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声音很轻,艾舒应该还是听到了,她立在那儿,低下头,开始抽泣。她哭鼻子的样子还是没有变,肩膀微微抖动,她觉得安妮在骂她,每一个字眼都让她觉得比否定她存在的意义还要伤人,她总觉得对自己讨厌的人才会用脏字的字眼,所以,她越哭越委屈,那哭声让陶安妮觉得头疼,可她难受的还不单单是这些。
艾舒边哭还边说:“安妮……呜呜……我知道你失忆了,所以你忘了我,忘了我是你的朋友,但是……呜呜呜……我是不会放弃帮助你治疗的……对我来说,你一直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呜呜呜……你要相信我,相信我会为你找回记忆……”
陶安妮一直没有应答,在抽完了烟盒里剩余的香烟后,她把空盒子往江里一扔,对着站在那儿依然啜泣不止的艾舒大吼道:“你是白痴啊!难道你看不出我很讨厌你吗?难道你没有感觉到我是为了不想再看见你,才没跟你否定我失忆的假象吗!我记得!艾舒!你给我听着!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了!我现在在这里跟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把话说完,我们!早在六年前、我离开的那一天起!就绝交了!就不可能再成为朋友了!”
陶安妮的爆发力很大,她说的话艾舒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那些声音穿过耳朵之后,却无法到达她的心里,她站在陶安妮的面前,眼泪像溃提的江河,从眼眶崩离。她的哭声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吓得在附近约会的一些小情侣都跑走了,他们从她们身边跑过的时候,还揣测着艾舒哭得那么伤心的原因。
男说:“这个女生怎么哭得跟死了爸妈似的?”
女说:“什么啊!你怎么那么out!没看见那边还站着一个女生啊!她们分手了!”
男生:“啊?这是蕾丝边啊?”
女说:“亲爱的,这个你都知道啊!”
陶安妮听到了,朝着他们两人的方向大吼了一声,“你他妈还是人妖!”
纪唯佳远远地就听到了陶安妮的那一声“人妖”,她跑了几步,又听到了艾舒的哭声,便有点后悔自己之前沉不住气把陶安妮的学校告诉了艾舒,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陶安妮,怕触到了地雷。
谁知道陶安妮没有对着她大发雷霆,扔下了一句“你在这里看着她,她哭够了,你就送她回家”之后,就走到路边,伸手去拦路过的的士。
“为什么啊?”纪唯佳在她钻进车子里之前,问道。
陶安妮没有说什么,就叫车子开走了。
纪唯佳无奈地收回视线,看着艾舒,她依然在哭,声音比起刚刚沙哑了不少。纪唯佳也不懂该怎么安慰她,就自己坐在栏杆上,边玩手机游戏,边听着艾舒那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她知道艾舒总会哭累的,到时候送她回家,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3】
第二天,陶安妮以为再也不会看到艾舒了,想不到她却依然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她的学校门口,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看到陶安妮从校门出来,她就马上追了上去,脸上单纯的笑脸像向日葵一样明媚。
可是,迎面而来的那张脸冷冽如冰。
小烟熏妆使得她的面孔更加冷傲,如果不是披在身上的校服,没有人会判断陶安妮是个学生。
天气很冷,她却穿得却很清凉,单薄的宝蓝色不规则长T,从校服里露出了一个小角,一双防水台高跟鞋将她的身高拉得更长了。
陶安妮看到了艾舒,故意加快了脚步,她既不想沈悦那帮人一放学就拉着她说那些没用的话,也不想让艾舒这样跟着她,今晚她还有约会,如果艾舒跟她进了夜店还了得?她们岂不是要被一起赶出来?!
陶安妮特意回头,用余光瞟到了正疾步跟上她的艾舒,她发现艾舒穿着臃肿的校服棉衣就放心多了,夜店是不可能让她这种一眼看去就只有十五六岁的未成年人进门的,她不由放慢了脚步,就听到了艾舒急促的呼吸声越来越近,艾舒该是看到她减速了,便一鼓作气赶了上来,在陶安妮想再与她拉开距离时,艾舒已经拉住了她的衣袖,气喘吁吁地说:“安妮……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为什么要和我绝交?”
陶安妮甩开她的手,皱着眉头,说:“没有为什么!你别跟着我!”
说完,马上抬脚就快步离开。
“那就不算绝交啊!你要给我理由!”艾舒还是紧跟着她不放,她加快脚步,她也马上跟上速度,就是想甩也甩不掉。
“艾舒!你怎么还那么粘人啊!你不要缠着我了,好不好?”陶安妮干脆停了下来,面对面地与她说。
艾舒摇了摇头,肯定地说:“安妮,你是我的朋友,这是事实,六年之前是,现在也是,这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改变而产生任何变化的!”
陶安妮抬手扶着额头,无奈地看着艾舒,等她振振有词地说完友情宣言之后,陶安妮说:“那是你,不是我,友情和爱情一样,是两厢情愿的事情,艾舒,昨天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早就不是朋友了,你的脸皮不能那么厚,人贱人怕,知道吗?”陶安妮用勾着柳丁小包的手,戳了戳艾舒的肩膀,艾舒还是第一次注意到了陶安妮的手指,她的手上涂了一层厚厚的黑色指甲油,如今在傍晚的落阳中显得格外的暗沉。
又是一点让艾舒感到有些难以接受的变化,她不知是因为陶安妮太用力了,还是她因陶安妮过分陌生的面目有些害怕了,总之,她退了几步,纯净的目光如清泉一般,她注视着陶安妮,说出了当年陶安妮离奇消失之后,同学之间流传的一个连她也觉得可信的版本,她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说:“安妮……当时你家是不是……”
在艾舒说这句话的时候,陶安妮早已转过身,她没有打算再理艾舒,如果艾舒再跟过来的话,她也不管了。可是,听到这句话时,她原本继续的脚步有了短暂的停驻,她狠狠地扔下一句话,打断了艾舒想要启齿的话,她掷地有声地说:“你管好你自己,别多管闲事,我家怎么样都与你们无关!别跟着我了!碍眼!”
