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第一次离开花房回到饭厅时,你对我们说,外婆在喝酒。那时候,我已经知道她不是酒鬼了。我发现你撒谎了,但是没戳穿你。那天,我上二楼拿药,听到了一个怪声音,你说那是风吹开了厨房门,可我明明听到声音是从你妈房间里传出来的。后来,我注意到了楼下走廊的角落里有一块小镜片,过后我又想到,你妈的衣服弄脏后,你急匆匆跟着上楼的情景,那时你在楼上大呼小叫的,我觉得特别不自然。我把这些事全部串在一起一想就明白了,那时候,外婆就在二楼。你是通过走廊的那块镜片知道外婆的行踪的。后来,我还试探过你,故意提到二楼吊灯上的镜片,想看看你会不会因此拿走底楼的那块。结果怎么样?那块小镜片真的不见了。我现在就是有一点想不通,你怎么知道外婆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栋房子里?你是怎么跟外婆约好的?”
这还不简单?我偷走那幅画后,在那里留了张条子(当然是用左手写的),我说,要取回你的宝贝,到百合花房来。
她刚想到这里,就听到梁律师说:“因为她。假如她就是凶手的话,她给罗采芹留了张条子,说假如想拿回她的宝贝,就在九月三十日晚到百合花房来。”
妈的!纸条!老太婆真的说了!王睿觉得自己的身子重得像个大笨钟。她说不出话,也走不了路,然而还是勉强朝门口迈出了一小步。她得离开这里,去净月堂,去找到那张条子,那才是最重要的证据!她突然想到,也许她还在那个破洞里留下了自己的指纹!妈的,指纹!当时只顾偷东西,也没仔细收拾现场!不过谁知道她还会回去?
“外婆有没有把纸条交给你?”她听到莫兰在问梁律师。
“她说,如果她回不来,就让我去S市大古县的茅青山,那里有个尼姑庵,叫净月堂,她在净月堂的阶梯下面挖了个洞,把那张字条和一封写给女儿的信放在了那里,她说,假如最后警方确定凶手不是舒宁,请我把那封信转交给舒宁,并转由舒宁继承全部遗产。”
外婆居然还写了封信给母亲!还想改变遗产继承权!
净月堂!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快去那里销毁字条!那地方地处偏僻,但离这里不远,如果跑步上山的话,大概一个小时就能到。那是外婆在离开他们家后,在回S市的途中找到的秘密藏匿地点。只要在警察之前赶到净月堂,就能销毁证据。莫兰说的一切都是狗屁,根本没实质性的证据。警察要的是证据,证据!销毁证据后,她还可以回来,或者通过茅青山旁边的公交线路,去任何她没去过的地方,从此远走高飞,浪迹天涯……
她慢慢向门口移动。
莫兰和梁律师在说话。
“那香蕉说明什么?”梁律师问。
“现在我突然觉得,香蕉大概只是外婆一时嘴馋……”
她用眼梢瞄到,整个房间现在只有王苑在注意她的举动,但是谢天谢地,这个咋咋呼呼,一向跟她不是一条心的妹妹,此时没有出声;而更令她惊讶的是,就在她担心王苑会不会在最后一刻在她背上插一刀的时候,王苑忽然倒在地上,捂住肚子打起滚来,嘴里还不断惨叫。
“啊呀,好痛啊,好痛啊。我痛死了,妈妈啊,妈妈啊,我好痛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莫兰和梁律师措手不及,他俩同时弯下身子去扶王苑。王睿不知道王苑是不是故意在帮她,只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已经来不及思考了,推开门就冲了出去。
她只花了两分钟就收拾完行李从自己的窗口爬了下去。接着,她一路狂奔,冲出院子,朝公路对面那座不知名的高山奔去。只要翻过这座山,再游过一条四十米宽的小河,就能到达茅青山的山脚下,净月堂就在半山腰。
王睿!快快快!
王睿!快快快!
她隐约听见背后有人喊她的名字,但很快,她的名字就淹没在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中。
尾声
她的估计没错,一个小时后,就顺利到达茅青山的山脚。她用了二十分钟跑到了净月堂的阶梯下面,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外婆藏匿宝贝的小山洞。
山洞里很干燥,她移开掩盖在山洞口的石块和杂草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外婆放在那里的几件东西——一双童鞋、一本照相簿和一面镜子。她留给外婆的纸条和外婆给母亲写的信放在同一个信封里。
她喘着粗气打开信,坐在石阶上看了起来。
舒宁:
梁律师会把这封信交到你手里,那说明,凶手应该不是你。
这一点我早就料到了。我很高兴!
