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树木挡住了视线,刚好是那窗户被打开的位置。
细微的风骚动着晃动的草尖。
风不大,但在这个时候出现,似乎很配合场景的需要。
少年的衬衫,少女的裙摆,以及那些被吹起的发梢和发出细密声响的树叶。
“小孩,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次。”
听到只有中老年人才拥有的嗓音,我向左边跨了一步,看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伯伸出脑袋,他的手中拿着鸡毛掸,指着我。
那么,刚刚他叫的小孩,是我?
“快,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次!”他一激动把鸡毛掸扔下了楼,再接着人影就不见了,四十秒之后,我看到一个微胖的老伯站在我的面前,他穿了打扫卫生时专用的衣服,有些滑稽。
“你说让谁转学去东华?小孩!”
“保洁大叔!这不关你的事!”我挪了挪脚,双手环抱着转向崔智元,“你应该马上接受,东华可比这里好多了,不管是教学质量还是学习环境,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流的哦!还有……”我瞟了拿着鸡毛掸的老伯一眼,“不用说校服,就算是保洁人员的服饰也是统一的呢!”
崔智元打量了我一眼,还是没有表态。
“看来我要直接去找校长了嘛!”
崔智元耸了耸肩膀,“别白费力气了,你一定找不到他,就连辉源的学生都极难才见到的校长,你以为作为外校学生的你可以轻而易举吗?”
“那是一个古怪的人喔!”柳权锡提了提嗓子,有些变调的尴尬。
“小孩,你以为找到校长就可以把辉源的宝贝带走吗?他可不会轻易见你的哦!”
辉源的宝贝……
我感觉到一阵狂风席卷了整片草皮,只剩下了黄土朝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到处都是布谷鸟的啼叫声。
不断地,不断地,穿过我的耳朵……
“别叫我小孩!”我斜着眼睛用余光看了一眼几乎和柳权锡站在同一水平线的保洁大叔,他用手拨了拨额头所剩无几的头发,得意的笑了笑,好像在说:就是小孩,怎么样,气死你,气死你!
“所以就连崔智元你也没有看过校长大人咯?”柳权锡把问题的重心重新调整了一下,我第一次意识到柳权锡的大脑里面装得不都是钱。
他没有回答,脸有些发红,轻咳了一声,双手插进口袋里,笔直的背挡住我的视线,“……如果可以见到的话……”
他没有说完,但可以听出口气中的一丝遗憾。我接了上去,算是有些不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没有什么事情是我裴宥苏想做却做不到的!”我转了个身,看着拿着鸡毛掸的保洁大叔,“保洁大叔,你知道校长是谁吧?告诉他要找他谈判!”
保洁大叔挑了挑眉,摸了摸下巴的胡子,很有深味地打量了我一眼,“你父亲就是裴氏集团的一把手?拥有最多股权的裴尧栋?呵呵……呵呵呵……”
保洁大叔自顾自的笑起来,我不仅感到奇怪,也感到不安,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呢?
“……宥苏……他怎么会知道呢?”柳权锡在我的耳边低声说,近处的崔智元也微微抬了抬头,除了保洁大叔,我们三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疑惑。
他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我也想知道呢!我的拳头不禁紧握住校服的上衣一角,用目光来询问自己想知道的结果。
“小孩,跟我说说,你要和校长谈判什么?”保洁大叔笑呵呵的看着我,怎么看都像老色狼,似乎下一句就是——小孩,我们去联谊吧!
“我只和校长谈!”不屑的目光很容易就表现出来,我裴宥苏就是有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的人,就算努力掩饰也掩饰不了,不管是对保洁大叔的蔑视,还是对崔智元的傲视。
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地生长,每个人的动作都僵持在那里,像不朽的雕塑。
没有人说话,只有人微笑。
笑的是知道我身份的神秘保洁大叔,不说话的是我们四个人。
冗长的等待,没有人去打破僵局。
哐当——
刺耳的声音,像是陶瓷落地的声音,从刚刚保洁大叔探出头的房间里传出来。不一会儿,头顶上传来一个女人尖而不安的声音,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校长大人……对……对不起……因为一时疏忽才会……”
没等女人说完,保洁大叔就迈开步子跑走了,才只是一睁眼,一闭眼的时间,他就像一阵旋风刮走了。
几十秒钟后,那个房间里传来了男人哀怨而悲怆的声音。很明显,那是他最喜欢的陶瓷花瓶,它——碎了……
不过,这个保洁大叔竟然是连辉源学生都很少见到的校长?奇怪又异常的应该受人景仰的校长?这次,我们三个没有商量,就同时把目标锁定了那个房间,以最快速度到达了房间门口。
“……花瓶!我的花瓶啊……”校长蹲在地上,手里抱着一片破碎的陶瓷片,看来他真的很喜欢这个玩意儿呢!
