧一脸僵硬,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向她。
刘芸循着他的视线下移,终于发现原来他焦灼得仿若惹火的眸子直直在她胸前落脚,惊呼一声,双手护住胸口。
“色狼!”她呼道。
傅钧尧一个诧异——所谓“色狼”是什么东西?
不过无碍他们之间的交流。
眼神渐渐浑浊,可他却捉着她的手逗她:“你我已行周公之礼,这样的注视也是夫妻正常之事,这一骂却是委屈。”
“你——”刘芸一时语塞,毕竟她不会忘了,是自己找上的他,这样的举动,在古代算是放荡不堪了吧——即使他们是名义上的夫妻,可那时他们并不熟识。
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少爷?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傅钧尧听罢将她拉进自己,快速攫取她一吻,抑着心底压抑许久的撞击道:“快回床上!”
刘芸终于没有顶嘴,乖乖地滚回到了床上,放下帷帐,抓起棉被裹住,太紧,却是恨不得把自己勒死。
双颊刚刚消逝不久的滚烫又袭着加倍的趋势反攻回来,伴着剧烈的心跳,刘芸想起去山洞的前一晚。
那晚太过激烈,以致她想起便觉浑身燥热。
脑袋混混沌沌地开始抛锚。
朦胧中听到小厮们抬进来木桶,倒水声,丫鬟推门迈着轻盈的步子端上姜汤时制造出的瓷碗碰撞声,最后这悉悉索索终究恢复了平静。
将帷帐开了个小口,刘芸钻出脑袋,看到下人们已经出去,便对着他道:“傅钧尧,我有事问你!”
傅钧尧魅惑一笑:“先偿了欠下许久的债可好?”
“什么债?”她错愕地问道。
傅钧尧的手袭上她的衣衫,层层的湿衣服退下,他的手所到之处激起一抹抹滚热。
想起山洞里,他替她挡下鞭子,曾口头宣告,她欠她的终究要还回来。
刘芸脸红——原来,竟是这样的偿还。
可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又起,傅钧尧掩不住烦躁和挫败,扬声问道:“什么事?”
门外小厮道:“少爷,少夫人,表小姐,她被马车撞伤了。”
慕婉坐在床头,一脚抻着,踝部肿得如碗底一般大,傅钧尧和刘芸急忙赶来的时候,她已是痛到泪流满面。
“表哥——”她泣道,楚楚可怜。
她身旁的贴身丫鬟小玉埋怨:“表少爷,我家小姐是您带出去的,可她一个弱女子,您怎么可以将她一个撇下便回府了?这杭州街上的马车横冲直奔,撞了我家小姐便扬长而去,我们这会子有苦可是何处去诉?”
刘芸惊异——这丫头好凌厉的嘴,为何林慕婉的区区一个丫头这般嚣张?
慕婉盈盈挂泪地阻止小玉道:“小玉不要这样说话。”
“可是——”小玉欲言又止,终究作罢,咬唇不语。
转头满面歉意,对傅钧尧道:“表哥不要责怪小玉,她自小随我,少了些规矩。”
伴着哽咽,既要保得贴身的忠心丫鬟,又要得到傅钧尧的宽慰。
刘芸眯着眼——这心思,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大度又善意吧?
傅钧尧颔首,向慕婉示意这事他并未放在心上:“这事确是我的错,她说的也在理;倒是你的伤势如何?是谁撞了你?”
慕婉隐下眼神道:“不碍事。”
小玉急急插嘴:“小姐,怎是不碍事?大夫刚说了,三个月之内必是下不了床了。”
傅钧尧终于抬头冷视这没有规矩的丫头,直至她慌张地望了一眼自己的主子。
刘芸看到慕婉眼中一个冷冽,这丫头便低头再不做声。
刘芸心中顿觉不对劲儿,但也道不出缘由。
只见慕婉摇头叹息,应着傅钧尧的话:“那马车行得太快,慕婉并未看清是何人所为,还是罢了吧;不想这事还叨烦表哥表嫂亲自过来,慕婉心中着实过意不去了。”
客套得近乎虚假,刘芸连做出宽慰的表情也失了力气。
傅钧尧安慰道:“做什么这般客气?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还容得下这般见外?”
刘芸心中有些介怀,看来傅钧尧对这个表妹极其宠爱。
小玉再次多嘴道:“何止青梅竹马?表少爷可还记得两家的婚约?”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均睹向她。
刘芸斜睨这丫鬟,为何她会三番四次地插话?
