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堂哈哈一笑,说:“姜局长的动听歌喉和妙曼舞姿,改日我再去欣赏。今天实在是有点累了。”陈春方这人真像一块滑滑溜溜的石头,他对谁都不得罪,对哪个领导都殷勤有加,所以每一任局长都不讨厌他。郝局长当政时,他受到郝局长喜爱,被推荐为副局长人选之一。现在包云河当了家,他就更是如鱼得水了,那顶命运多舛的副局长乌纱帽,迟早会落到他头上。
这时手机短促地响了一声,田晓堂打开一看,是刘向来发来的短信,上面写着:领导下去搞调查,忽忽悠悠派头大,山山水水尽兴游,“搬砖”通宵把班加,“三步”“四步”任潇洒……田晓堂知道刘向来这是在嘲讽自己,不由会心地一笑。
陈春方还在做思想动员:“良宵一刻值千金啊,我的田局长。我们把您搁在房里看电视,这哪行呢?唉,不怕领导觉悟高,就怕领导没爱好,您麻将不会,歌舞又不爱,该咋办呢?要不,去洗个桑拿,做个保健?不过,这个活动姜珊同志得回避一下,有我亲自陪同就行了。”
田晓堂坚持说:“算了,算了,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
陈春方诡秘地一笑,说:“噢,我明白了,你是嫌我碍事,要赶我走吧。行啊,我走,姜珊同志留下来,陪田局长坐一坐,聊一聊。我看你们两个还挺谈得来的!”
田晓堂也开起了玩笑,说:“把姜珊同志单独留在我这儿,你放得下心?”
陈春方坏笑着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您老人家党性强、觉悟高、作风硬,真想出点什么事儿也难啊。”
姜珊在一旁早就不满了,皱着眉说:“你们说些什么鬼话呀!”
两个男人不由得开怀大笑。正在这时,田晓堂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以为是刘向来打来的,看也不看就接通了电话,漫不经心地说:“你刚才发来的段子,我已经拜读啦!”
电话里传来的却是包云河沉稳而不失亲切的声音:“晓堂,是我。”
田晓堂忙说:“哦,包局长啊。对不起,我还以为是我那个老同学呢!”他有点奇怪,包云河才离开半小时,突然打电话来,会有什么事呢?
包云河说:“我现在还在半路上,临时接到市政府办的通知,明天上午市政府在我们局里有个活动。你叫陈春方派个车,马上把你送回市里来,越快越好。我在办公室等着你。”
田晓堂有些意外,迟疑了片刻,才说:“好的,我马上赶回来。”
陈春方在旁边已听出了一些端倪,问道:“包局长有急事召唤你?”
田晓堂说:“是呀,他要我马上赶回去。”
陈春方说:“什么事啊?这么急。”
田晓堂说:“市政府明天要在局里搞一个活动。”
陈春方和姜珊把田晓堂送到楼下。上车前,田晓堂和陈春方、姜珊一一握手告别。他将右手伸向姜珊时,看见她那双明眸在昏暗中闪着亮晶晶的光。他的心不由轻轻一颤。
2、新局长上任,竟能请来市长撑腰
夜晚路上车不多,司机把小车开得飞快,赶回局里还不到晚上9点。田晓堂上楼时,心想市政府明天到局里究竟搞个什么活动,包云河在电话里为何不说清楚呢?田晓堂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摇了摇头。
见了包云河,才知明天的活动还真是重大:市长唐生虎来局里检查指导工作。包云河交给田晓堂一件事:起草汇报材料。包云河说:“工作汇报是明天的重头戏,汇报材料必须精心准备。材料里要讲今年以来的成绩,但重点是讲新一届领导班子抓工作的信心、决心和思路、措施。”
田晓堂说:“您的意思我懂了。我马上和王贤荣商量一下,先拟好提纲,再抓紧起草。”他哪能听不懂包云河的话,包云河是提醒他尽量少写成绩,最好一笔带过,因为说到底,那成绩只能算是郝局长的。
包云河却说:“不用叫王贤荣了,就你执笔吧。”
田晓堂迟疑了一下,才说:“行啊。”包云河连材料都不让王贤荣写了,说明对王贤荣已很不感冒。田晓堂有点搞不懂,包云河为什么那么不喜欢王贤荣?就因为上午的“掉钟事件”吗?包云河要他亲自动手撰写汇报材料,他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包云河看重他的文才,能放心地把这件大事托付给他;忧的是包云河还把他仅仅视作局办主任,没把他摆在一个副局长应有的位置上。
田晓堂坐在办公室里,开始构思提纲。可他的心思总也集中不起来。唐生虎于包云河上任第二天就过来检查指导工作,还真是相当少见。唐生虎这个不寻常举动,分明是在给包云河撑腰、打气。田晓堂早就听刘向来说过,包云河攀上了唐生虎这个高枝,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他一直不大相信,因为平时实在看不到一点蛛丝马迹。现在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那么,包云河能当上局长,只怕就是唐生虎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吧?……
田晓堂见思绪越飞越远,便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在电脑上整理起提纲。他刚打了三行字,周雨莹就打来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回家。田晓堂顿时内疚起来:他晚上不能回去,竟然忘了给周雨莹打个电话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忘记,就因为事情多,太忙碌吗?他莫名地有些心虚,在电话里对周雨莹说话就格外温柔。
周雨莹说:“你怎么还在加班赶材料?办公室那帮人呢?你现在可是副局长啊!”
