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开的车,速度很快。韦清元将我平放在后座,自己半跪着蹲在座位前。他的眉宇间全是焦虑,护着我头部的手也不时的颤抖着。
“季,季美鸿,给我,给我打了针,我,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针。”我喘着气一点一点移动着手,“你,掐,我,掐我,我不,能瘫痪,不,想失,去知觉。”
韦清元腾出了一只手用力的握住了我手,还好,我感觉到了他的力度。
“陆只影。”他眼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我,不会死。”我咬着牙,“我不能死,你,说过,说求死易,求,求生难。我,一向不认输,所以,我一定,一定要活。”
“嗯。”他别开了脸看着车窗,握着我手的力量加大。
我看到他的嘴角不停的噏动着,他流泪了。泪水漫过了他的眼眶,顺着他的脸庞慢慢的往下淌。他是韦清元,在他的世界里,他一直活得所向披靡。
可是,命运给了他这样大的打击。在这场名利的角逐中,他的事业毁于一旦。我失踪了四天,他肯定想尽了办法,可是找不到我。
这些接二连三的刺激,无情的摧残着他对自己能力的认知。
我想抬手给他擦擦泪,我想告诉他,我并不怪他。但我又知道,我的安慰只会让他更加难过。
“清,元。”我晃了一下他的手,腿已经有些沉重起来了。
“嗯。”他回头看我。
“给,李,李崇年,打,打电话,现在,现,在。”我看着他。
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顿了好一会儿,见我一直盯着他看,他探身从前座拿过了手机。
“我,已经,不能置身事外了,那,那么,就要,反抗,他是,我最强大的,后盾。”我努力的想笑,到了这样的地步,独善其身显然是不可能了。那么,就让李崇年来吧,他当着家族众亲认的干女儿落到了这样的地步,他是管还是不管?
韦清元和李崇年的通话很简短,只说我出了事,现在在送院的途中,然后他就挂断了电话。
我松了一口气,李崇年肯定是会来的。陪着陆只悦住在山里那段日子,我仔细想过,李崇年之所以接近我并认我当干女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他心里,一直是记挂着阿娘。我还猜测,他一定极想知道阿娘的下落。还有可能,他知道华景辰的下落。
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我总算被送进了医院的急诊室。先是两个医生在病床前替我检查着,大约十来分钟后,又有几个医生进来。
很快,我被转到了专门的观察室,医生们面色凝重。从他们不多的对话中,我知道了我被注射了一种名叫XX的药物,这种药物的功效就是让人体的肌肉慢慢的萎缩,最终变成一个废人。
我还听到他们说,国内从事研究XX相关专业的专家并不多,我的病情非常棘手。我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心内一片凄然,季美鸿还真是狠。不对,是她身后的人真狠。
她身后的人,到底是谁?白新安?我在地下仓库时想到的是他,现在我又想,这样狠毒的手段象是女人的风格,女人才会这样为难女人。白新安再不堪,也不至于这样为难我。
白云朵?我的脑海中闪出了她的名字,仔细思索,她下手的可能性很大。
回想起那时她让阿飞给我送白新安的诊断报告,我突然意识到,我可能一直小瞧了白云朵。那个白兔一样的女孩,其实一点也不柔弱。
那份诊断报告,如果是别人给我的,我不一定会相信。但是白云朵给的,我进白家几年,她给我的感觉一直是孤傲的,清高的,不屑于我。
所以,我反而信了她。
他们父女的双簧唱得不错,我信了,韦清元估计也跟着信了。
我还没想出个结果,就被转了ICU重症监护室,各种仪器灯亮着,我躺在那里,脑子很清醒,可是,我知道我不太好。
隔着监护室门上的那个小窗,我不时能看到韦清元的脸。
他进不来,我出不去。
当天晚上,李崇年来了N市。我看到他在小窗那里久久的凝视我,我微闭着眼睛,不想让他知道我知道他来了。
日子缓慢,我二十四小时持续不断的挂水,手肿得没地方找血管。我总盯着头顶的输液瓶看,命运在我每一次濒临死亡时又将我拉了回来,这一次,我还能这样幸运吗?