“对……对不起……”那个女人不知所措地站在校长的身边,手在不停地摆动,似乎这能减轻她的紧张情绪。
“校长……”崔智元的嘴巴微微动了动,把所有的眼神都聚集在校长的身上,“您就是安青系校长吗?”
他等待着他的回答,可是这么一句话根本不能将他的注意力转移,他还是很难过地抱着自己的花瓶碎片,哀伤得有点像孩子。
“这是我最喜欢的花瓶啊!”他摸了摸碎片,看样子是想试图把碎片重新还原,但是这一切似乎有些难办,像花瓶修复之类的事情,别说是专家觉得头疼,就连我在古物修复研究所的叔叔也觉得伤脑筋。
啊!对了!
“校长大人!如果您同意将崔智元转学到东华的话,我可以完成您的一个愿望!”我走进房间,朝着校长的背影走过去。
“任何一个辉源的学生都不能离开辉源,他们每一个人都影响着辉源的升学率,更何况是崔智元,我说过了,他可是辉源的宝贝,能够在两年后的升学考试中与其它学校抗衡的重要学生呢!小孩,你别做美梦,不管你是以什么目的作出这样的决定,都是不会被我接受的!能开出这样诱惑性条件的你小鬼也绝对不是第一个人,所以,早点放弃吧!逃课可不是好孩子哦,让你父亲知道的话,应该更不好呢!他应该很在乎你的学业吧?”
呃……说这样的话真叫人难堪……
我原本还在行走的脚步停了下来,举步不前。
这分明是在挑战我,好胜就是我最致命的伤疤,如同父亲给我的胎记一般,所有的一切我都和妈妈那么像,唯独好胜这一点,向所有人无声地宣布着我就是他裴尧栋的女儿——
当我还在幼稚园的时候,硬是想尽一切办法把属于其他小朋友的礼物抢过来,哪怕咬他,把他弄哭,最后告到家长那里,那些有身份地位的父母,也只能无奈地笑笑说,“这就是裴家的千金哟,真像父亲呢!”
当我上学之后,在仓闵哥还没有回国之前,我也曾有过心仪的男生,就算那个人有女朋友,柳权锡无论怎么告诉我那个人与他的女朋友多么相爱,我都要想方设法让他们分手,因为好胜,我不相信任何我想得到的东西在我努力之后,我会得不到。于是,我用尽所有手段,等着那个我父亲集团的死对头的千金哭着跑过来对我说,“你,就是像你父亲一样!他在交易上可以不择手段,你在感情上同样将这些发挥得淋漓尽致!”
对所有或恶毒,或讽刺的语言都可以忽略不计,我的刁蛮,我的任性,已经养成了毒药,可是那么多年,对我来说已生俱来的东西,我却一直想丢弃它,我想只有丢弃它,我才能活得更像自己。可是没有人知道,我一直在犯这个错,而且将这种毒药熬制得越来越叫人难以摆脱。如果不是遇到仓闵哥,也许,我会更加坏,在他的面前,我只是想不叫他讨厌,让他在很久之后想起我,只用“可爱”、“单纯”、“善良”之类的词来形容,而不是“刁钻”、“好胜”、“讨厌”……
可是!可是这个老头竟然叫我放弃这种想法!
不!让崔智元去东华,只是为了让我的计划更加顺利地进行,所有和仓闵哥有关的事情,都不能那么轻易地放弃!
“如果……您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将这个陶瓷花瓶修复成原来的样子,保证没有任何闪失!”
老头似乎有些心动,肩膀动了动,头微侧过来。
“我给您考虑的时间,三天后给我答复,到时候我来拿这堆碎陶瓷片,在此之前,您得保证每一块都不丢失!”
我转过身,走出房间,与一直站在那里的崔智元擦肩而过。
衬衫与衬衫间的摩擦,细微,但是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他的余光扫过我的发梢,阳光使一切笼罩着金色的光芒。
“等等我……等等我……”柳权锡不知何时去了洗手间,错过了谈判时的精彩对白,他累了累裤子赶上来。
“刚刚都谈什么了?想不到那老头竟然会是校长,真的一点都不像呢!”
“他同意让崔智元转来东华了吗?”
“宥苏!你怎么不回答我!还有,他是不是认识裴叔叔啊?”
柳权锡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但是最后一个问题提醒了我,我轻轻地说了一声,“帮我查查他的资料!”
“那你告诉我,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柳权锡!你很烦诶!”
“拜托,我们之间应该是没有秘密的才对啊!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呢?”
“柳——权——锡!难道你不要上最后一节课了吗?”
我们的声音一高一低,柳权锡听完我的话之后,顿时像装上了加速器,拉着我飞奔起来,被我们留在身后的不知道是怎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