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逢绝路
抗战胜利后,在全国人民欢呼胜利的声音中,军统局开始走下坡路了。此时打倒特务、撤销特务机关的呼声在全国此起彼伏,国民党内部各派系出于不同考虑,也要求取消特务组织。面对社会舆论,蒋介石不得不做点表面文章,做出了取消特务组织的决定。
蒋介石随即向戴笠秘密发出指示,要求他撤销军统局,把特务组织化整为零,以减少中共及民主党派攻击的口实。
蒋介石的这步棋走得蹊跷,让戴笠心里没有底了。戴笠也很清楚,他不可能抗拒蒋介石的命令。如果真的化整为零,庞杂的军统局将分到各个部门,他也再没有什么本钱了。戴笠考虑再三,先把军令部二厅、内政部警政司掌握在自己手里,接着他把军统控制的军事情报、稽查和国民党军队各级谍报参谋人员划归进二厅,将特务警察划归到警政司。另外组建交警总局,由他掌握的忠义救国军、军统特务团、军委会别动军、交警总队构成,分别由江山籍的吴海龙、周启才、姜水纹、戴云林﹙戴笠胞弟﹚、戴善炽﹙戴笠之侄﹚等人掌管,替他掌握权柄。交通警备司令部所属各团及税警部队,加上投降的汪伪税警团和汉奸部队共有7个师,他编成了18个交警总队和4个教导总队,一律是美式装备,机械化程度也很高。戴笠极重视由江山籍军统骨干掌握的武装部队,认为这是他保卫蒋介石政权重要的本钱。1946年3月1日,交警总局正式成立,他又派周文新等江山籍的人担任总队长与支队长。另外,戴笠还计划把军统局本部及外勤机关划拨到司法行政部之下成立调查室,可以减少全国人民对蒋介石的压力。
尽管戴笠把军统局各部门化整为零,保住了大部分的实力,但军统一旦撤销与分割,他自己将无职可担任。戴笠开始为自己安排退路。他知道美海军第七舰队司令柯克上将正与蒋介石密谈,计划帮助国民党建立海军部队,戴笠想利用与柯克上将的私人关系,谋取海军司令长官之职。为此他以视察为名飞赴青岛,与美海军第七舰队司令柯克上将加紧联系,并得到柯克上将为他向蒋介石活动这个职位的许诺。随后,戴笠受柯克上将请求,飞赴天津,做好美国海军陆战队在渤海湾登陆的准备。让戴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行是他绝世之行,因为飞机失事他被摔死,空怀满腹大志,全部化作黄鹤西去了。
戴笠之死,让军统建制一下打乱了,变成群龙无首的处境。接着,蒋介石的决定,将军统局改为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这标志这个庞大的特务组织,开始了大陆的最后岁月。
郑介民虽然担任代理局长,但实际上国防部保密局一直由毛人凤主持工作。他对军统工作、人事安排、经费使用了若指掌。毛人凤利用这种工作便利,积极扩充个人势力,使戴笠苦心经营的“江山帮”有了较好的发展土壤。以江山籍特务为骨干的“浙江系”在保密局里一家独大,但是危机也渐渐显露出来了。
由于全国各地民主运动兴起,各方对国民党施政方针提出质疑,为了镇压民主人士,毛人凤在保密局主持了两次司法训练班。这个训练班主要针对国民党颁布宪法以后,在执行特务活动时,既要不违背宪法精神,又要在逮捕人时,学会对付公众舆论的办法。这个班成立后,连负责调训的司法人员都称这是“违法训练班”,因为它专门教特务如何不受宪法约束继续为所欲为。
当时,中国出现了暂短的和平景象。国民党内部要求保密局缩编减员,减少财政支出,这给毛人凤很大的压力。他也清楚,如若编减员,江山籍特务“下岗”者会不在少数,而这些人是给毛人凤抬轿子最卖命的一部分人,他们一旦离去,毛人凤会变成孤家寡人,在那些劳苦功高的大牌特务面前,他孤掌难鸣,无法施展抱负。
所以缩编减员是保密局内部最难办的事儿。尽管保密局对外是一致的,但当他们的小团体、个人利益与集团利益发生冲突时,必然要打自己的小算盘了。保密局摊子大,国民党的内部对保密局机构庞杂早有异议。戴笠活着的时候,有人心存疑虑,担心戴笠下手狠毒,遭受报复,不敢多言多语,现在戴笠已经长眠九泉之下,没有什么顾忌的了。蒋介石曾经一天收到九件关于对保密局缩编减员的建议案。毛人凤知道后坐立不安,他通过蒋介石的侍卫室获悉,在军界里,陈诚呼声最高,他甚至主张将保密局的机构与人员分配到各部队。陈立夫、陈果夫也想用中统取代保密局。还有复兴社的元老如邓文仪、康泽、贺衷寒等人,都想掌控保密局,借机会扩充势力。
心存叵测的这些人全是黄埔系的元老,为蒋介石稳定权力流过血、出过力。毛人凤资历不深,更没有战功,在此种情况下,他忧心忡忡,甚至快“崩溃”了。
