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的下午,电脑课换了教室的通知,写在黑板上不知被谁擦掉,她去了原本的教室,被人反锁在教室里,困了一个下午,后来不知是谁开了门,她跑出去,地上散漫了纸张,每一张都是由电脑打印,上面写满了辱骂她的话,她回到教室,被通知去老师办公室,半路上在湿漉漉的楼梯口险些跌倒滑下楼。
星期五放学后,邰霄明参加学校的篮球赛,她一个人回家,站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冷不防地被人推了一把,对方用力太猛,她踉跄一下,差点被行驶而来的公共汽车撞到,惊恐未定地回过头,身后依然是一张张事不关己的陌生面孔,她找不着迫害她的真凶。
可这些不是陶安妮干的,又会是谁?艾舒坐上回家的公共汽车,她窝着脸,不顾车上陌生人的目光,就哭了起来,这几天的遭遇她谁都没说,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对她做这些事的人不是陶安妮,是另有其人。她以为这些委屈会像泪水一样,哭过之后,就会过去,但是更欺人的事情,还在明天。
【4】
星期六学校向来是排满了补习课,也就是所谓的培优补差,艾舒的成绩属中游,每科成绩都很平均,似乎没有哪一科有培优的潜力,也没有一科差到需要补差,像她这类学生就由个人意愿,可以选择一门功课补习,也可以在特定的教室自习,艾舒不是对学习成绩叫劲的学生,她父母对她的学习成绩也没特别要求,她就选择了比较省心的自习。
愿意自习的人不多,所以教室安排在了全年级的特殊班级,艺术班。
艺术班的教室比年级的其它教室要小,集中了那些成绩不佳,想上二本以上大学等于天方夜谭,对学习没有热情,勉强会画个画,跳支舞,唱支歌,家里又钱多不缺门路的学生,纪唯佳也是这个班的,艾舒进教室的时候,看到了她,纪唯佳没有和她打招呼,就干瞪了她一眼,冷嘲热讽地与同伴说:“你知道这世界上什么人最恶心吗?就是那种表面上看起来善良得像喜羊羊,实际上心里头住着灰太狼的人!”
同伴不知趣,还没理解纪唯佳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嬉笑着回答道:“纪唯佳,你也知道喜羊羊和灰太狼啊?灰太狼可好了呢,有首歌都唱着嫁人要嫁灰太狼!你说的那个人,是哪个帅哥啊?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俨然纪唯佳的同伴就是一花痴,纪唯佳没看到《喜羊羊与灰太狼》的动画片,她哪知道如今这时代未必所有的狼都是当初的狼外婆,心眼坏。她气得直白眼,甩下同伴,大步走出教室,奔赴补差班。
艾舒站在陌生的教室里,哭笑不得,可就算是不由地笑了出来,那也只是短暂的几秒钟而已,想到自己这几天的遭遇,她的心一沉,还不知今天会发生什么事。
整整一个上午都心神不宁,等到放学的时候,担心的事情就真的发生了。
艾舒正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被那个座位的主人拉住了,她指着自己乱七八糟的抽屉,说:“喂,你有没有看到我抽屉里的东西啊?”
“什么东西?”艾舒皱了皱眉头,她在这个位置坐了一天,都没有往抽屉里看过一眼。
有人凑上问:“怎么,什么东西不见了吗?”
“就我那个apple啊!新买的那个,最新款嘛,昨天上课还借你听了。”女生带着哭腔和身边的热心肠男生说道。
艾舒知道这是谁在搞鬼,她是被陷害的。
可怀疑别人是盗窃犯,这样的招数会不会太老套,小说里都该写烂了。最多她们只是怀疑她,大不了就是想搜身,如果找不到所谓的赃物,那最后还落下一个误会。除了这样,她们还能耍什么花招?艾舒没理睬他们一惊一乍的嘘唏声,她知道若是有人有心搞出这么一出戏,那么不管她怎么解释,都等于白说。所以,她干脆什么都不说,淡然地对视着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睛,没发现纪唯佳的踪影,说不定纪唯佳和陶安妮正在哪个角落骂她活该吧!艾舒这么想的时候,心口阵阵坠痛,她眼眶中的热泪在盈动,她强忍住没让它们涌出来,如果在这里再多呆一秒,她想自己就会忍不住哭出来,那些吞回肚子的泪水,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多委屈,而是被自己拼死想要珍惜的友情,最终的那点价值,感到心痛。
转身走出了艺术班的教室,走了几步之后,她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小跑起来。
她跑不是因为她做贼心虚,她是讨厌,是憎恶那些莫名其妙的眼神,她总觉得回到教室就安全了。
“跟着她!别让她跑了!”艾舒听到了身后响起尖尖的女声。
走廊上的人齐齐向艾舒投来了注目礼,她仿佛成了真的盗窃犯,此时正待罪逃亡。
纪唯佳站在对面楼,冷眼看着走廊上一片热闹非凡的场景,嘴角充满邪气的微笑,让整张脸看起来更加狰狞。
艾舒被几个女生强行拉到了女厕所,在一阵呵斥声中,她被她们推倒在洗手盆旁边,看热闹的人堵满了门口,艾舒的视线里只有黑压压的人头,一个一个在不断地攒动,生怕错过了什么精彩画面。
“乖乖交出来!”