其实,当我遭遇袭击后,我也曾经怀疑过你,但并没有因此丧失思考能力。
先说说我那两次倒霉的经历吧。那次我被人从地下通道的楼梯上推下来,差点摔死,事后,有个好心人把我送到了医院。等我醒来后,他对我说,我摔倒时,他曾看见一个年轻女孩在翻我的衣服。后来他问了一声,那个女孩就立刻找了个借口走了。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是有人往我的面里下了除草剂。那些野狗闻到面的气味后扭头就走,我想味道一定很难闻,可惜我的鼻子不灵,闻不出来。后来,我问坐在我对面的那个麻皮女人,她也是个乞丐,整天拖着个孩子,还是难看的斜眼。她告诉我,她看见一个年轻女孩在我身边待过几秒钟。要知道,从来没有什么年轻的女孩子、男孩子肯站在我这样的人身边。他们嫌我脏,嫌我臭,所以尽管那个女孩只待了两三秒钟,但还是有点显眼。可惜,那个女人眼神不好,而且,我说了,她整天都在对付她的孩子,没留意那个女孩的长相。
没有人看清那女孩的长相,也没人能说清她的身高、衣着、年龄,我听来听去,只听到一种描述,“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孩”,仅此而已。我想来想去,她应该就是你两个女儿中的一个,因为这种暗算一定是有目的的,我在世界上唯一的敌人恐怕就是你了,至少你把我看成你的敌人。你从小也是这么教育你的孩子的。若要说宿怨,也只跟你有关。但我可以肯定,那两次暗算不是你指使的。因为我被弄昏过去的那次,蒙胧中我感觉有人在拉我的项链。我事后回忆,那感觉还是很清晰。那个人是为项链来的,所以肯定不是你。
为什么呢?因为你看待任何事物都相当表面。
我知道,只要我把那条假项链放在一个漂亮的盒子里,外面再郑重其事地包上一块锦缎,你就会以为那是真的。我知道你会偷走它的,我早就猜到了。这些年来,你像吸血鬼一样吸食着我身上的每一滴血。你只想创造你自己的幸福,从来不顾及别人,哪怕让你的母亲为你去坐牢也在所不惜。我直到现在还留着你给我写的信,那时我在牢里,你反复安慰我,说等我出来后,你一定会尽你的能力赡养我,让我度过幸福平安的晚年。但是后来呢?我一出狱就发现,你和你父亲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了。我的房子、衣服、首饰、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我无处容身,前来找你,却被你赶出了家门。正因为这样,我才想到了那条项链。
对,你父亲的新老婆,过去是他的同事。他大概忘记了,过去,我们曾经一起去那女人的家里吃过饭。那时你父亲积极地在跟那个女人说话,却让我陪着那女人的母亲——一个说话不太清楚的老太婆。我在跟她聊天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她手臂上套着的项链。我天生好奇,就把茶水故意倒在了她身上。但就算这样她也坚决不肯让我帮她摘下项链。后来,我说我要去告诉她的女儿,她才拉住我,跟我说了悄悄话。她说那是她家里的传家宝,她打算死了以后留给她三个女儿中的一个,她要看谁对她最孝顺。她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没告诉过谁,但是这句话我记住了。自从知道你外公跟那个女人有染后,我就下决心要夺走她们家的传家宝。所以,我在入狱前就伪造了一条一模一样的项链,将它放在小盒子里。我本打算找个机会,用这东西跟老太婆手臂上的那条调包的,但那时,恰好碰到了你的事。
你向我诉苦说王辛安无法施展才华,希望有笔资金支持王辛安的研究,而那时,你已经以我的名义向别人借了很多钱。你面临无法还债的窘境,因为王辛安的研究看不见任何起色,而借条上还款的时间却日渐逼近。在这种时候,除了我谁还能帮你?于是,我就替你扛下了罪责,我想这是做母亲的责任。而且,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怎么能让你去坐牢?我跟你事先商量好了,起初,我还担心你在警察的盘问下最后会招供,但你挺过来了。按照约定,你坚决地把一切都推到了我身上。我那时还为你的坚强鼓掌,看我有多傻,其实,你早就准备牺牲我这个老母亲了。
我出狱后不久,就发现了两件事:第一,我的房子已经被调换,你父亲用换回来的新房子建立了自己的新家,如此一来,我放在抽屉里的假宝石自然也就不见了。我听你父亲说过,是你帮忙整理了我屋子里的东西,所以我想它一定在你那里。第二,我发现王辛安用了我的配方。这真是太可耻了,你怎么还有脸见我?我想,没有哪个母亲会像我这么失望,我竟然生了一个强盗。
本来,我想把所有的事都忘了,任其自生自灭的。可在遭到袭击后,我就改变了主意。我觉得我得给你一点教训。前面已经说过,我认为暗算我的人,是你的一个女儿,但我不知道是谁。而那个人为了引我上钩,还跟踪我,从净月堂我的小山洞里偷走了我珍藏的一幅画—那是你小时候画的,我一直不舍得丢掉。对别人来说,它分文不值,只是一幅赝品,但对我来说,却价值不菲。
