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婶娘离开时,刘启明家的老黑狗汪了一声。宋家婶娘说:“我来的时候你不汪,你还哪里是条狗?你连我家阿咪都不如,真是该死。”宋家娜娘回到家,病猫阿咪飞快地迎上来,嘴巴上衔着一个小老鼠。宋家婶娘说:“这是个老鼠儿呢?唉。总比捉不到老鼠强,行了,天亮了我做条鱼你吃。我这天算是累散架了。”病猫阿咪吐掉嘴上的老鼠抬起一双蓝幽幽的目光,瞄瞄地叫。宋家婶娘说:“你不要叫了,我心里慌呢,你越叫我心里越慌。”
再说刘启明。睡了一会,猛地从被子里爬起来。拉亮电灯,点燃一只烟猛吸。他想,恐怕秀秀跟宋书记的事情是真的呢,要不宋家婶娘疯了连着来说这说那?难怪她老是不让我挨她边的,她跟别人有那事,当然不想让我沾边。等她回来了,我还真要摸一摸。要是她果真做过偷人的事,让我刘启明蒙在鼓里戴绿帽子,我非把她剁成肉泥不可!
黎明前的夜黑得像墨。刘启明听到赵秀秀回家的声音了,赶紧披衣下床,走到房门口语气生冷地问:“你是从哪里回来的?”这赵秀秀还真是一个美人胚,脸色白哲,双眼淫荡,浑身该肥的都肥,该瘦的都瘦。走起路来,活像是风摆柳。平日在家,她比男人狠,此刻他问她话,她根本不在乎。取了一个塑料盆呼啦啦把热水瓶里的开水倒进盆子,看也不看男人,先是洗手洗脸,再换条洗脚毛巾打算洗下身。双手摸着裤腰正要脱下裤子,刘启明一个箭步走近她,说:“我在问你话呢?你是从哪里回来的?”赵秀秀抓着裤带,说:“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打了麻将的。”刘启明追问:“你在哪家打的麻将?跟哪几个人打?”赵秀秀说:“在天华叔家里,喂!你问这么清楚想干什么?”想想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烦了:“刘启明,你这个废物!你管我在哪里打麻将?你是吃了豹子胆了吧,敢这样问我的究竟?我干什么关你鸡巴事情?我又没去偷人,你问你娘个什么!”刘启明先是有点紧张,接着麻起胆子说:“你说你没偷人,我就是怀疑你在外头偷人,你敢不敢让我摸?”他这一说不打紧,赵秀秀却是慌得夹紧了大腿。她大声说:“你摸什么?你想摸老子哪里?你个王八蛋是什么意思?你还真的怀疑老子偷人啦?”刘启明被她这一高叫吓破了胆,要是平日她这样一声高叫,他会吓得低下头。毕竟平时受欺多了,刘启明心里还是有点发慌,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你,我真的。”赵秀秀立即以占了上风的凶狠更加撤起泼来:“刘启明!你个死婊子养的,你冤枉老娘!你妈偷儿!你刘家祖先偷人!你敢冤枉我,你是想逼我死呀!我不活了,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脸见人啊!我的娘呃,我的命好苦呵,嫁给称刘启明这样没用的男人,我外头受气屋里受怨,人前遭欺不说,自己的男人也不把我当数啊!我的娘呃,我活得好苦,活得好难啊,我只有死路一条啊!我的娘你听到了吗?”
豁湖的女人在哭诉的时候,其声凄凉,其饲凄切。哭诉更像是唱歌,很能让人一听就忍不住被感动。尤其是像刘启明这样老实巴交的男人。然而黎明前漆黑无边的大雨把一切声音都淹没着,甚至把刘启明已经涌到眼圈的泪水也代替了。刘启明心想:“你无缘无故这样哭什么?你既然没做那种事情,让我摸一下义怎么样呢?我摸一下你又怎样呢?你要是清清白白,就不该怕我摸,你怕我摸,就说明你不清白。”再走近一步,刘启明说:“你不要哭,你只给我摸一下。”赵秀秀没有想到他是犯了横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突然一把扯下裤子,凶神恶煞地说:“摸吧,我让你个王八蛋摸!”真把大腿赤裸了,刘启明却吓得后退了几步。赵秀秀冷笑着说:“我量你不敢,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不想她这话会大大刺激了刘启明,狗急了会跳墙,老实人犯横一个抵十个!刘启明不再犹豫,说:“你赌我不敢啦?”抢上前一步,将一只大手伸进了女人的腿间。赵秀秀惊得目瞪口呆,连裤子也忘记提起了。刘启明一下子就知道了手上粘乎乎的东西是男人的秽物,他突然发力推倒了赵秀秀,再勾腰抓起了女人的内裤,看到内裤中间的污秽,又闻到一股恶臭,反手就是一掌,痛打在女人脑门上。这凶狠的一掌,凝聚了刘启明整个身心的怨怒,把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的赵秀秀打昏了过去。看着昏倒在地的女人,看着她一双修长好看的大腿,想到宋家婶娘上半夜说过的那些话,刘启明咬着牙齿站起来,走到神龛前操起那把刚刚磨好的寒光四射的菜刀。