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朝水潭看去,只看到一片空荡荡的水面。“还请师父帮我救救她。”
和尚好像这才发现有人,睁开眼对着二人说道:“不知二位施主来此有何贵干?”许仙见自己师父不说话,这才说道:“我来接我妻子回家。”和尚哦了一声,才好奇问道:“许施主不是失忆了?”许仙苦笑道:“实在事出有因,不得已而为之,却不料造成如此后果。不过,希望大师成全。”和尚又闭上眼说道:“请回吧。”
许仙看向自己那个不靠谱的师父。可这师父又看看天,不情不愿地说:“这趟水太浑,我不好掺和啊。”“师父。”许仙又拜倒在地。
“停停停。那边那小和尚,你看我徒弟这般求我,我实在不好不帮啊。”
和尚重新睁开眼说:“还请施主自便。”师父又开始挠头说道:“徒弟,不是师父不愿意帮你,实在是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啊。”许仙抬起头:“什么意思?”
“这小和尚在念经,替你妻子消除业障。你这妻子刚刚害死那么多人,业障可是深厚的很。小和尚也是一片好意。这我也不好意思出手啊。”
许仙隐约从话里听出了些其他意味。“这经要念多久?”
“万儿八千年的。谁知道呢?和尚的愿力全靠的是自己挺不挺得住,自己佛心坚定,念个几千年就行了,若佛心不坚定,念个上万年不成功也不奇怪。”
许仙看着那个面容平和的黑衣和尚,犹豫问道:“大师认识我?”和尚摇头。“大师认识我妻子?”和尚还是摇摇头,不过犹豫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许仙不知道该说什么,望向自己的师父。某人却没有一点自觉,随意找了块石头蹲着,咬了根不知从哪弄来的狗尾巴草,四处看风景。
许仙长长呼了口气,说道:“师父,她是我的妻子,我自己救。”
看风景的某人发现逃不过,吐掉狗尾巴草,用双手挠了挠头,叫道:“就知道情之一字最磨人。所以我才修的绝情道。算了算了,你们也别争了。救人也不是就这一种办法。你们两个,一个走阳光道,一个过独木桥,各救各的,谁也不碍着谁,不好吗?”
许仙说道:“她是我的妻子,我自己救。”
某人嘿嘿笑道:“她就在水下,你自己救,赶紧的,我帮你拦着小和尚,看你救不救得出。”
许仙默然无语。
“你觉得你现在应该见她吗?虽然我不懂情(爱),但我觉得你们还是先不要见面的好。小蛇修炼千年也实属不易,此次坏了修行,让她闭闭死关也好。”
许仙低声道:“师父教我。”
“办法很简单。她杀了多少人,你就救活多少人。等你救完了,她还指不定就能成仙了。”
许仙看了眼又在闭目念经的和尚,看着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息的瀑布,轻声说道:“好。”声音像山谷里大大小小或方或圆的石头,从内由外散发出坚硬的味道。
某人再一挥袖,许仙就发现自己已出现在西子城上空。高处风大,让西子湖看起来更加凄凉。许仙心头也一阵发寒。最初西子城由一片苍凉的荒地演变为如今这座繁花似锦的城池究竟用了多久?一千年?两千年?还是更久?
可毁灭它,连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都不需要。
“我叫顽石,无门无派,修的是无情无义绝情绝义一道。”
许仙在这个自称顽石的人面前恭敬跪下。
“我本欲传你我修的无情道,但现在看来,它并不适合你。”
“多谢师父疼爱。”
“我曾与人论道,那二人输我一册道经,想来也不会耽误了你的资质。”
“多谢师父传经。”
“我不会给你任何指点。修炼一途得靠你自己。”
“徒儿定当奋发图强,绝不会令师父失望。”
“我算过一卦,再有一千七百年就是你我师徒天上重见之日。”
许仙抬起头,发现眼前这个便宜师父身上并无颜色的衣服忽然发出强烈的金光,然后就变成了一袭深紫的道袍。道袍上密密麻麻胡乱排列着星星,可是又不会让人觉得凌乱,胸口正中一轮浩日不发光却散发着炽热。金光中是一张分不清距离的金石般的微笑。高空的风似乎一下安静了许多。有些许暖意。
顽石道人转过身去,背心是一轮皎月散发着让人心平气和的光芒却没有温度。天空飘下一朵祥云,看似慢悠悠,却倏忽出现在顽石道人脚下。
“刚才忘了和你说了,自己若想抵过杀一人的罪过,实际上须救上十人。而他人若要帮人抵罪,杀一人就须救上百人。你还要这么做吗?”“有分别吗?”