我进重症监护室的第五天转院了,我心里很着急,进医院几天,一直没有见到陆只悦,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情况。
韦清元随行,我戴着氧气罩,不方便说话。哀哀的看着他,他大抵是明白我的意思,只是什么都不愿意说。我心内的凄然更甚,陆只悦的骨穿结果出来了。他不说,肯定是不太妙。
我转送到了飞机上,直到飞机腾空,韦清元才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递给我看。屏幕上赫然显示:我们现在去美国,李叔在那边已安排好了。
我眨了两下眼睛表示知道了,如我所想,李崇年不惜代价也会救治我。
转了一次机,经过漫长的飞行,飞机终于在美国XX机场平安降落。我被转入了美国很著名的一所医院,韦清元翻译了那些咕噜着一嘴英文的医生的话给我听,说我的病不难治,只是需要点时间。
韦清元朝我比OK的手势,我朝他笑了笑,命运待我果然不薄。
但我没有想到需要的那点时间竟然会长达八个多月,我在美国从夏天呆到了冬天。八个多月的时间,韦清元起先还能天天陪着我,后来他大概忙起来了,便改成了一个月出现一次。
我问了他几次陆只悦的情况,他为了让我安心,给我拍了几组她的视频。视频里,陆只悦眯着眼睛笑,问我美国在哪里?又问我几时回去看她?说着说着,她就哭,说我不讲信用,进了城就把她丢下了。
她还说,她现在觉得韦叔叔人还不错,就是看起来凶了一点。
视频里陆只悦的气色看得起来还不错。韦清元告诉我,她的白细胞虽然低于常人,但骨穿结果证明她并没有染上白血病,只是需要花费点精力好好调理身体。
我总算安了心,这才能好好养病。
美国进入冬季后,我已经从医院搬到了疗养院。这里的天气比国内要冷许多,但好在供暖设备不错。我的手脚还是不灵便,说话也常常磕绊,但好歹的,我能够正常跟人交流了。
这天,我的私人护工把我推到花园里晒太阳。阳光很暖和,我挪下了轮椅,象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一样蹒跚着走路。
走了一段后,我就气喘吁吁,护工在一旁鼓励着我。我费力的抬起手,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又要往前迈步时,我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小影。”亲切的喊声,恍如隔世,很快人就走到了我前面。
“李,叔。”我字正腔圆的发音,微笑着喊他。
“胖了。”李崇年笑呵呵朝我伸出了手,将我扶回了轮椅上。他的随从跟护工讲了几句话,随后,他们就都离开了。
“嗯。”我点头。
“本来春节时想来看你,抽不出来时间。”他推着我走到了花圃的台阶前停下,然后他就着花圃边缘坐下。
“我,我很,好。”我又说。
他伸过手,握了握我的手,“想回家吗?”
我心里滞了一下,家?何处有家?但面上,我还是微笑着,酝酿了片刻,眼眶红起来,我用力点头,道:“想!”
“你现在已经进入了平稳的恢复期,我跟你的主治医生交流过了。他告诉我,你现在回国也是可以的。”李崇年拍了拍我的手,“我让人去安排你回国的事情,回去后,让你胡阿姨给你请个菜烧得好的阿姨。”
我又点头。
“我得走了,不能在这里久停。”他起了身。
“李,李叔。”我仰头看他。
“嗯?”他蹲下来看着我。
“我和清,清元,你,反对,吗?”我睁大了眼睛,带着一点小心翼翼问他。
他迟疑了片刻,然后才点头,“你喜欢就行。”
我笑了笑,然后哆嗦着摊开了双手,他不明白我的意思,但将我从轮椅上扶了起来,我费力拥抱住了他。
“李,李叔,我会,好好的。”
李崇年没说话,将我扶回轮椅上后,他帮我整理了一下头发,“小影,从今以后,没人再能伤害你。”
李崇年走了。
我坐在轮椅上看着他消失在了路的尽头,脸上的笑慢慢的敛起。仰头眯着眼睛看着天空,阳光真好啊!
我还活着,我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李崇年回国后,耽搁了一段时间,等我回到国内时已经到了次年的五月。韦清元来美接我的,我的状态维持着李崇年来美国看我时的样子。
“陆,只悦。”我又问他这件事。
“她挺好的。”他笑,“现在会跟我拌嘴了。”
“真的?”我也笑,真是难得。
“嗯。”他握住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