“我没有拿!是有人陷害我的!”
“教室里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要陷害你?你太高估自己了吧!”一个女生操起一旁沾满了污水的拖把打中了艾舒的脸,她的脸,她脖颈一下的白色衬衫都被污水染成了浅灰色。
“我只知道你是喜欢装可怜的贱人,想不到你还是三只手?”女生说着捏起艾舒的下巴,狠瞪了她一眼,对身边的同伴说:“你们说我们要不要替天行道?”
马上有人配合地拍起手,一脸兴奋地说:“好啊!好啊!”
“那我们给她几道菜尝尝?”带头的女生挑了挑眉,堵在门口的八卦者猜测着她们会怎么整艾舒,那女生接着说:“不知道她比较喜欢把所有的菜同时上齐呢,还是一样一样,慢慢来,细细品尝。”
她的身体缩成了一团,蹲在角落里,像是在罪人在等待发落,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如果……如果这一切的密谋者真的是她心中的那个人,那她将永远不会原谅她!艾舒的手握成了拳,却在不住地发抖,在她最需要帮忙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是她在安妮之前就喜欢邰霄明,是她忍痛把邰霄明让给了安妮,是她请求陈麟天不要将她生病的事情告诉安妮,她没有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委曲求全地来遭罪!
她记得半年前,她去三中找安妮的时候,沈悦那群人欺负安妮的场景,那些发生过的画面,在脑海中如同流光般闪过。
她记得在那群女生当中的一个正准备抬起脚踩安妮的肚子时,她挡在了安妮的面前,大喊道:“你们不能伤害安妮!你们这样会一尸两命的!”
她记得她们辱骂安妮的时候,她胆大地说:“你们不要血口喷人!安妮才不是什么贱人!你们那么多人,欺骗安妮一个,你们才是贱人!”
她也记得自己被沈悦推倒在地,她不顾手上擦伤的伤口,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挡在安妮前面,对沈悦说:“我不是什么陌生人,我是安妮的朋友,我不准你们欺负她!”
她还记得沈悦把安妮的头按在地上,她看着都觉得害怕了,可她却又一次有了出乎一般的勇气,她跑过去,把沈悦推开,说:“你不能把这一切全怪到安妮的头上,你男朋友他也有错!也许!也许是你男朋友他强暴了安妮!她也是受害者!”
那时候,她说话的力度越来越大,可声线显然在发抖,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因心里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怕,所以,身体会控制不住地往后退缩,当时,她握着安妮的手。可是,安妮把手缩了回去,就是在那一刻,是不是命运已经注定了,这段友情没有追恋的价值,只是她不相信,才一次又一次一厢情愿地挽回安妮早已腐烂的心!
安妮原本就不在乎她这个朋友!
安妮她从没有一刻真心待过她!
