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开的一如当年。马文才从云头落下去,提起衣袖细细擦着石碑上的灰尘。他靠着石碑坐下,轻声和娘亲说话。
“娘,对不起,我不想成仙了。师父说成仙也救不了你。也许你已经重新投胎再世为人了。您会原谅我的半途而废是吗?娘亲,我喜欢一个人,就是以前和你说过的那个。上次我又跑了。我是不是很没用?遇到点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逃跑。我也知道这样很傻,可没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爹离开你的时候你是怎样的心情呢?现在看来真的很谢谢你没有离我而去。这次我不想逃了,再也不想逃了。我也不想什么成仙。我现在只想找到她,和她道歉,请她原谅,还有给她幸福。我是不是很卑鄙?只是自己受不了孤独就随意拖别人下水。可是我真的忍受不了啊。想念原来这么难熬。以前我还老提起爹勾起你的伤心事。”
“娘,你说是不是人总要在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娘,我好想你。过了这么久,我才想起来和你说话。一来就让您听我的烦心事。我以为自己会长大会变成熟,自然而然就知道如何面对生活遇到的问题。可我活了这么久,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娘,你一定在祝福我是不是?”
“我这次会好好的。绝对不逃了。我一定要找回她,告诉她,我真的很爱她。很爱很爱。我不会再计较她是人是妖。如果她还在意,那我就陪她一起做妖。”
蓝天白云,青叶黄花。还有徐徐的风吹过。这座小镇美的像一个幻境,让人沉醉就不愿再醒来的幻境。可马文才知道他再也不能躲藏在什么幻境。他要堂堂正正的活。
“娘,晚安,我们明天再聊。”
马文才又住了下来。他没有任何找寻祝英台的方法,除了在这里无声等待。只是他也相信,她一定会再来。这里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但绝对不会是他们最后相见的地方。
然后他真的等到了。
这一次祝英台还是和那个他一起来的。马文才没逃,笑着说想和她聊聊。祝英台犹豫了下,还是支开了他。
“他是我的相公,叫梁山伯。”她这样介绍到。阳光有些刺眼。马文才眯了眯眼睛,然后才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喜欢你。”祝英台走到门前摸着铜质门环不说话。马文才这才发现祝英台不再是以前的祝英台。脸上不再是永远的微笑。也不再永远停不下嘴。走路蹦蹦跳跳的习惯也改了。当初燃烧着火一样的小女孩摇身一变,成了娴静的如水女子。马文才说:“你可以原谅我吗?”祝英台笑着摇头:“你本来就没做错什么。”马文才更愿意听见祝英台说她不愿意,然后责备他,甚至辱骂他,而不是轻描淡写的带过。这样的轻描淡写,让马文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如同浪潮一般渐渐退去。
马文才说:“我想和你在一起。”祝英台笑着,温暖的笑容却让马文才不自觉移开了视线。“我想给你幸福。”“我现在就很幸福。”“我能让你更幸福。”祝英台慢慢推开半掩的门很随意的说:“我在这院子里空等你了你一百多三年的时候,你人在哪里?”马文才说:“对不起。”祝英台说:“没关系。”她走进屋,马文才跟着进去。她朝空无一物的桌子上伸手,然后端出一个白瓷碗,两只手捧到马文才面前说:“喝吧。”马文才接过碗,双手捧至嘴边,开始喝水。水里加了糖,甜地人心暖,凉地人心慌。
祝英台说:“从此我们就两不相欠了。”马文才继续吞咽,可剩下的半碗水不再减少。祝英台说:“这水摆在桌上已经三百多年了。我来这的第一天起就摆在这。我想很快你就会回来。那个时候它是温的。我每天就用妖力把它保持在你喜欢的那个温度上。不过还要谢谢你。后来我回去的时候,我师父还夸我修行用心。它温了一百多三年。本来是一百年的,但我不死心,想着也许你有些事耽误了,便多留了一年。可这一年过了,你还是没回来。”
祝英台在桌边坐下,趴在桌子上,头歪向门口,看着马文才背着光喝着水的身影,然后笑着说:“就是这样。”
简单的四个字让马文才的心就像是穿在脚上的鞋子做成前,被一针接一针穿过。白线从孔洞中挤过去,变红了出来。疼的马文才想哭。
马文才放下半碗水,笑着问道:“那还有两年呢?”祝英台笑容变得柔和了一些:“后来他被师父派来找我啊。师父本来让他找到我就把我带回去的。可他好傻,耐不住我的哀求,傻乎乎的陪我在这眼巴巴地又多等了两年。明明跟他没什么关系。对了,当时我就坐在这,也是这样坐着。他坐在那。”祝英台直起身指了指她的右手边。马文才又问:“他也是蝴蝶吗?”“对啊。我们可是族里公认地金童玉女。以前跟着师父一起修仙,现在成亲了,还是一起修行。族里好多族人都很羡慕我们呢。祝英台回答的时候很得意。
