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暖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病房里。
我侧着身在床上躺着,集中注意力在听,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
就算是隔着玻璃,也能听到鸟鸣的声音,它们欢快地唱着动听婉转的歌。
还有,空调外机嗡嗡嗡的声音,极其郁闷又单调的重复。
现在是早上八点钟,房间里的挂钟也嘀嗒嘀嗒地走个不停。我翻了个身,没有办法再闭上眼睛睡个回笼觉。竖着耳朵的我,根本没有办法忽略一丁点的声音。
我的小心思一点一点酝酿着,像是播种在土壤里的种子,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只要给我一点点灿烂,就能让我滋生成绚丽的花朵儿。
可是,如果权锡他再不出现,我这朵花儿就要枯萎了。
我再一次不情愿地瞄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要是往常的话,权锡应该带着早餐来了。可是今天,我怎么还听不到他的脚步声?我郁闷地拿起一旁的手机。
是不是应该给他打个电话,臭骂他一顿呢?
不行不行,这样好像太奇怪了一点,向来都是有事情才会打电话给权锡的,如果现在这样打过去一定很奇怪……
……说不定他也睡过头了……
也有可能是路上堵车了!
我在脑海里猜测着各种柳权锡还没有来的原因,五花八门,烂得再烂的理由都有,却不敢想他是不是忘了今天下午我出院。
我想他应该早早的来到医院,陪着我一起收拾东西,前几天我特地对医生说让我周末出院,这样子才不耽误权锡的上课时间,这似乎是我第一次为权锡着想,令我独自高兴了好一会儿。
可是……
他怎么还没有来呢?昨天他回家之前,我还悄悄地提醒了他一下,想不到他竟然没有放在心上。想到这儿,我不免有些失望。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试着像权锡每天来时,做的第一个动作——拉开窗帘。
“小懒虫!小懒虫!起床啦!你再不起来,胃宝宝都要抗议了!”
每次拉开窗帘之后,转过身的权锡总会坐在我的床沿,对着我的耳朵大声叫。
如果我还是不愿意起床的话,他就会扯着老牛嗓子唱自编的《起床歌》:
我家有只小懒虫,名字叫苏苏
她有一个胃宝宝,每天咕噜咕噜叫
无非就是这两句歌词,他却总能反复变调地唱。住院这段时间早上都会被这种歌声虐待着起床的我,此时却莫名的怀念起来。
就算是课业很忙的权锡,从来都对逃课斤斤计较的权锡,却总是会给我送完早餐,再去上学,我想他为此肯定挨过训导主任的很多次骂。
很多次看到他的背影,或者是没心没肺的笑脸时,都想大骂他一顿的我,不知为何在逐渐失去这种、曾经被权锡称为“天生就是骂我柳权锡”的功能,在一天一天地减退。
没用的裴宥苏好像得了一种“越来越习惯柳权锡,并且十分依赖他”的病状,对此越来越无奈的我,却没有一点办法。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喜欢吗……
看到他的脸不讨厌,看不到的时候反而很想念。
听到他的声音不排斥,听不到的时候却变得无所适从。
……这些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反应吗?
“唉……没心没肺的裴宥苏……总说自己最喜欢仓闵哥的裴宥苏……难道更喜欢柳权锡吗?”我握着手机,把它摆在面前,无聊的自言自语,仿佛它会为我解读似的。
咚咚咚。
有人敲门,我没有转过身,冷漠地说:“请进。”
应该是护士小姐吧,兴许是来量体温的,我坐在那儿,视线落在窗外不知名的建筑物上。
“咳咳……”
身后传来了低沉的咳嗽声,我的背脊一阵发凉,已经猜到了是谁。
“……听医生说,你的胃又出问题了,为什么不和爸爸联系?”
“呵……”我的嘴角勉强的扯动着,为什么他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风凉话。
“现在好点了吗?”高大的男人走到我的面前,宽厚的肩膀挡住了我的视线,他的脸老态龙钟,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候的英气。
“您还有时间来看看我吗?您不全家团聚吗?”我把握紧的拳头藏在身后,尽可能的想着讽刺的话语刺激着面前这个,该被我称呼为父亲的人。
“……你!”
