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已经达到,按照故事的发展,我应该就此离去。不过看着小青脸上洋溢的幸福的笑容,我选择了停留一晚。
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我被一阵雨声吵醒了。利落的穿上衣服,我也没走正门,直接跳过院墙准备就此离去。告别虽说不过短短几句话,但要真说起来,还有几分不舍。所以还是不辞而别更合我心意。
整座西子城还沉浸在恬恬的沉睡之中。因为是雨天,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倒是鲜有行人。出来的时候我随手拿了一把伞。凭借我和小青的关系,一把伞应该不算什么吧。雨水打在油纸伞上,打在屋檐上,打在树叶上,打在湖面上,迥异的声音被风卷起缠在一起,说不出的动听。令我吸满雨水的鞋子也变得轻快不少。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在西子湖上游玩捕鱼,让我竟产生出一种整座西子湖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错觉。我甚至还驻足了一会儿,感受了下雨打荷叶的酣畅淋漓。不过,我还是自嘲的笑笑,往西子城西门走去。
走出西子城,我也不想回头。说什么不舍实在太过小家子气,我又不是小青那样的孩子气。只是还没走过护城河桥,就听到有人在叫我。
“喂,那个小偷,不准跑。”
这种说话方式,尽管声音被风雨声稀释了不少,我还是瞬间就猜出来人是小青。她此刻正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我懒得理她,因为越理越乱。我当做没听见也不认识,迈步直走。
“等等我。啊……”
我转过身,伸出手,小青落在我怀里。湿漉漉的长发甩在我脸上,有些难受。我皱着眉,看着她,一言不发。小青却似乎没看到我的表情一样,板起脸对我说:“你个小偷,偷了东西就像跑。没门。”
“不就一把伞,至于吗?”
“谁说就一把伞?……额,就算是一把伞,你就可以随便偷了?”
我觉得我最好还是就把话题给拴在那把伞上,牵扯更多,我怕我想走也走不了。
“那我给钱行不行?”
“现在才想起给钱,晚了。”小青却撅着小嘴偷笑。
“那我把伞还给你。”
“不行!”
我也板着脸,不再说话。
小青见我不说话,又说道:“你得跟我回去。我要把你送进大牢。”我没好气地说:“小姐,我没工夫和你瞎胡闹。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反正我已经帮你找到了你姐姐,你就跟着你姐姐,想怎么玩怎么玩,放过我好不好?”
“不……好!”小青把不字拖的老长。显然初步沟通并没有效果。那我只好进入拒绝沟通环节。我放下小青,转身就走。小青拽着我的衣服,蹲在地上。任我怎么拉扯,她就是不放。
我心知要是说不通的话,还真的就甩不开这个拖油瓶了。我又转过身,看着她:“小姐,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我要你留下来陪我。”
“没门!”
“那我跟你走。”
“没门!”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你不喜欢我?”
果然,话题果然跑到这里了。我就知道这个年纪的怀春少女要多难缠有多难缠。看来以后我必须低调再低调,要不要化个妆易个容什么的。不过,眼下还是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嗯。”说的越多,越容易错,我深深地记住了这句话。
“为什么?”小青见我敷衍的回答,有些生气,眼睛瞪得大大的。连竖瞳都出来了。
“没有为什么。”
“不行!一定要说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我很认真的回答道。
“为什么?你之前明明没说你有喜欢的人啊?”小青有些不相信。
“你之前也没问。”
“她是谁?”小青的蛇牙也露出了尖。真是头痛。
“说了你也不认识。”
“她很漂亮?”
“嗯。”
“比我还漂亮?”
“嗯。”
“不可能!”
“真的。”
“漂亮的女人不可靠。”小青开始使出自己的惯用伎俩——耍赖。
“你也很漂亮。”
“哼,那当然。”小青还特意扭了扭腰。只是纤细的身子怎么也做不到成熟女人的妩媚,倒是有些滑稽。但我很明智的没有笑出来。我敢保证我要是笑了,那我一定走不了了。
我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搔首弄姿”,“那我可以走了吗?”
“不可以!”
“那还要怎么样?”
“带我一起走。”
“不可能!”
“必须的!”
“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你太小了。”我想我之前采用的方法可能错了。也许该好好说话的。
“我怎么小了?我哪里小了?我都一千岁了。”小青还挺了挺瘪瘪的胸膛。
我强忍着笑,好心提醒她,“还差33年。”
小青被我呛到了,气得鼓着腮帮瞪着我,小手小脚往我身上送。疼到不疼,就是甩了我一脸水,不太舒服。“那又有什么关系?你等等我不就好了?”
“你能等,我等不了。”我淡淡说道。这种话太伤人,属于损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招数。所以我只好在语气上尽可能缓和。
小青怔怔看着我,竖瞳也慢慢褪去了。雨水早就打湿了她的全身。一安静下来,她瘦弱的身形像极了一只年幼的落汤鸡。
我不忍心看,转身想走。
“不许走。”
我转到一半停了下来。也许用侧脸对着她会更好一些。
她忽然手伸进一刻也不曾离身的斜挎的包里掏东西,然后态度郑重的掏出了一件衣服。那是一件大红的袈裟,团成一团,隐约可以看到一些金线。她用妖力护着那件袈裟,确保那件袈裟不会被雨水打湿。然后她两只小手一抖,把袈裟抖了开来,神情严肃的披在身上。这种事情不是她第一次做了。小青穿的很熟练,只一会儿的功夫就把那件在我看来穿法有些繁琐的袈裟给系好了。
袈裟很大。小青很小。袈裟拖了好长一截在她脚下,落在水洼里。虽然有妖力护着,没有沾水,但是她还是很心疼,努力把袈裟拖到地上的部分往上提。可是她个子实在太小了,提着一截,还拖着一大截。
“好看吗?”
