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拨打着对方的电话。
没有办法打通的电话,话筒中提示的声音是对方一直处在通话状态。
世界上真的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当你想起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也正在想念你。
天空中浮动的云彩,穿插在浓密的草丛中流动的风。
少年鼻尖上细细的汗珠,手握着手机,左耳焦急的寻觅声音。
一次,两次,三次……重拨,不断地按下【1】,那个排在第一位的号码上,清晰的写着:小苏苏。
全世界只有他这么叫,这个称呼亦是他独有的。带着怜惜和爱护的口吻,留在唇齿间温柔的情谊。
同样的。
此时,隔着无数条街道,高大的建筑物鳞次栉比的伫立在街道两旁,没有办法对号入座的地址门牌号,头昏脑胀的少女一直按着【1】,这个号码从裴宥苏第一次迷路之后便存在那个位置,没有删除过。
无助的希望抱住柳权锡大哭一场。可是怎么也拨不通电话,从来都不会有这样的情况,他的电话从来都一打就通,好像就是特地为她开着机。
会和谁在打电话……
会是千明慧老师吗?
……又或者什么别的女生……
裴宥苏越想越多,脑子里犹如被千万个问题堵塞了,眼前晃着无数人的身影:爸爸,妈妈,崔智元,柳权锡,仓闵哥……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陌生人,没有办法辨认的对象,像无数颗星星在面前不停地晃动,再晃动……
地开始摇摆。
车辆开始扭扭曲曲的行驶。
人行道上迎面走过来的人也没有方向感。
啪嗒!裴宥苏合上了手机盖,她觉得头昏脑胀,眼前的一切似乎就要黑下去了,像无人参演的黑白电影。就像在无边无尽的沙漠里迷了路,找不到可以指引的向导,以及黑暗中为她而亮着的灯。
而餐厅内——
尽管在努力的维持着饭桌上的气氛,强颜欢笑表现在脸上一点儿也不自然。
他大概算是失败的父亲,连唯一的女儿都没有办法沟通。他不够了解宥苏,他没有给她足够的关爱,更没有在她的面前展露一丝自己的内心感受。
此刻,裴爸爸心底情绪还是逃不出这个即将与之结婚的女人的眼睛,更何况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女人。
“智元,你出去找找苏儿,你在照片上看过她的,应该还记得样子吧?”崔妈妈拍了拍崔智元的肩膀,“应该能辨认出来吧?”
崔智元点了点头,准备出去。
“哥!我和你一起去!”崔媛姬拉住哥哥的衣角,“让我和你一起去找裴……噢……姐姐!”崔媛姬低声的纠正。
餐厅里的温度因为低温冷气的调试而令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她觉得身体不太舒服,但是又不敢说,怕是影响了大家的情绪,每次知道她一发病,妈妈就会很紧张。
肚子在一阵阵的发疼,以以往的经验来看,情况似乎是不太妙。
“不了,我一个人去就好,你呆在这儿休息吧,外面太阳大。”崔智元温柔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发。
“……哥……”崔媛姬拉住哥哥的手,她的手心已经在冒冷汗,冰凉得让人觉得害怕。
“妈!媛姬她好像……”崔智元迅速地把手移到妹妹的额头,“又发低烧了!”
发低烧就意味着病情又进一步的恶化了。
女人的脸瞬间吓得苍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随之裴爸爸飞快地抱起媛姬,对着站在不远处的秘书说,“快让司机把车开到门口!”
媛姬的病,他也听说过,并且为此也咨询过资历高的医生,情况并不乐观,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病入膏肓的时候,可能还会……
“快点!”男人高声吼了一句,周围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每个人的脸都好像扑上了霜,神情凝固。
“是!是!是!”秘书应声摸出手机联系司机。
“然后,联系最好的医院!速度要快!”男人头也不回地说,虽然已经到了中年,可是脚步一点也不迟缓,三步并两步地走出了餐厅,司机的车已经停在了大门口。
……就在不远处的地方……
一个少女无助的靠在百货大楼门口的台阶上,她的额头在不断地渗出汗珠,冷汗湿了她的内衣,她的嘴唇变得惨白,脸色像被漂白粉漂洗过一样。
“哟……这孩子怎么了?”
“天啊!她看上去好像是病了!怎么只有一个人啊……”
……
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
就算是这样,手机还是紧紧地握着心中,死也不放开。
然而此时,就在这个时候!宥苏的手机响了起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电话线的那一头松了一口气,“终于打通了……”
“宥苏?在听吗?”
“嗯……”裴宥苏捂住肚子,艰难地吐出声音。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我……”她没有办法说下去,她又不知道自己在哪个确切的地点,况且她觉得现在胃里面好像有千万条虫子在蠕动,不仅仅是疼痛。
“你怎么了?”柳权锡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宥苏说话向来不是吞吞吐吐,除非是生病了,“你哪里不舒服吗?胃,是胃吗?”
“啊……大概吧……我……”
如同千万条带着爪牙的虫子在一点一点向要害爬去,她的身,她的心,被恐惧占据,每一条神经都要爆炸。
嘴巴都要张不开,没有办法再说话,她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从心底的伤痛处迸溅出来,滑过杏腮。
全世界只有他知道,只有他能在最短时间想到,不是猜疑的口气,总是命中要害。
连唯一一个存在的亲人……父亲也没有关心到的一切……所有……
全宇宙也找不到第二个柳权锡。再也找不到比柳权锡对她还要好的人。
可是她却……
“宥苏!你现在!现在能拦得到车吗?马上去最近的医院!我会根据GPS定位找到你的!最短的时间内!到达医院!”