这时候,一直蹲在门口的老黑狗警觉地冲着刘启明狂吠起来。刘启明使劲踢了它一脚,老黑狗惨叫一声退后几步,接着上前紧跟在刘启明身后狂吠,似要制止刘启明完全没有了理智的疯狂行为。刘启明飞快转身,盯着老黑狗,突然用力,一刀砍在老黑狗的头上,老黑狗应声倒地,狗血喷溅到刘启明的脸上,更加刺激了他的杀性。他吼道:“老子今夫剁你个骚母狗稀巴烂!”他愤怒到极点,眼盯着秀秀大腿之间那一朵黑,仇恨地想像着她不跟他睡觉是留给别人睡,在恼羞成怒中他举起菜刀照准女人的下身一阵狂砍。疼痛曾把赵秀秀惊醒了过来,但不等她彻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劝启明一刀砍断了她的喉咙。
刘启明杀死了女人,他挥身上下粘满了血,他退到墙角时,因为突然感到害怕而全身发料,并且小声哭了起来。
雨声越来越响,秋雨就像要把豁湖淹没一样,凶凶猛猛地泼个不停。刘启明望着房门口被他砍死的老黑狗,望着房里被他剁成了肉酱的女人,顿时全身无法控制地抖动起来。他想,必须在天亮以前赶紧处理尸体。他浑身抖动着在家里翻找,他找到了几个尿素袋,然后继续浑身抖动地用尿素袋分几次把已经剁成碎块的人和狗装了,背到屋前的菜园。他在漆黑一团的黎明时分,挖了一个又深又大的坑,他把女人和狗埋在了一起。回屋后,提了很多的水把房里冲刷了一道又一道。刘启明做这一切事情时,雨大得让人害怕,好像天塌下来了一样。他把女人和狗埋完,把屋里冲洗过了,身体抖动得像筛糠一样,连牙齿也抖得发出了急促的磕碰声。刘启明六神无主地走进风雨中,他哭着,伤心绝望地大声哭着。
九
天又亮了,窗外的天空比昨天更阴沉,风雨也比昨天更凶猛。宋家婶娘突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哭声,心里一惊,说道:“不好了!”屋外风雨中男人的哭声越来越近,近到就在屋门口,宋家婶娘连忙翻身下床,大声问:“是哪个?是启明吧?”打开大门,果然是刘启明。“是你,启明?你快进屋来,你怎么连件雨衣都不披呢?”宋家婶娘把刘启明拉进屋,惊慌着大声问:“你抖什么?你怎么这样发抖呢?启明,到底出什么事了?”刘启明双手抱肩,哭着说:“婶娘,婶娘,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把秀秀用菜刀剁成了肉酱,埋在我屋前的菜园里,婶娘,我怕,我怕。”宋家婶娘听了,头嗡地一炸,身体跟刘启明一样剧烈颤抖起来,声音也发着抖:“你,你你你,你这个糊涂东西,糊涂东西,你你你,你怎么能杀人,杀人,你,你你你……”宋家婶娘颤抖得太厉害,连说话也感到很困难了,只能伸着一只颤抖的手,指着刘启明。
病猫阿咪用一双无比焦急的目光看着宋家婶娘和刘启明,他们同时颤抖的身体使阿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再发出更加凄厉的嘶叫,它像猛虎下山那样扑向宋家婶娘,一次,又一次。宋家婶娘终于清醒了过来,停止了全身的抖动。她走到刘启明跟前,双手扶住他的胳膊,说:“你不要抖了。启明,你不抖了,你把我也弄得发抖了,你乱抖什么?抖有么用呢?你杀了人,光是这样乱抖没用的。你不要抖了,我们快想办法吧,启明,你快不要抖了。”但是宋家婶娘的话制不住刘启明的颤抖,宋家婶娘急了,伸出手给了刘启明一巴掌。还是没用,比刚才抖得更厉害的刘启明眼泪汪汪地说:“婶娘,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把秀秀用菜刀剁成厂肉酱,埋在我门前的菜园里,婶娘,我怕,我怕啊。”宋家婶娘担心他再这样抖下去只怕还要出一条人命,说:“启明,启明啦,你听婶娘说,你不要怕,你不抖了,我们一起想法子,啊?”是病猫阿咪纵身跳到墙边的谷包堆上放声一叫提醒了宋家婶娘,她用手指着刘启明的脸,看着猫说:“咪!你撞他,抓他的脸!”病猫阿咪听话地嘶叫了声,像猛虎过山,直跃冲向刘启明的头。刘启明被猫这一撞,果然不再发抖了。宋家婶娘问:“启明,你坐,你不抖了,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刘启明坐下,望了一眼病猫阿咪,说:“这猫跟我家的黑狗一样听话。可惜了,我热血冲头,把黑狗也砍了呢。秀秀她不该那样抖狠的,我说我只摸一下她,她抖狠,她以为我不敢摸她的。婶娘,我摸了她,她是的确跟人做了那个事情呢。我把她用菜刀剁了,我把她剁得稀乱,剁成了肉酱。婶娘,我是个没用的人,我是太老实了呢,连自己的老婆也不把我当人,她跟光宝叔做那种不要脸的事情,毕竟还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吧?她瞒着我不说,她被我捏着把柄了,她还跟我抖狠。