大红的袈裟上面绣着好多金线还发出一些柔和的佛光,在风雨里纹丝不动。
“好看。”是真好看,我没有说谎。
小青感觉到了我的真诚,显得很开心,“这是师父送我的。”
“就是那件得见如来时穿的?”
“对啊对啊。这是他送我的嫁纱。”
雨有些大,我分辨不清她末尾的两个字到底是袈裟还是嫁纱。我情愿她说的是袈裟,也只能当做是袈裟。
我忽然想起陈大胆。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讨到媳妇,如果讨到媳妇了,又有没有孩子呢?他以前说过,他今后要生一个女儿,就叫陈安。老子叫陈平,女儿叫陈安。多好。我当时还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儿子。他喝了一大口酒,抹了抹漏在胡子上的酒才对着篝火说:“生儿子还要上战场。还是女儿好。”我说:“那我以后可是小陈安的干爹。”他笑着说:“好。”
我们两个就着醉意规划着小陈安的未来。出生时要摆几桌。满一岁时,抓周要放什么。他张口就说:“放算盘。我小时候就特想当商人,开家钱庄,每天除了数钱就是数钱。”对于他这么俗气的建议,我当然是不乐意。我说:“当然是我写的《春秋》,从第一册摆到一百册。让她好好见识见识她这么多叔叔伯伯们的英勇事迹。”陈平又不乐意了。我们就你一拳我一拳的打了起来。还是苏幕遮拉开了我们。可是我们还是谁也不服谁。最后还是按照苏幕遮的意思要摆上堆成上的剑。他说:“女孩子就要学好剑法,练得一身好武艺,长大了才不会被男人欺负。”然后话题就歪到了以后小陈安要嫁给什么样的人。讨论了半天,最后只得出一个实在没什么用处的结果。
我们都一致认为,如果以后有男人胆敢欺负小陈安。那么我们这些叔叔伯伯就一起帮她出头。我们会带上整座楚州军里几十万人去助威。他要是个混蛋,就把他三条腿一起打断。
我好久没喝得像那晚那样醉了。
我是那样的混蛋吗?
有点像。
袈裟的佛光和小青的妖力有些相冲。小青的妖力很快就耗光了。袈裟的佛光也渐渐黯淡了。雨水开始沿着金线滚动,渗入其中。小青又变成了落汤鸡的样子。她低头看着渐渐湿透的袈裟,带着哭音说:“不好看了。”
这个样子实在是让人心疼。
我微笑着说:“没有啊。很好看。这也是我见过的最最好看的嫁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把袈裟念成了嫁纱。
小青闻言抬起头怯生生看着我,“真的吗?”
隔着重重雨幕,我看不见她是不是在哭泣。
“真的。”
“那你还愿意等我吗?”
“会有更好的人愿意等你。”
“我不要。我就要你。你是我第一个遇见的人。也是除了师父之外会让我觉得温暖的男人。我喜欢你。”小青的语气说不上坚定也说不上软弱。
“你知道吗?”
“什么?”
“我们总会遇见一些人。”
“嗯。”
“收获一些快乐温暖。他们会让我们情不自禁想要依靠。我们往往会错以为那就是爱情。”
“……”
“其实他们不是。他们的美好都是建立在我们的幻想之上,是我们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所以如果继续交往下去。你会发现原来对方并不仅仅是你曾经见过的那样。你见过他们微笑,大笑,傻笑,但其实他们还会冷笑,会阴笑,会狂笑。”
“……”
“因为你才刚刚知道爱,却不知道怎么爱,也就无法认清一个人。所以你们很难走到最后。”
“我不要。”小青开始抽泣,想擦眼泪,却又舍不得放下提着的袈裟。
“所以你必须学会放他们离开。你们之间的缘分仅仅是相遇,而不是一起白头。他们的使命就是帮助你成长,长成一个很漂亮很飘亮的人,去等待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你知道的,人生总是有些无可奈何阴差阳错之类的。你要怨,就怨我,没能早一点遇见你吧。也所以……”
“嗯?”
“再见。”
在最后再见两个字飘进小青耳朵前,我已经使出全身的力气奔跑了出去。这次甚至感觉比上次我从蝴蝶镇跑回晚歌城还要快上一些。接连不断的雨水撞击着我的身体,有些疼。我并不怕小青会来追我,因为我跑的比她快。如果真要追得话,她永远也追不上。
更何况,那个笨丫头忘了自己还穿着那么长的嫁纱,怎么跑得起来。踩到自己衣服了吧。摔倒了吧。膝盖摔伤了吧。眼泪止不住了吧。
没关系,只要你爬起来,擦净眼泪,再揉揉膝盖。
大雨会覆盖一切伤痕。
也终有人会帮你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