陶安妮的声音像是开了锋的刀,和着风而来,“无关”、“碍眼”两个词,迎面刮伤了艾舒的心,她不想被陶安妮认为是死皮赖脸的人,更不想被陶安妮觉得讨厌,她只是想确定到底是什么割断了她们的友情。六年前,她们是那么要好的朋友,艾舒至今记得她们对于这份友情的承诺,希望能够成为彼此一辈子的朋友。
别人当然可以认为是她太怀旧,那是因为她们不曾经历,没有感受过这份友情的温馨,艾舒从小身体就不好,当时转学到中心小学的时候,她还以为妈妈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知道她特别喜欢安妮,可是五年级的一次突然病发,让她明白了妈妈把它转到中心小学读书,是因为它与中心医院是两对门,那次生病花去了他们家的一大笔积蓄,学校为此特地还举办了献爱心活动,当时,陶安妮就是自告奋勇上台做演讲,鼓励大家伸出援助之手,帮助艾舒。
陶安妮哽咽的声音像是被学校的广播放大了无数倍,艾舒依偎在病房的窗口都听得清清楚楚,安妮说过的那些话,她到现在依然铭记在心。
陶安妮说,艾舒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过是半年,但是就算我们只认识一天又怎么样呢?我爸爸有好多好多的朋友,他告诉过我:朋友,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宝贵财富,但认定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在这一辈子的时间里,朋友与朋友之间就是相互帮助,相互解决困难……
其实,艾舒记得最深刻的那部分,并不是陶安妮说得最煽情的,只是,现在她回忆起那几句话,就好像审判席上,原告抓住了被告证词中的漏洞,她想为她们曾经的友情正名。
艾舒望着陶安妮已经走远的背影,加把劲,追了上去,她想自己没法就这样死心,她看着陶安妮急速穿过了还没亮起绿灯的人行横道,她边跑还在边脱校服外套,陶安妮掩藏在校服内的柳丁装暴露在了煞然亮起的路灯下,车灯折射在柳丁上的光,刺痛了艾舒的眼睛,她眼看着变装之后的陶安妮,快步走进了一家门面绚丽的夜店。
艾舒紧紧地抓住自己肩上的书包带,深吸了一口气:她该跟进去吗,她犹豫了,那是一个她从未踏足的世界,据她所知,那种地方很吓人,里面灯红酒绿,乌烟瘴气,用花天酒地来形容,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哪是高中生能随便进出的?
艾舒盯着门口那明晃晃的装饰灯,都觉得头皮发麻,她却步了,可是,想到陶安妮现在就处于那个世界,艾舒又不忍心让陶安妮一个人去面对那样一个世界,她原本收住的脚步,往前迈了一步,看了看红绿灯,硬着头皮过了马路,她生怕站在夜店门口的那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会拦住她,于是,她吃准了一口劲,想随在入门的几个男人身后,混进大门。
可是,她的校服实在是太惹眼了,保安一伸手,就将她挡在了门外。
“未成年人吧?”保安不屑地说。
艾舒不服气,理直气壮地说:“那又怎么样啊!我进去找人!”
“找谁?”保安挑了挑眉毛,面相太凶,艾舒不敢乱来,这种地方她本来就怕,现在脑子里满是那种“XXX夜总会,强逼未成年少女坐台”之类的黄色报道,她支支吾吾地说不上来,便被保安推到一旁,完全无视了。
其实,陶安妮也是大摇大摆走进去的,艾舒不明白自己怎么不行,看样子这也不是多正规的娱乐场所啊,但她站在店门口,看着进去的那些女人在大冷天都露出白花花的胸脯,走起路来一扭一扭,花枝招展的样子,她就明白自己被拒之门外的原因了。
她本来就是身材欠佳,标准的洗衣板,再加上身上套着臃肿的校服棉衣,没有人会以为里面在举行一场化装舞会,当然不会让她进去。
那怎么办呢?艾舒垂着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又不觉吸了一口冷气,却被汽车尾气呛了喉咙,她干咳了几声,发现了刚刚不小心开过了头的小皮卡,门口的保安正抱怨着扯开嗓子对下车的司机说:“都第几次来送货了啊!怎么又开那么前?!搬货很累的,好不好?”
司机抱歉地说:“哈,下次记得,下次记得!”
“快点啦!张姐都催了好几次了,说啤酒不多了,赶紧的!”保安边说,司机边不慌不忙地跳上车,递下一箱啤酒,保安接下来了,正要往店里搬。
依然还站在门口看守的保安,就是刚刚训艾舒的那位,现在正拿着对讲机,告诉张姐货到了,艾舒趁机悄悄躲到了暗处,不知道被训的保安有没有看见她,但她听见对讲机里的张姐厉声呵斥道:“货到了你还不赶紧送进来!一个人哪里够啊!里面个个都很忙!你在门口当关公啊!还不给我把啤酒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