田晓堂笑了,说:“谁说副局长就不写材料了?副局长就应该一天到晚抄着手,到处指手划脚?”
周雨莹说:“如果当了副局长还熬更守夜,事必躬亲,那还叫领导吗?”
田晓堂说:“你是只看见了强盗吃肉,没看见强盗挨打啊。”又解释道:“明天唐市长过来检查工作,这个汇报材料太重要了,所以包局长才要我亲自操刀。”
周雨莹这才不再抱怨,只是叫他注意休息,就挂了电话。
这一夜田晓堂却无法休息,熬了一个通宵。等到材料完成,打印得清清爽爽,已是第二天早上7时。材料交到包云河手上,包云河看过表示满意,田晓堂这才松了一口气。
上午9时,唐生虎带着市政府秘书长、市政府办公室相关主任、科长以及市内各媒体记者,准时出现在局机关院子里。
把唐生虎一行迎到小会议室里坐定,包云河满脸堆着笑,先表达了欢迎和感谢之意,接着就挨个向唐生虎介绍坐在自己两侧的局班子成员。第一个介绍的是李东达,李东达慌忙站起身来,佝着腰笑眯眯地望着唐生虎,等待唐生虎赏给他一个鼓励的笑脸。可唐生虎的目光虽然望着这边,眼神却是飘忽的,根本就没有落到李东达的脸上,而且表情淡然,不冷不热,似笑非笑。李东达难免感到失望了,颓然跌坐到椅子上,脸上的笑便有些僵,却又不得不去掩饰,他就笑得比哭还难看了。介绍其他几位副职时,唐生虎也是不大热情。只到最后介绍田晓堂,唐生虎总算是朝他认真地瞥了一眼,轻轻点了下头。田晓堂暗想,李东达他们几个这会儿对他肯定嫉妒得要死。其实,唐生虎之所以给田晓堂特殊待遇,只不过是因为唐生虎认得他,或者说对他留有一点好印象。唐生虎并不熟悉李东达他们几个,又不想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懒得理睬他们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包云河摊开田晓堂昨晚忙乎了一夜写就的汇报材料,开始向唐生虎汇报工作。唐生虎听得很认真,边听边往笔记本上记几笔,时不时还点点头。当包云河汇报说打算在戊兆实施“洁净工程”时,唐生虎显得似乎很感兴趣,脸色渐渐舒展开来,眉眼间也漾起了一丝笑意。不过,他只肯冲着坐在他正对面的包云河笑,却不肯轻易把笑慷慨地施舍给在座的其他人。田晓堂过去在电视新闻中看到的唐生虎总是不苟言笑,一年前和他近距离接触了一两回发现他也是一脸严肃,刚才坐在会议室里他又是一直冷着脸,田晓堂便猜想唐大市长大概是已丧失了笑的功能,不知笑为何物了。现在看来并不尽然,他还是会笑的,只不过为了显示官威,他笑得分外吝啬。田晓堂觉得自己真是幼稚可笑:能把官当到这个份上的人,怎么可能丧失笑的功能呢?莫非省委书记、省长来了,他不是笑得灿若桃花,而是摆出一张木瓜脸!田晓堂还意识到,自己把某些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唐生虎给李东达他们几个冷脸,可能并不仅仅是因为跟他们不熟识,背后也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唐生虎只怕是有意甚至说是刻意这么做的,为的是不露声色地敲打一下李东达等人,警告他们识相一些,切莫在背后对包云河使绊子。田晓堂正想细细玩味这个问题,却听见包云河高声说,“下面请唐市长给我们作重要指示”,掌声便炸豆子一般腾地而起,他只得收住了思绪。
唐生虎清了清嗓子开口讲话时,摄像机、照相机、录音机等“长枪短炮”早已从各个角度齐刷刷地对准了他。唐生虎在讲话中充分肯定了包云河的工作设想和打算,特别强调“洁净工程”一定要办成示范工程、民心工程,并表示到时他要亲自去检查验收,说得包云河又兴奋又感激,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可惜应者寥寥。唐生虎最后谈到了一个问题:团结。他说:“新班子更应该讲团结,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维护班子的团结……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出凝聚力,团结出战斗力,团结出生产力……”田晓堂暗想:唐生虎大讲团结,是随口说说呢,还是专门强调?如果是专门强调,莫非唐生虎觉察到这个刚组建两天的新班子有不团结的征兆?本来领导都喜欢讲正确的大话、套话、废话、空话,但从今天唐生虎大谈团结的神态、语气看,他讲的这些话虽虽属大话、套话,但绝不像是废话、空话。唐生虎好象是有针对性地这么讲的。尽管他说得含蓄,说得笼统,但领导的高明就在于点到为止,那些心里有鬼的人哪会听不出味来!只是,田晓堂还未发觉任何不团结的苗头。他偷偷朝李东达等几个人看了看,只见他们一个个都埋着头,用力在本子上刷刷记着唐生虎的重要指示,全都是一副洗耳恭听,生怕漏听一句话,漏记一个字的模样,根本看不出哪个有什么异常。田晓堂暗忖道:唐生虎真是厉害啊,就这么不动声色地转换了几下表情,又讲了一通团结,目的就已达到了:该撑腰的撑了腰,该敲打的也敲打了。