马文才转着面前的白瓷碗低声说道:“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回不去了,对吗?”祝英台不说话。她还是那样善良,不愿意伤害任何人。即使那个人曾经伤她伤得那么深。马文才哭了。眼泪从眼角流下,划过脸颊又软绵绵落在碗里,除了些许涟漪,没有丝毫声响。马文才也不擦眼泪,继续对着碗说道:“我现在已经很强了。我们可以重新去除妖啊。那些以前欺负过我们的家伙,我们可以一个一个再还回去。还有你喜欢吃的糖葫芦、烤鸭腿、大肉包,我们可以再去吃,吃多少都可以。”祝英台伸手帮他擦眼泪:“我就是妖啊。我已经不吃这些东西好久了。”眼泪越擦越多。也许太长时间没哭过了。也许这眼泪早就该流下。“我们可以一起修仙。修成了仙。你就不再是妖了。”“就算成了仙。你是人仙,我是妖仙。结局还是一样。”
马文才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真的很强的。你就不怕我恼羞成怒,把他杀了,把你强行留在我身边。”梁山伯从院门外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只油菜花编制的花环。他走过来帮祝英台戴上。祝英台收回了手说:“谢谢。”
我打断了正在不停流泪的马良说道:“后面是不是马文才说到做到?”故事的结局我已经知道,所以我不太愿意马良再继续讲下去。马良却摇摇头。
祝英台笑了,说:“若你真的这样做。那只能怪我爱错了人。”马文才笑了,眼泪从笑脸上流过。
祝英台站起身说:“看见你现在很好,而且也能照顾好自己了,我也就放心了。”马文才问:“是不是我说我过的不好,你就会留下?”祝英台牵起梁山伯的手说:“对不起。”马文才说:“我来的时候,告诉自己一定要抓住你的。”梁山伯却说话了:“英台是我的妻子。你有什么不满可以找我谈。”他把祝英台拉在身后,眼神坚定。马文才说:“你知不知道我可以很轻易的杀死你。”流泪说出这样的话,样子稍显滑稽。梁山伯却丝毫没有大意,正色说道:“我只知道我会死在英台前面。”马文才盯着梁山伯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出手。
简单的对话,已经让他确认面前的这两个人是相爱的。祝英台说过,她喜欢的人会是个大英雄,她心目中的。这一点无论她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幼稚的小女孩,永远不会改变。他不想打败她的英雄来成全自己什么。他也不会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做。他和她本质上都一样,善良的让人心疼。所以那么多年,他只杀过一只可怜又可恨的黄鼠狼,还为此歉疚了好些年。
也所以,他真的爱祝英台,才会选择放她离开。无论之前做的决定有多坚决,其实还是抵不过祝英台的一个笑。和以前一样,她的笑,漂亮极了。
马文才擦擦眼泪,对梁山伯说:“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照顾她。”梁山伯稍稍收起戒备说:“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马文才丝毫不介意梁山伯隐隐约约的敌意,说道:“也谢谢你以后继续照顾她。别忘了你刚才说过的话。做不到的话,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你不会有机会的。”马文才又对祝英台说:“对不起。如果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女孩,我一次都不会逃了。”祝英台笑笑说:“祝你幸福。”马文才嗯了一声,眼泪止住了。
两人走到门口,马文才又叫住了他们。马文才说:“结束之前,我送你样东西吧。”一阵大风忽来,卷起满镇的油菜花。数不清的油菜花堆在天空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融合在一起消失不见。接着天空上飘下一只嫩黄的手环。祝英台伸手接住。黄色花瓣编织出的手环上只有细碎的数不清的结。“虽不能护你一世,但也可以护你一时。”
说完,门关上了。隔绝两个世界。
从此世界上再没了蝴蝶镇。马文才自己把自己困在了当时寻常里。
我和倾城只是因为某种意外,进入了那座阵里。我们看到的人除了马文才其他全是假的。马文才自己给自己编了个故事,以期在谎言里圆自己一个不会孤独的梦。但假的就是假的,所以别说一千五百年,就是给他一万五千年,再让他重复上一万次,他还是无法如愿。
“有些错过就是一辈子。”
马良有些不开心,问我:“真的是这样吗?”我帮他擦擦眼泪,说道:“大多如此。”“为什么?”“因为两个人原本就是两个世界,远离后,各自遇见不同的人与事,感受到不同的悲与喜,领悟不同的爱与恨,原本就不甚了解的彼此更加疏远,破镜还怎么重圆?”“不懂。”“不懂就不懂,小孩子想什么谈情说爱。”我敲了敲马良的脑门,他瞪着小眼,鼓起腮帮,转过身不和我说话,一时忘了流泪。
我看着天空,心里想着那半碗被马良漏掉的糖水。太阳已经升的很高,天空镀上一层金色,仿佛能看见一片金色的海洋。
说两不相欠,可谁能?谁愿?
说心有千千结,但只要一结被系死,逃脱不了的便是整个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