慕婉斥道:“小玉,住嘴!”并回身对刘芸,尴尬无比,遮掩道,“表嫂休要听她胡说。”
刘芸冷眸凝向傅钧尧——好个婚约!
傅钧尧回以为难之色。
刘芸别过脸,心中气怒,可是,终究这是样的场合,发作,一番哭闹必让人笑看。
思及此,她眼神一凛,对小玉道:“出去熬些补品,好生伺候你主子!”
这丫头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她会亲自开口赶她,幽怨的眼神直射过来,不甘地看看自己的主子。
怕是有些未完的话还未说尽吧。
慕婉一个轻咳,对小玉道:“表嫂叫你下去,你只管下去便是,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呢?”
小玉敛起目光,作揖,乖巧退下。
慕婉注视着傅钧尧:“表哥,你可还记得?我九岁那年在院子里摔破了胳膊,你背着我飞跑着到前厅找大伯父和大伯母,居然还内疚到哭。”
傅钧尧尴尬无比,看向刘芸,深恐她不快。
刘芸听到慕婉接着道:“自那时起,慕婉就觉得,表哥你可以保护我一生一世。”
傅钧尧欲止住她的话:“慕婉——”
不想刘芸一个轻笑,将他截断:“慕婉,可是想让表哥单独陪你说说话?”
两人均是错愕的反应,慕婉抬头看她,眼中忽现着怨恨,但忽转为腼腆和歉意:“表嫂——”
刘芸回头对上同是诧异的傅钧尧的眸子,踮起脚,探上他的唇,占有性地一吻,余光睹见慕婉惊讶地脸红,眼底再也遮不住愤怒。
回眸示威一笑,以为她刘芸是个毫无头脑的木头疙瘩?当真以为她刘芸不知丫鬟小玉的几次插嘴是循着她的意思?
以婚约宣战,这争夺她应下了!
循上着他的耳朵,低声一语:“约下今晚,完你我未尽之事!”
眼尖地看到慕婉的双手在身后撕扯着被子,脸已经红至脖颈,暴突出细细的筋脉。
傅钧尧宠溺一笑,他的娇妻,不知又在打什么注意,可是颓然之气尽脱,斗智又一次被激起了,这精神奕奕他乐见,至于想些什么,今晚再慢慢盘问亦不迟了。
刘芸洒脱了推开一脸笑意的他,潇洒地走出门去。
是她的,谁都碰触不得;心在她处,谁也偷走不得;短暂放手,他也终会回来找她;她等着,这结局是身心一致的契合!
屋外,一片春光大好之势,心情也瞬间舒服了许多。
夜,让两人的心境更加纯粹。
其实当一些事情真正被拉至眼前时,才会发现一切的准备和计划全都是徒劳。
刘芸轻笑,他们之间的两次亲密,竟都是以约定作为由头,可是所谓形式,只是给了行动以合适的理由,又有多重要呢?
无论是自然的吸引还是对林慕婉的示威宣战,现在他在她的身边……
她可知道,这些日子来,他承受了多大的压抑?
可是,他却从不敢轻易碰触她,不忍为着自己的心思,让她看似坚强实则敏感的心态有些许亏损。
他的妻,有太多的考虑;她的心中所想,有时可以猜得出,但有些他还在等,等待有一天她愿意毫无保留地告知。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弧度——不过不怕,他们又一辈子的时间。
“茗芷——”他唤道。
刘芸睁开半朦胧的双眸,这一声,恰恰给了她些许清醒。
她的心中一阵酸涩,颤抖地道:“我若不是刘茗芷——”
声音太小,激情中淹没已是必然。
傅钧尧觉察到她的不对:“茗芷,你说什么——”
她感到湿湿的东西从眼角滑落在枕上:“傅钧尧,不许你纳妾——”
“为什么哭?”他有些着急。
不答他的话,她接着执拗着道:“不许你娶林慕婉——”
“茗芷?”他感觉到事情有些严重。
“不许你欠她的情意——”
傅钧尧以深邃的眸子专注地盯着她,一点一点为她擦干眼角汩汩流出的泪水。
她这时已是泣不成声,伴着支离破碎的言语她道:“呜——我竟——希望——我从一开始——便是刘茗芷——”
傅钧尧蹙眉:“茗芷你说什么?”
刘芸捂着眼睛不愿他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