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发起怒来颇为骇人,一双凌厉的眼睛放出震慑人心的光芒,眉毛竖起,嘴角扯动,犹如一只随时可能扑向猎物的猎豹。
可是那灰衣男子看上去并不害怕,误入敌人巢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倒显得大义凛然:“私人恩怨我李瓒从未放在心上,只是你们得罪天下,在下不才,纵使粉身碎骨也要阻拦!”
“李瓒?”曹操心里暗叫一声。这个名字这段日子几乎是天下尽知。
前司隶校尉李膺利用手中权力逮捕并处死了在朝中只手遮天的“十常侍”之一的张让的弟弟。那个时候朝廷的清议界正和宦官集团争斗正酣,而李膺贵为清议界的领军人物,被称为“天下楷模”。之前他曾经多次打击宦官集团,而此次处死张让之弟最终成了一件大事的导火索。
张让纠集众多宦官想皇帝进言:“李膺与诸多太学生及官员共为党部,诽谤朝廷,疑乱风俗,长此下去定会危及社稷,恳请皇上严惩。”
桓帝整天被这些宦官们围着,几乎对张让、段珪等“十常侍”言听计从,因此他听信谗言,将李膺等二百余位党人投入监狱。第二年虽然皇帝开恩将他们全部赦免回家,但却是让他们终身不得复出为官(这就是“党锢之祸”。
第三年,桓帝驾崩。大将军窦武和太傅陈蕃上台执政,又将李膺等党人请来为官。不料风云突变,几个月后,窦武和陈蕃在政治斗争中惨败,李膺再次被捕,最终冤死狱中。这之后,朝廷通缉令下来,大肆搜捕党人。首当其冲的便是李膺之子李瓒。
不知道这些日子李瓒是如何从洛阳一步步逃到谯县来的。此时曹操既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便准备打开天窗说亮话。因为,表面上看他曹操是宦官之后,乃党人死敌。但殊不知曹操最恨宦官,从小到大,就因为宦官这个身世背景,他不知道被别人取笑过多少次。他早已经下定决心,以后一定会尽全力与“宦官”这个词脱离关系。
“李兄何故认定我便是与宦官一道?要是官军将你们捉住,那是不是所有的官军也是你们的敌人?如此推算你岂不是要与天下为敌?”
李瓒听曹操叫自己“李兄”,又听到曹操这番说辞,略一沉思,眉毛一皱,道:“我不管是否与天下为敌,我只知道宦官十恶不赦,我李瓒在一日便誓死与宦官为敌!”
曹操哈哈一笑,道:“那你凭何说我们与宦官为友?你且看看我们曹家是否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如有,举出来,我赔礼道歉,立马放你们走!”本来想平缓自己的心态,可是不知怎地,说到后面曹操还是十分激动。
曹操这一席话将李瓒怔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因为他们曹家的确没有助纣为虐。
李瓒身旁的白衣男子,也是党人,名叫何顒,他似乎发觉不对,“李兄,莫非我们真冤枉好人了?”
“就算你没有帮助宦官集团,那你又如何证明你的立场?”李瓒还是小心翼翼。长时间过着胆战心惊的流亡日子,他已经变得十分警觉。
曹操冷笑一声,“天地良心!你们不是要走么,我这就放你们走。”曹操顿了顿,“李大,煮两壶酒,在牵两匹好马给他们!”
“等等!”李瓒右手扬起,“马就算了,”他咧开嘴,露出一抹笑容,“还是多煮两壶酒,让我为自己的多疑向曹兄弟赔罪吧!”
……
李瓒、何顒都是有识之士,意识到自己冤枉好人,他们不停向曹操道歉。
曹操早就听闻此二人有名士风范,今日一见,果然如传言。李瓒去掉疑心之后,面上的冷峻少了大半。他本就是个开朗爽快之人,只是家庭的变故让他不得不冷眼看这世界。在此处看到曹操,见曹操不仅收留他们两个被官府缉拿之人,还好言劝慰,言辞中多有对宦官的不满。李瓒不禁对小小年纪的曹操刮目相看,并豪言:“今后天下,非曹孟德莫属。”
三人一番推心置腹,不觉已快破晓。
李瓒和何顒不停的向曹操痛斥朝中“十常侍”的各种卑劣行径。飞扬跋扈,独断专行,不仅不把朝臣放在眼里,连皇上似乎也成了摆设。他们言下之意,如果不将皇宫内的宦官势力连根拔除,那么大汉朝必将积重难返。
曹操何尝不知朝中之事,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入朝之后会是怎样的立场。袁绍邀他共同匡扶天下的话语仿佛刚从耳旁掠过,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扶持大汉朝呢还是顺应民意让江山变色。每每思及此出,曹操总是会以自己年龄尚小的理由让自己不再想这些烦心之事。但是他知道,这个问题,就如袁绍所说,他迟早要面对。
如今李瓒的话语更是让他深深明白,其实大汉朝的“刘”姓江上早已经不再了。
李瓒还告诉曹操,他们这次要去游说诸州太守,让他们联合起来铲除宦官。
临走时已经天明。风已停,雪已止。曹操亲自送李瓒二人到府外。
李瓒回头拍着曹操的肩膀,向曹操严肃说道:“曹兄弟,我观你也非等闲之辈,将来定会大有作为。只是我劝你一句,莫要忘了天下百姓。”
看着二人消失在清晨的雪景中,曹操随即陷入了沉思。
李瓒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得民心者的天下,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可是在这个视百姓之命为草芥的年代,民心又会归向于谁?
回到谯望楼中,曹操依旧心神难宁。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年代,看似平和的时局下,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即将步入仕途的他,又会以怎样的姿态改写历史?难道一切就如同历史上的那个曹操一般,步步为营,最终成为三国魏王?
“希望我不会坏了曹操的名声,”他看着木窗外的涡河静静的感慨,此时的涡河已经冰封,河上正有两个青年男子相互扶持着缓缓过河,“也希望本初没有与我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