我想他快被我气炸了,准备扬起的手,在快要擦过我的脸庞时,停住了,重重的擦过他的裤缝。
我侧过脸,压抑着内心的泪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孩子,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话题可以谈论了……”我冷漠的回绝,不给他留下任何面子。
这是一条无法跨越的洪河,在我与父亲的面前横穿。
我没有办法,始终没有办法原谅他所做的一切……
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出现挂着血泪的母亲的脸颊,她在流泪,她的滴血,她的每一滴眼泪都在为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而流,每一滴血都在为一个不懂她的男人而滴。
只要蒙上耳朵,耳膜上就有母亲夹杂着低吟的抽泣声,一声一声钻在我的心间,留下深深的印记。
……
我攥紧的拳头没有办法松开,没有修剪的指甲深深地嵌进拳心。
只有肉体上的痛,才能抑制住我软弱的泪。
不能哭……我绝对不能再在这个男人面前掉一滴眼泪!
然而,我想不到的是,这个遇到妻子自杀都只是背过身去的男人,竟然在他女儿的面前哭了!
“……为什么……”男人用厚实的手掌蒙住脸,发出低沉的叹息声:“为什么……为什么要和你的母亲一样……”
“……”我的心像一壶荡起微波的水,这是母亲去世那么多年以来,父亲第一次在我的面前谈论母亲,他带着悔恨和担忧的声音。
“为什么要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结婚之后,你的母亲她一直孤独度过……她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的朋友……她甚至拒绝与我出席任何一个宴会……”
“……是您没有陪在她身边!”我反驳着。
“我曾以为你出生之后,你的母亲就能变得开朗一些,但是似乎情况并不乐观……”
他说的也没有错,自我出生之后,印象中母亲曾有一段短暂的幸福时光,那时候她每天都将我抱在怀里,可是随着我的长大,母亲的笑容越来越少了,她开始将一个人长时间的关在房间里,不管我在活动室里做了些什么,不管我怎么大声哭闹都没有办法引起她的注意。当我进入了适学年龄之后,她更是变得阴暗,她不喜欢我吵吵闹闹的带着小伙伴来家里玩,更不喜欢我呆在外面。于是,我也渐渐与小伙伴们疏远了距离。
我一直以为我都不在他的视线之内……
想不到他也知道我的童年是怎样的。
从小就很少看到父亲的我,鼓起来如同气球的心,像是被针戳了一下,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爸爸一直都没有做好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全世界,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宥苏啊……爸爸原以为你可以改变你妈妈……但是……想不到她的病情已经严重到那个程度……”
“……不要再说了!”我蒙住耳朵,抱着头,摇晃着身体。
在黑暗的洞穴里,这是一道明光,随时都可能将我牵引出暗夜的光,而我却没有勇气伸手去拉住……
年轻时候的母亲,是不是就以为拉住了父亲的手,而认为自己可能摆脱生命的黑暗……
……那么,现在的我,若是跟着这一束光走,可以到达怎样的世界……
“如果那时候听医生的话,不随着你妈妈的性子来,将她送进精神疗养院的话……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不要再说了!行不行!”我几乎在吼叫,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振动了四面的墙壁,我缩在床边,身体不断的颤抖着。
“无论怎么样,你还是我唯一的女儿……”
“……呵,唯一的……唯一的……”我嘲笑着不断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如果这几个字在我小时候,最渴望父爱的时候,就有了这几个字,现在的我,怎么会那么寂寞……
“我已经联系了你的主治医生,重新给你做一次全身的检查。”
“不需要!我很好!我怎么都不可能死掉的!就算我不吃东西,我也不会饿死的!”我激动得回驳他,我负气着叫喊着,就像是发了疯的的小野兽。
啪!——
尽管意料不到,我还是被这个耳光怔住了,怔住的是心,而不是肉体上的疼痛。这是他第一次甩我耳光了,为了我的健康,他给了我一个耳光,是为了让我清醒过来。
……一秒……
我摸着发红发热的脸颊,思维还愣在那一秒钟。
……两秒……
我抬起眼皮,注视着他发抖的手。
……三秒……
“呜呜呜……呜呜呜……”我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像一个孩子一样,翻了一个身,趴在床上哇哇哇的哭起来。
“孩子,对不起!对不起!爸爸是……是……”他笨拙地解释着。
“呜呜呜……呜呜呜……走!……你给我走!……呜呜……”
他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儿,声音越来越轻,“宥苏,不管怎么样……爸爸还是想告诉你……以后,我们会和新妈妈一家生活在一起……”
“呜呜呜……”我抓紧床单,紧咬着牙关,试着努力令自己安静下来,可是为何,我的心里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反抗……
“你的妹妹,媛姬她可能快不行了……”爸爸惋惜地说,“所以,很希望一家人能够好好的在一起,给她带来一些没好的回忆,她从小就没有爸爸……宥苏,帮妹妹实现这个愿望,好不好?”
他是说媛姬?权澈那小子的女朋友?还是只是同名的人而已?
泪流满面的我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前方,心底搭建起的防线,一下子就被“亲情”两个字击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