婶娘,不要想什么法子了吧,真的,什么法子都不要想了,杀人偿命,就是杀了自己老婆,照样还是得偿命,天底下哪有杀人不偿命的道理?我现在身上不抖了,心里平和多了。我自已去报案,我想好了呢,我自己去报案。我杀了人,我就该偿命。不过,婶娘,事情不能就这样完了,秀秀跟光宝叔做那种不要脸的事,光宝叔有没有问题呢?您说,光宝叔有没有问题?”宋家婶娘似乎是第一次发现刘启明说了这么多话,盯着他的厚嘴唇,点头道:“他当然有问题的,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个是老不要脸,一个是少不要脸,这才打得火热。”刘启明说:“秀秀死了,我杀人偿命,光宝叔不能平安无事,您说呢?”宋家婶娘说:“他有责任,这件事跟他的关系不小,他怎么能平安无事?”刘启明站了起来,说:“婶娘,我跟您说实话,要照我的性格,反正我是杀了秀秀,反正我是活不成了,我总是个死,就不能放过光宝叔,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是家破人亡了啊,婶娘……”刘启明哭泣着,再说不出话来。
病猫阿咪不知是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墙边的谷堆上,它看着双手抱头恸哭的刘启明,又扭头看着眼泪纵横的宋家婶娘,小声地叫唤了一声。宋家婶娘说:“启明啦,不哭了。婶娘知道你是想把你光宝叔也杀了,你要是真的这么想的话,你就去杀了他吧。”刘启明忽然抬起泪眼,说:“我不敢,婶娘,我不敢去杀光宝叔,我是真的不敢,我怕,我怕呀,婶娘!”刘启明话音未落身体又筛糠一样抖动起来,他抖动着勾着腰走出门去。宋家婶娘站在门口大声呼喊:“启明!启明!你回来!回来!”刘启明没有回来,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中。宋家婶娘没能喊住刘启明,心里顿时不踏实起来。她忽然想:“他杀了秀秀,他是家破人亡了,就算他会自己去报案,也不会放过光宝的。”宋家婶娘此刻整个身心为自己的男人担心起来。
这时候的宋家婶娘陡然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不再犹豫,她不想自己的男人被刘启明剁成肉酱,她想光宝活着,毕竟他是她生活的全部依靠啊。急急忙忙,宋家婶娘穿了雨衣走进豁湖的秋风秋雨里。她知道今天光宝他们在乡里开会,她要直奔乡政府。
十
尽管秋风秋雨仍在豁湖的上空飘荡着,但通往乡政府的路上一路红旗招展,这是省里领导到豁湖来了。宋家婶娘乘坐的边三轮被乡政府楼前的人拦住了,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阵势让宋家婶娘感到来的官很多。乡政府楼前停了许多小车,黑压压的。宋家婶娘知道光宝就在里头,知道儿子可法也在里头。有这么多岗哨在保护,想必刘启明进都进不来,光宝一定安然无恙坐在里头开会呢。宋家婶娘走到离乡政府楼不远的乡派出所门前,她看见有个公安坐在门口,问:“我想打听一下,豁糊有没人来报案?”公安说:“报案,报什么案?”“没有人来报案?”“没有。你好像是豁湖宋书记家里的,怎么了?你们豁湖出什么事了?”“没有,我只问问。”宋家婶娘急急忙忙离开,回头瞥见公安很警惕地盯着她。
宋家婶娘本想在乡里等到光宝和可法的,但是这天开会的时间老长老长,眼看天都快黑了,乡政府大楼一点散会的迹象都没有。宋家婶娘迷迷糊糊地好像打过一个纯,醒过神后忽然想,刘启明没有来报案呢,他没来报案干什么去了呢?他现在人在什么地方?宋家婶娘又要担心自已的男人了,又要担心已经家破人亡的刘启明,浑身不自在起来,心想应该赶回村子。这样一想,宋家婶娘立即又叫了一辆边三轮,心急如焚地赶回了豁湖老村。
这时候天已擦黑,风停雨住,豁湖的一切处在极度湿淋淋安静中,傍黑的天空连小虫也看不到,因为湿润,一切的安详其实显得格外沉重。更高的天空隐隐有几点酱红,宋家婶娘知道那是明天天晴的征兆。就在宋家婶娘抬头望天的一瞬间,一只乌鸦尖叫了一声凌空飞过,宋家婶娘心里一阵恐谎。
回到家,宋家婶娘并没能像往常一样被病猫迎接。阿咪呢?她急切地唤道:“咪!咪!——”伸手拉亮电灯,宋家婶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病猫阿咪会在神龛上卧着。走近了,宋家婶娘责怪它:“你看你这像个什么话,这神龛是你上得的?还不快下来!”用双手抱起病猫阿咪,不想它早就被人整整齐齐剁成了三截!宋家婶娘一手抓着阿咪的头,一手抓着阿咪的尾,眼睛看着阿咪断在神龛上的一截身子,当即魂飞魄散,差点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