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板叮嘱道:“你周围的同学当中,如果有思想积极、作风正派的同学,你可以主动接近他们,适当的时候吸收他们加入党组织中来,壮大我们的潜伏力量。”郑艳芳点点头,“好的,但是老曹,我从哪儿入手呢?”
曹老板回身拿出几本小说,“不要急,一步一步来,先让他们看看这些小说和进步诗刊,潜移默化,不动声色地吸引他们。”
郑艳芳低头看着小说、诗集,轻声念道:“高尔基的《母亲》、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辛克莱的《石炭王》,涅克拉索夫诗集。太好了,我在大学念书的时候就是看了这些书籍才走上革命道路的。”曹老板道:“对,军校的学生相对来说思想比较单纯,正是我们争取的对象啊。”
战时的陪都是一个畸形的城市。战火纷飞交织着醉生梦死,饥寒交迫对应着花天酒地。人类最高尚的、最低贱的、最美丽的、最丑恶的全部汇集在这里,这里就是重庆饭店。
这个废墟上的乐园是当时重庆少有的安全之处,住满了各国外交人员、记者和商人,墙壁上和楼顶上涂抹着国际通用的禁炸标志,鬼子的飞机对它也是另眼高看,从不往这个区域里扔炸弹。入夜后,整个重庆一片漆黑,唯有这里享受着华灯璀璨,传出莺歌燕舞之声,仿佛置身战争之外。各路达官贵人、淑女名媛云集于此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珠光宝气闪烁其间。这里同时还是各国间谍心照不宣的集散地,魑魅魍魉,游弋其间。
一辆黑色的奥斯汀高级轿车停在门前,门童打开门,德莱恩走下车,两个保镖也下了车。今晚德莱恩身穿一身米黄色休闲服,轻松潇洒地走进了大厅。
“嗨,老朋友,我在这儿。”李察远远地向他招手。德莱恩走到李察的桌前,十分高兴地与李察握手,“你好,李察,我知道你每天晚上准在这里。”
李察是个中国人,长得矮矮胖胖的,梳着油光锃亮的分头,嘴上留一撇小胡子。
“你不是也天天来吗,老朋友,今晚喝什么?”李察笑问。
“苏格兰威士忌,加冰块。”德莱恩话音刚落,侍者就把酒端了上来。
“德莱恩先生,你是第一次来中国吧?对中国有何感想啊?” 李察察言观色地问。
德莱恩轻哼了一声,“哼,中国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样,重庆更是糟透了,‘臭’是所有中国字里最生动的字眼。”
李察咧开大嘴笑了,“嘿嘿嘿嘿,你太会概括了,满地大粪加遍地死尸,嘿嘿,都是这场倒霉的战争给害得啊。”
“噢,我忘了,你是中国人,中国不仅有抽大烟、裹小脚,当然也有好的一面。”
李察急忙分辩道:“噢,对不起,德莱恩先生,我要纠正一下你。我是美籍华人,出生在菲律宾,8年前留学美国,毕业后进了一家美国公司专做油品生意,现在中国最缺什么?啊?最缺的就是汽油呀,所以我来了。”他摊开两手,双眼上翻,做着鬼脸。
“做汽油?噢……”德莱恩边品着酒,边说道,“你这战争财可发大了。”
李察苦笑道:“哪里,在中国做生意,尤其是顶着炸弹做生意,风险太高了,我不准备干了,前些天我进口的400吨汽油就被军统没收了,罪名是走私战备物资,这下我可赔惨啦。”
德莱恩讥讽地一笑,“汽油当然敏感了,像我,就做些茶叶生意什么的,一点风险都没有,袋袋平安。”
“哎,老朋友,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您肯不肯帮忙啊?”
德莱恩耸耸肩膀,“帮,绝对帮,谁让我们是老朋友呢,只要有好酒喝,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什么忙我都帮。”
李察“扑哧”一笑道:“您真是一个标准的商人呀。好吧,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出10根,行了吧,您认不认识戴老板?”
“谁?戴什么?戴老板?谁是戴老板?”德莱恩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这里不是好莱坞,您不是在跟我演戏吧?”李察露出一脸狡黠的神情,“戴老板就是国民党军统的头子戴局长呀,江湖人称戴老板。他的绰号可多了,什么‘东方的希姆莱’、‘间谍王’、‘委员长的佩剑’,我知道你是认识戴老板的。”
“开什么国际玩笑,”德莱恩厌恶地摆摆手,“什么国民党,什么军统?这些我不懂,我也不需要懂,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是一个专做国际贸易的茶叶商。我只知道龙井、乌龙、普洱、滇红这些名茶。其他方面,我纯粹一白痴。”
李察心中暗笑,并从心里问候了他的外国老娘,这个“老秃驴”不愧是个国际级的骗术大师,专会讹神骗鬼,诈死觅活。前天晚上,李察和另一个叫山田的手下从“漱庐”对面的森林里一直在用一支M1903式斯普林菲尔德式狙击步枪瞄准着密室中的德莱恩,他头戴耳机、伸着懒腰的形象被牢牢锁定在狙击镜上的十字线上,山田目露凶光,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似乎在发出疯狂的呐喊。李察手举着一架望远镜,充满了敌意和仇恨的目光久久窥视着他的“猎物”。
但他始终没有下定开枪的决心,手举了几次都放下了,那颗子弹迟早都是喂给德莱恩的眉心的“礼物”。现在还要忍一忍,时机还不成熟,“老秃驴”的利用价值还很高,他手中的大量秘密和军情还没有掌握,如果带进坟墓就太可惜了。况且大本营交给他的任务还缺少几个关键环节,这几个环节就是德莱恩究竟对“大空袭”的秘密计划掌握到何种程度?他对“紫密码”的破译思路和独特方法是什么?还有目前他领导下的在重庆的几个潜伏电台军统是否有所觉察?