顽石道人哈哈大笑,一负手,踏上祥云。祥云慢悠悠上升,又一倏忽,升入云层消失不见了。他袖口摆动带起一阵柔风,把许仙送到了那堆眼熟的废墟面前。
许仙看着那堆零落却都恢复完好无缺状态的砖木,慢慢低下身子细心地把砖木分开。他亲手毁去的家,还在他的记忆里。他会把它原封不动的还原。
砖木里压着一块匾额。他小心翼翼搬开压在匾额上的砖木,将匾额小心翼翼地抱起来。匾额上蒙了许多泥沙。他温柔地擦拭干净。匾额上露出三个笔法略显轻浮的大字。
那时他还年轻气盛,而她正芳华绝代。他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得蒙她的垂青,可以娶她为妻。真是羡煞了那一带的年轻人。而且她不仅貌美,还贤惠,医术也出奇的好,还出资帮他开了一家药店。
她问他,药店该是什么名字?他想得很快,保安堂。
保你一生一世平平又安安。
他没有做到。
可是许仙现在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他还有机会。西子城里原本有三十万芸芸众生,他只需要救治三百万就可以救回她。许仙简单算了一笔账,如果是一千年,他需要每年救助三千人。一天十个,真的不算多。
这样想想似乎也没那么难,一千年大概三十六万五千多天。只要三十六万五千天,许仙就可以再见到白蛇。到那时,好像他们就可以成仙了,一起超脱于世,可以真正游历天涯海角,见证地老天荒。不对,师父说的是一千七百年。那就是说,他还需要多等七百年。七百对于三十万来说,简直就是小意思。许仙开始迫不及待,渴望三十万又七百后的重逢了。那个时候的他们,又会像七十年前那样美满。
周围有忙完自己家事情的邻居要来帮忙,许仙没有拒绝。这是白蛇应得的。过去七十年里,她救过很多人的命。帮忙的人越来越多,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重新建好了保安堂。一切都和过去一模一样,许仙甚至感觉到了白蛇身上淡淡的荷花香味。当他轻手挂上那块匾额,忽然情不自禁的站在梯子上哭了。等他回过神,发现帮忙的人群已经自发散去了。许仙不由有些懊恼,他还没说一句感谢。不过没关系,他有三十万又七百的时间来报答这份感谢。
小青的眼泪已经来来去去了好多回。可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反常的没哭,反而傻乎乎的笑了。两颗小而尖的蛇牙悄无声息地露出来都没有发觉。那个笑容真的很漂亮,可我却没有一丝力气去称赞。因为我好像听过一个类似的故事。
那个故事里也有一条白蛇和一位许姓道人。可他们的结局没有小青故事透露的那样美好。
我犹豫着不知是不是该告诉小青这个故事,只好在心里暗暗祈祷这二者不过是一个巧合。是的,一定是巧合。生活中不是常有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巧合吗?
但我也无法否认,有些巧合令人唏嘘之后再唏嘘。
小青说:“师父说姐姐姐夫已经快要相遇了,所以要我耐心等待,等他们真正相遇后就带我去见他们。可是怎么可能做到耐心等待吗?”我摸摸她的头说:“所以你就偷偷跑下来了。”她对我摸头的举动不再抗拒,还有一些些喜欢,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对啊对啊。不过,这只是我下来的一个原因,还有另一个原因。”“什么?”“嗯,另一个原因就是……就是……就是不告诉你。”说完她红着脸跑远两步脱离了我的手掌。我忽然一愣,问她:“你师父是不是也穿一袭黑色僧袍?”
她咯咯的笑:“你是不是也以为我师父就是法海?我以前还也这么想过,不过师父可不穿黑袍。他穿着一身很红很红绣着金线的好漂亮好漂亮的袈裟。听琴姐姐说那是师父什么得见如来的证明,反正就是我师父可厉害了。我很喜欢那件袈裟,所以后来师父就送给我穿了。”“你确定是送而不是你抢过来的?”“哼,那又怎么样,师父被抢也是心甘情愿的。师父的就是我的。”
我懒得和她争辩:“你问过你师父?”“什么?哦,你说他是法海吗?对啊对啊,我问过他,他告诉我说,要他是法海,那该多好。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姐姐好漂亮好漂亮,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连师父这个每天只知道吃斋念佛的什么得道高僧都觉得我姐姐漂亮,你说我姐姐漂不漂亮?”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小家子气的骄傲。
我看着她的笑容,却在想那个奇怪和尚的回答。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这是和尚最令人信服的地方,也是和尚最为人诟病的地方。随后又觉得大概是我想多了,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可衣服不过是身外之物,有人穿红有人穿白,谁又能通过衣服判断谁是谁呢?穿腻了一种颜色可以换掉,穿怕了一种颜色也可以换掉。
想这么多也只是烦恼,而顾忌太多也只是烦恼。小青也总会知道她姐姐和姐夫的结局会如何。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我拉过小青的手:“我也许知道你姐姐的下落。我带你去?”小青一蹦三丈高:“真的吗?真的吗?你不是骗我的吧?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我就,我就一口吃掉你。”我摸摸她的头:“真的,我不骗你,骗你的话,我就一口吃掉你。”“是我一口吃掉你。”“对啊,是我一口吃掉你。”“哼,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师父。”“幸亏你师父不在,不然我把他打成猪头。”“胡说八道,你才打不过我师父。”“哼,那你让你师父来啊。我和他比试比试。”“哦,我知道了,你又哄我,要是师父来了,一定会把我带走的,你就是想甩开我。”“你真聪明。”“哼,那当然。”“那你怎么还不走?”“哼,等我不想理你了,自然会走。”“请你快点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