接下来,唐生虎一行前往几家局属二级单位现场调研。一路上车队自是浩浩荡荡,见首不见尾。打头开道的是警灯闪烁的警车,由交警大队长亲自坐阵。车队所经之处,其他车辆纷纷避让,街边行人纷纷侧目,不晓得又是什么大人物出动了。田晓堂暗想,一个市长出来搞个检查就如此兴师动众,就只差在警车前头立两块“肃静”、“回避”的大牌子了。而且,明天的报纸、电视、广播、网络,铺天盖地都会是唐市长到某局检查指导工作的新闻。尽管唐生虎此行不会解决任何具体问题,亦没有提出什么真正有价值的意见,但在记者们的生花妙笔之下,这无疑又是一次重大活动,唐市长作出了重要指示,就某些问题提出了指导性意见。其实,媒体上说得再冠冕堂皇,都不一定能说到点子上,说到关键处。比如唐生虎此次来局里的真实意图,记者们是不可能清楚的,他们只停留在事物的表面,他们也只需要了解一下皮毛就行了。他们的报道只会徒有虚幻的热闹。而真正的新闻,真正的内幕,从报纸、电视等媒体上是永远看不到的。所以,老百姓平时对本地新闻包括书记、市长们的“起居注”新闻并不是太关心,可一旦哪个书记、市长突然从本地媒体上消失几天,却会成为机关内外、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老百姓这时格外关注领导的去向:到底是“考察”出国了,还是“双规”出局了?
田晓堂不由想起一件旧事来。他曾经看过市政协编印的一期《文史资料》,其中有篇文章是一位曾在本局当过一任局长的老同志撰写的。老同志年轻时曾给云赭市首任市长当过秘书。这位老同志在文章中提到这样一件事:在老市长去世后,他想写点纪念老领导的文章,花了数月跑市档案馆,翻阅了老市长任职近十年的《云赭报》,想从中了解老市长当时的工作日程安排和活动情况。不料大失所望,竟然没有找出一条老市长在任何会议上的“重要指示”,出席哪项剪彩、庆典之类的“重要活动”新闻,也没有发现任何一条下乡、蹲点、送温暖活动的消息。老同志不由愣住了。翻完报纸,什么都没干,在档案馆默坐了一天。那一天,他戒了10年的烟,竟又破戒了。当年,市报上10年找不出一条有关市长的新闻,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如今却恰恰相反,哪怕只有一天书记、市长在媒体上不露面,大家都会觉得不正常。
唐生虎看完4家二级单位,已时近中午。按包云河的安排,早已在宾馆备下了丰盛的午餐。菜谱是包云河亲自定下的,唐生虎爱吃的鳜鱼、‘暗窝菌’、麻辣盘鳝自然不会少,就连他偏好的本地乳豆腐、南风盐菜等开胃小菜也一一准备齐全。唐生虎原本答应得好好的,中午就和局里的同志们一道共进“工作餐”,但检查结束他却临时变了卦,称“来了个重要的投资商,得赶过去陪”。唐生虎一走,秘书长以及市政府办的其他同志都跟着走了,交警大队长也借口有事离开了。包云河有些失望,但这种情绪又不便流露出来。最后留下的只有各路记者。包云河对这些“无冕之王”也不敢怠慢,不仅给他们一个个敬了酒,而且还吩咐田晓堂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红包。局里几个副局长除了李东达以外,就餐时都在,一个个都喝得红光满面。李东达缺席倒是向包云河请了假的,田晓堂却不相信他真是家里来了客人,怀疑他是在唐生虎那里受了些刺激,没胃口吃这顿饭,扯了个由头躲开了。
唐生虎来局里走了一趟,经本地媒体浓墨重彩地一报道,市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很快,机关上下对包云河的看法就发生了改变。说实在的,对包云河这匹“黑马”半路杀出,成功跃上局长的宝座,很多人和田晓堂一样,一直倍感蹊跷。这也只怪包云河城府太深,保密工作做得太好,硬是把与唐生虎的不寻常关系深藏于“地下”,未让别人觉察出一丝半点。现在,包云河得以胜出,他和唐生虎的关系也从“地下”走到了“地上”,大家方才哦地一声恍然大悟,原有的疑问顿时烟消云散。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朝中无人不做官”,包云河既然靠上了市长这棵大树,上面有唐生虎撑着罩着,不当这个局长反而奇怪了。原来对包云河不屑一顾、不以为然的人,现在不仅服了气,而且对他钦佩得不行:别看包云河平时不哼不唧的,背后竟会来这么一手,让堂堂市长那么看重他,不仅愿意把他往局长位子上推,还乐意跑过来给他撑腰打气,这面子确实是挣得够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