艾舒的心里在滴血,她抱着头,喉咙一阵又一阵地发酸,心口像是被人插了无数把刀,她心痛啊,痛得发出了低哑的抽泣声。
她们有预谋的将厕所里的垃圾桶踢到艾舒的面前,艾舒闭着眼睛,滚烫的泪水克制不住地飙出眼眶。
“多恶心啊!”有人说。
欺负艾舒的女生回头白了说这句话的旁观者一眼,说:“能有人恶心?”然后,她轻哼了一声,示意伙伴动手。
垃圾桶被拎起来了,举高,再举高,下一秒只要微微倾斜,垃圾桶里肮脏的卫生棉,厕纸就要落在她的身上。
艾舒想躲,可她无处可躲,她甚至恨不得下一秒就在欺负她的人面前死掉。天知道,此刻她的心里有多么绝望。她的耳膜嗡嗡作响,听不到,好像整个世界都失声了,她做好了被羞辱的准备,她希望这可怕的时间快点过去,但是,没有到来,时间卡在了时空的间隙里,她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有一个人影拨开人群,冲进了女厕所。
“够了!”陶安妮厉声阻止了这荒唐的局面,她一手抢过那女生拎在手里举高的垃圾桶,狠狠地砸到了厕所的另一边。
看热闹的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陶安妮把手中握得发紧的apple,扔到了洗手盆里,然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跑出了厕所。
孤单的apple不锈钢外壳在大理石制造的洗手盆外围寂寞地打转,艾舒一直看着看着,眼神发愣,直到东西被气败了的女生拿走了,人潮散去了,厕所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还没有从刚刚那一瞬间的惊恐中醒来。
邰霄明上的是物理培优,资深的退休教师尽职尽责,硬是拖了整整半个小时的堂,才肯放大家走出教室,他一出来,就听到了大家的议论,隐约中听到的艾舒的名字,他拉住八卦的人问了话,还没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听完,他就急忙忙地奔向了女厕所。
几乎是一个擦身的距离,纪唯佳朝着另一个方向,与邰霄明擦肩而过。
纪唯佳一路追着陶安妮出去,她知道陶安妮要去哪里,自从当初她给她介绍了学校附近的那家小餐馆之后,她就好几次在那里遇见她。陶安妮每次都点很多菜,多到纪唯佳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女生能够干掉的满满一桌菜,一开始纪唯佳以为是陶安妮的胃口特别好,她还羡慕她怎么吃都不胖。可渐渐地,纪唯佳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陶安妮不是真的饿了,她是一碰到不顺心的事,就习惯性地往肚子里塞食物,她会吃到这个人都筋疲力尽,还不停地吃,吃到最后都吐了,还是一个劲地说:“我饿,我饿,给我吃的!”
纪唯佳看到陶安妮这个样子就特别心疼,她笃定这是一种病态的心理表现,却又没办法阻止她。
等到纪唯佳推门走进小餐馆的时候,陶安妮正埋头扒饭,她的面前还没有菜,她吃得很慌,慌得好像自己在贫民窟,会有人过来跟她抢食一样,纪唯佳径直走到她面前,要夺下她面前的那一大盆饭,她放下筷子,抢了回来,抱在怀里,扭头用手抓起饭,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
这个时间段,店里还没有顾客,既是老板又是厨师的男人在厨房里炒菜,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纪唯佳知道自己无力去劝说安妮,她把口袋里的apple拿出来,放在了桌面上,apple背面的不锈钢与桌面的玻璃发出了翠翠的响声,陶安妮顿了顿,回头看着桌上的apple。这就是刚刚她扔在女厕所的那个!
“艾舒那么对你,我在为你报仇,你干嘛要冒出来阻止!”
陶安妮斜目看着纪唯佳,把手里的陶瓷饭盆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她也没注意形象,没将嘴边的米饭擦干净,提高声音,朝着纪唯佳大吼了一声:“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那么做了吗!不是说适可而止,前几天那样,吓吓她就已经够了吗!我让你不要做得那么过分,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纪唯佳面红耳赤地顶回去,“安妮!我是为你着想!不把她吓怕了,她哪里知道自己对你的伤害有多大!”
“她到底对我的伤害有多大,我知道!我不用你提醒!这是我和她的事情,跟你无关!”
纪唯佳被陶安妮的一句“跟你无关”怔住了,反问道:“跟我无关?”
“对!一点关系都没有!”陶安妮一字一句地说,“就算是她伤害了我,报复她的人,也是我,轮不到你!”
纪唯佳凄凉一笑,说:“如果不是因为上小学那会儿,班里传开了我是在孤儿院长大,大家都不和我玩,只有你愿意过来和我说话,陪我玩,和我拉钩上吊发誓要做一辈子的朋友,我纪唯佳用得着那么管闲事吗?陶安妮!我是把你当作我的朋友,才帮你,才为你不平,为你出气!好啊……轮不到我!”纪唯佳的眼中晃动了亮光,她伸出手指,指着陶安妮的脸,说:“陶安妮,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不是艾舒,我不会被人拒绝了,还像狗一样,要在你的面前晃尾巴!”
陶安妮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眼睛眨都没有眨,听着纪唯佳把话说完,再看着她推开门扬长而去,她终于没有力气了,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后来的事情,陶安妮都忘了。
她忘了自己往肚子里填了多少的食物,才给空荡荡的心添加了安全感;她忘了自己是怎样狼狈地冲进小餐馆肮脏的洗手间,吐得是怎样的糟糕;她更忘了吐了多久,仿佛要将胆汁都吐出来了,最后,却只是吐出了一口血。
那滩血留在水槽中,被一滴一滴的自然水淡开,她眯起眼睛,好像看到了艾舒的脸,邰霄明的脸,纪唯佳的脸,陈麟天的脸……一张又一张,叠加在一起,全都是那么冷漠,她想用力把这些脸推开,却一头栽进了水槽里,鼻息之间,全是浓浓的血腥味,眼前的一切都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