想到这里,李察撇撇嘴调侃道:“茶叶商?不会吧?大家老朋友了,用不着来这一套嘛。前天下午3点,我亲眼看见你从戴老板的车上下来,戴老板还亲自为您开车门呢!临别的时候,他还向您敬了个礼呢。”
“前天下午3点?”德莱恩装出一脸的无辜,“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我从车上下来?什么车?还敬礼?嘁,简直是瞎扯,你一定是认错人了,你知道3点钟我在哪儿吗?”
“您在哪儿?”李察边品着酒边斜觑着他。
德莱恩幽默地一笑,举了举酒杯,“我在神仙炮大烟馆里抽大烟呢。怎么,你不信,下次我带你去抽一回,等你抽过大烟,你就知道什么叫中国了。喂,你想找戴什么老板?你找他干什么?”
“咳。”李察一脸懊丧地说,“他的人罚没了我的汽油,400吨呢,我想托托人情,走个后门,请他高抬贵手,让他少罚一点,或者发还我一小部分,总还得给人一条活路嘛。”
德莱恩释然了,“噢,是这种事啊,我没福气挣你那10根金条,找我不管用,你可找美国大使馆出面试试,多花点钱而已。在中国,这种事也许要很大的官说话才行。”
李察跟他碰了一下杯,“那好,既然你不认识戴老板,算我看走了眼,对不起,我另托别人吧。我原来听人说你是在为他工作呢!看来这都是捕风捉影,一派胡言了。来来来,再干一杯。”二人碰杯,又斟满。
李察伏下头,神秘兮兮地说:“哎,老朋友,知道你喜欢酒,我那有好酒,而且都是世界各地的名酒,法国的、英国的、德国的都有,明天我送你两箱。不过有个交换条件……”
“哦,酒好哇,来者不拒。你这个家伙呀,鬼头鬼脑的,什么条件?”
李察挤了挤眼睛道:“呃,我想借你的公寓一用,是……呃,女人,你知道的,这当然是在你白天工作的时候使用,你放心,决不会弄脏你的房间和床单的。”
德莱恩大度地说:“没问题,只管用,只是你不能告诉别人,不然,你那些狐朋狗友都带女人来,我的公寓就要变成妓院了。您知道,朋友,我这人没别的爱好,除了美女,就是爱酒。酒对我一个远离家乡的人来说,既是肉汤又是舞曲,既是朋友又是老婆,有时候还是灵感,甚至是,呃,武器!”德莱恩端起酒杯,“来吧,朋友,为我们的罪行干杯吧。”
“噗”,李察呛了一口酒,忍不住狂笑道:“为罪行干杯?嘿嘿嘿嘿,这倒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罪行?”
“这是我家乡流行的祝酒词,”德莱恩用拇指滑过喉咙,幽默地说,“然后你应该说:让我们因为强奸而被绞死吧。”
“哈哈哈哈,这句祝酒词真是一绝,可以成为抗战名言呐。来来来,为我们的罪行,干杯!”李察笑着与德莱恩碰杯。
乐队奏起了一曲节奏舒缓的美国乡间民谣,舞客们随着曲调翩翩起舞,萨克斯风如泣如诉,哀怨低回,勾起了德莱恩阵阵怀乡之情。
重庆的夜,阴森恐怖,昏暗的街灯像怪兽的眼睛,在青石板路面上泛起一片片幽幽的蓝光。
二马路拐角处,刚离开巴黎钟表行的郑艳芳急步走来,不时回头看看身后。她来到一个路口,刚要向一辆汽车招手,忽听得背后一声沉叱:“站住!郑艳芳,干什么去了?”
郑艳芳心下一惊,急忙回首,窥见一个门洞里有一个男子从黑影里走了出来,她惊诧道:“杨……杨锦帆?你怎么会在这儿?”
杨锦帆脸上挂着讥讽的笑,“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我来看亲戚,怎么,不行吗?”
“看亲戚?深更半夜跑来看亲戚?谁信你,你是偷跑出来的吧?”
“偷跑出来的?你怎么知道?”
杨锦帆笑道:“我怎么不知道,嘿嘿,因为我也是偷跑出来的。”
“好啊,你不打自招啦,喂,同案犯,大家彼此彼此,要互相保密呀。”
“那句古话是怎么说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郑艳芳笑了笑道:“还有神知鬼知。嘻嘻,同案犯,我们怎么回军校呀?这么晚了,可能连顺风车都没有了。”
正说话间,一辆大卡车开了过来,车停下,林闻涛从驾驶室跳了下来,对二人道:“喂,你们别愣着啦,快上车吧,再晚就没车啦。”杨锦帆和郑艳芳对视一眼,向着大卡车奔去。
骑兵训练场是一块有四五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场地,学员们正在进行骑马训练。魏校长背着双手站在旁边一个高高的水泥台上,身旁是拿着考勤册的姜教官和钱教官。烟尘卷起,杨锦帆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迅捷跑过,身后有上百匹奔马紧紧追在后面。
钱教官挥着马鞭高喊:“快点,再快点,不然看我怎么罚你!”
一群奔马上,个个学员你追我赶,一会儿林闻涛跑到最前面,一会儿郑艳芳又超过了他,白若璃不甘落后又超了过去,回头对郑艳芳冷笑一声,“哼!”扬长而去。
杨锦帆率先跨过一个圆木做成的障碍,动作敏捷、矫健。紧接着是林闻涛和白若璃也跨了过去。但是,郑艳芳的马在跨越时失去了平衡,连人带马一起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