“……嗯!”宥苏边擦眼泪,边艰难地移动着脚步,她在向马路移过去,至少现在应该先看到计程车。
“别挂电话!有什么事情马上跟我说!”
“嗯……”宥苏扶着马路边的人行栏杆,目光交集地搜索着行驶过来的车辆,胃部的疼痛还在蔓延,不曾停止的纠结,被啃噬的身体,在下一秒无意识地半跪在了地上,然而她的手还是紧握着电话,左耳紧紧地靠着听筒,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属于柳权锡的喘息声,真实的牵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无形的力量,从未知的方向聚集而来,到达她的心头。
暖暖的,暖得叫人沉醉。
“锡……我……我好想睡下……闭上眼睛……”
脑海中浮现着的柳权锡的身影,第一次真正注意到柳权锡时,他还只有丁点儿高。虽然先前有些接触,但是宥苏都不理睬对方。
他由父亲带着探访过几次宥苏家,但那个时候母亲已经得了严重的忧郁症,并不见客。而宥苏则受母亲的影响,也喜欢呆在自己的空间内,常常只是自娱自乐的坐着一些事情。
在母亲的葬礼上,她记得穿着小一号的黑西装,带着小领结的小男生站在她的身后,什么都没有说,似乎懂事的什么都知道。后来父亲便与柳权锡的父亲开玩笑说,以后宥苏就当他家的儿媳妇。
仿佛是一种排挤的心里。
年幼时并不知道大人说的话是否会兑现,也不知道一些事情的可行性有多高,就会幼稚的相信,然后用尽全力的抵触。
于是,逐渐形成了意识——哪怕柳权锡对她多好,她的心里有多喜欢他,都要假装表面冷漠,拒绝他,决不接受他。以后也决不与他有进一步的发展。就要维持半死不活又无法断绝的感情,来刺激父亲。让父亲知道,这,就是反抗。
……哪怕是以自己的幸福作为代价!
幼稚而固执的思维,一直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偏移地坚持着。
……
电话那头慌张而有些失控的声线打断了她的回忆。
“宥苏?”
“……嗯……”
“宥苏,别闭上眼睛!别倒下!支撑住!快!去医院!再坚持一下……”
“……”
“再坚持一下!看到医生就好!”
“……”
眼睛再一次艰难地睁开。
黑暗在与光明争斗。
那一缕缕照射进瞳孔的光线,刺痛了她的每一处肌肤。
宥苏眯着眼睛,惨白的嘴唇一张一合,近乎要发不出声音,泪水没有停息的从眼角流出,她的目光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在亮起的一瞬间,黯淡了下去,如同深不见底的井洼……
她没有看错,然而她更希望是错觉。
哪怕视线模糊也能辨认的车牌号码,还有车子里那个男人坚毅的侧脸,他紧张的望着身边的那张脸,双手还紧紧地握着不是她母亲的那个女人。
不!在不久的将来,那个陌生女人应该被称作后妈……
想到这里,她的心口又似乎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内心的撞击,以及肉体上的折磨,在陌生的街道上,握着手机的少女晕厥了过去,一下子一群路人围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帮忙。
就算是身体重重的落在了地上,而手,她的手,仍旧没有放开……
“……权锡……”她喃喃自语,却没有办法把话讲清楚,“我……不止……是一个人……对吗?”
“是的!还有我!我会一直守护你的!”
呵呵。就算全身酥软无力,也没有办法忽略了她嘴角那一撇生动的微笑,淡淡的,存在着,肯定这柳权锡在她心中的位置。
在下一秒,完全失去了意识……
“宥苏!!”柳权锡对着电话狂吼起来,“不准闭上眼睛!不准睡觉!!”
少年像发了疯似的,跑出校园,然而没有车。
原本就是古铜色的健康肤色,因为紧张、恐惧,脸上的青筋一直蔓延到脖子,像山峦上显露出来的树的根,树的茎。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在催使着他希望迅速到达宥苏的身边。
他知道,只有他知道,总是咧着嘴巴没心没肺的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裴宥苏,实际上最害怕寂寞。
当空旷的大房子里只有自己的回声……
当奢侈的宴席上只有自己面对着陌生的人群……
当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只有自己一个人行走的时候……
当面对着医院里穿着白袍子的医生冷冽的神情,然后不断地看到一张张移动的病床……
……
她那么怕,害怕被全世界丢下的感觉。
然而,她还是一个人。她对所有人都存在警戒心,好不容易喜欢上了仓闵哥,她努力着,小心翼翼的不敢表白。她一切的小动作都逃不出柳权锡的眼睛,这个受伤之后就会像小野兽一般躲在墙角舔着自己伤口的女孩儿,他想保护的女孩儿……他不奢求得到她的关注,她的欢喜,她的爱,所以,才能在最知情的时候,掩埋住自己的心意,而将她拱手相让。他多么想看到宥苏的脸上扬起幸福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么……
就这样吧,守护她,不顾一切的守护。
只要确定她是需要他的,只要确定她是安全的,只要确定她是健康的,这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