我知道,我这次去一定有去无回。我老了,我的腿每天都在痛。我知道假如我不被杀死,也活不了多久了。但是,我不得不去。我想要回那幅画,而且我非常好奇,我想知道那是谁。当然,我也咽不下这口气,为此,我做了一些安排。
我留下遗嘱,故意把遗产留给王睿。然后,我让王睿去找那条可能已经丢失的项链。那条项链一定在你们家的某个人身上,说白了,肯定是在王苑那里。王睿会去找,即使她是清白的,贪婪也会使她失去本性。我了解她。她一心想摆脱你,一笔飞来横财。足以让她充满勇气,而且,我给了她最好的理由,她会认为她所做的一切都理所当然。她们两姐妹会自相残杀。假如我被杀,我将很高兴看见这样的状况。而她们之所以会掉入圈套,都是你教的。假如你从小教她们懂得一点做人的道理,她们就不会这样。
然而,假如王睿就是那个暗算我的人怎么办?她会杀了我,直接拿走项链。我当然不能让她得逞。为了防患于未然,我已经想好了,我要找机会把那条项链放在你那里。如果有机会进你的房间,我会把它放在你的抽屉里;如果没机会,我就把它放在你的鞋里——百合花房里就有你的旧套鞋。我相信你看到这条项链,是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我不知道王睿是否会找到项链,但我知道,警察一定会找。我已经把我被暗算的事告诉了律师,他会把事情转述给警方。而警察一旦介入,那两个孩子一定会露出马脚。她们不是惯犯,她们是斗不过警察的。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相信事情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你的一个女儿犯了杀人罪,或许两个都参与了,谁知道呢?我已经不在了,我只知道,最后我的遗产会重新落回到你手里,这也是我想把真宝石放在你那里的原因。我不仅仅是为了挑起战火或者避开真正的凶手,也是为了最后对你表明一个母亲的心。我要告诉所有人,你才是最后的继承人,无论是那幅画还是那块宝石都是你的。你是大赢家!
但是,舒宁,我给了你我所有的钱,也夺走了你的女儿。我想,如果不这样,你是永远不会了解亲情和金钱孰轻孰重的。你需要教训。
这游戏有点残忍,如果现在,我说我仍旧爱你,你可能会觉得恶心,但事实就是如此。
好了,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发生到什么地步。希望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要太悲伤。
一切都会过去的。
你的母亲
罗采芹
王睿拿着那封信浑身瑟瑟发抖。
虽然外婆被她杀了,但是她觉得被杀的是自己。就好像被人从头顶开了一枪,子弹从头顶一直贯穿到她的脚底。她觉得震惊和恐惧,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从大脑边际朝中间涌来。
她真没想到,她设计了那么久,忙了那么久,最后竟然是进了外婆预先设定的圈套。
外婆从来没爱过她。那笔遗产只不过是挑起家庭内战的诱饵。
一切都失败了。
外婆杀了她,而杀人动机,却只是想教训一下忤逆不孝的母亲。
她闭上眼睛,倒在石阶上,寒雨浇在她脸上。
四周很安静,耳边只能听见雨声和风声。她想就这么睡过去,想把一切都抛在脑后,想离开这个世界。也许,从这里跳下去,就从此再无烦恼。
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声嘶力竭地吼起来:我只是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个笨蛋!我虽然中了外婆的诡计,但这恶毒的老太婆最后还不是死在了我手里?不!我不是失败者!我是成功者!我为自己的梦想做了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我比任何人都勇敢、聪明、坚强!我是强者!我要活,我要活!不能让警察抓住我!
她猛然从石阶上跳了起来。
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现在还待在这里?管那老太婆是什么打算,什么主意!我现在应该立刻逃走!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警察马上会赶到!
想到这里,她一把抓过那封信,塞进旅行包,然后将旅行包背在肩上,快步朝山下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深呼吸了三次,当新鲜空气进入她的肺部时,她大声鼓励自己:“你能成功,你会得到自由的,一切都会好的!你会成功的!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成功!”
二十分钟后,她在茅青山脚下遭遇了警方的伏击,她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