在这四面受敌、八面遭冷箭的时候,蒋介石、宋子文,军界的胡宗南等人力挺毛人凤,这才让保密局渡过了一个个的险恶难关,挺了过来。原来,国共和谈前景黯淡,国民党自以为拥兵几百万,一家独大,根本没瞧得起只有几十万“小米加步枪”的共产党领导的军队。蒋介石认为,保密局的存在,对消灭最后一个政治对手十分有利,保密局特务从事策反、谋杀、谍报、绑架等,有着丰富的经验,以后还有用场。只因为国民党内部 “杂音”太多,有人认为花大笔资金养这些特务,实在不划算。为此,国民党政府大量削减保密局的经费,保密局立刻处于捉襟见肘的窘境。
在蒋介石授意下,毛人凤接收了敌伪的一些企业,并把“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的剩余物资拿出来经营,用来弥补经费不足。蒋介石担心保密局人员从中贪污,他指派跟随他多年的机要室主任毛庆祥主持这项工作。毛庆祥是蒋介石的溪口老乡,又是老邻居,用他蒋介石放心。结果郑介民、毛人凤、唐纵、毛庆祥等四人研究后决定把华北、华南等地接收的日伪产业,还有军统原有的2000辆美国产的十轮大卡车,以及印刷设备、照相器材等物资整合起来,成立“三有公司”,在上海圆明园路设立总公司,由毛庆祥担任董事长,戴颂宜为总经理,“三有公司”正式开张了。
毛人凤特意从江山籍的特务中,挑选一批老弱病残的派到“三有公司”当管理者,有的成为照相馆的经理,有的是水泥厂的董事,还有的成为总公司的办事员。总之,过去招募的以当修鞋匠、当女佣、卖香烟、拉洋车、跑街为掩护的小特务,都有了正当职业,也有了落脚谋生的去处。
为什么这家公司叫“三有公司”呢?据知情人讲,毛人凤、郑介民、唐纵、毛庆祥四个人研究成立公司时,不约而同认为叫“三有公司”为妥。因为保密局办的公司,有势力、有金钱、有人员,哪个民资企业可比?
这个“三有公司”可以说生不逢时,刚开张时赚了不少钱,但由于国统区货币不稳,而且特务出身的企业管理者官架十足,强买强卖,很多小的民族资本企业上当受骗后,不再与“三有公司”做生意了,结果公司很快就门庭冷落,直至倒闭。这期间,在“三有公司”担任职员的特务,挪用公款,自己经营,贪污成风,中饱私囊,都弄的富得流油,而“三有公司”变得无资金、无产品、无效益了,变成了空壳公司了。
此时正赶上内战打起来了,“三有公司”变卖资产,又重操旧业,开始搞起谍报工作,反正只要反共有功,蒋介石会不吝啬拨付特务经费的。
庞杂的特务系统运转起来,需要耗费大量的金钱。尤其东北的策反,那些伪满洲国军队不仅要官衔、要黄金,还要枪支弹药与大烟土。毛人凤等人没有戴笠的生财门道,没有钱什么也转动不起来,被逼无奈,保密局开始裁减内勤人员。戴笠主持军统时,有不成文的规定,特务人员只要走进军统局,除非躺着出去,进了军统如同端了铁饭碗。毛人凤为缩小编制,必须把一批老弱病残者清退回乡。为此,毛人凤多次向蒋介石请示后,动用一部分接收的汉奸的财产、金银珠宝等贵重东西,变卖后用来发放遣散费。
因公死亡的特务的家属,过去每月或每年要发放生活费或补助费,其子女上学、就业,产生的费用一律由军统局负担,现在要一次性发给一笔抚恤金后,就两清了。多年来的抗战,军统系统留下来的遗属遗孤有三千人之多,这笔支出也不小。毛人凤看见一个个军统遗孤面带愁容,他也不由黯然心酸。有两位江山籍的妇女,抱着孩子,走到毛人凤面前,向他鞠躬告别,毛人凤抚摸着孩子,尚不谙世事的孩子惊恐地看着他。孩子的母亲说,叫伯父。毛人凤说,回乡下买几亩地,以后我会看你们。其实那些钱维持生计尚难,哪儿还够买地的呢?
遗属遗散后,接着就是伤残特务的遣散了。有的特务被日伪特务抓捕后惨遭摧残,最终身子残废了,已经丧失劳动能力;有的挨过枪击,至今子弹还残留胸腔里。对他们的遣散,毛人凤给了很多钱,尽量让他们能过几个月安稳的日子,但由于僧多粥少,很难安慰他们不满的心。最难的还是遣散那些以军统为家的江山籍特务。徐若水当时只是一个小特务,这个江山籍人满街卖香烟,主要负责盯梢敌方重要人物,完成任务后,也赚不到几个钱。与中共打内战,他这样角色派不上用场了,支付给他几百块钱的遣散费,他不服,大吵大闹起来。说他为了抗日,把家里的三亩良田都卖了,家也没了,现在又不要他了,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徐若水哭天抹泪,经过大家一番劝说,徐若水才悻悻而去。
这次裁人,对江山帮是一次打击。昔日的辉煌与光环已经褪去,每个人心里蒙上阴影,明白只有靠自己寻找生活才是真正的出路,所以心散了,不走的人也开始盘算自己的退路。一些被遣散或送到军官总队的特务,回头望望这座办公大楼,想到追随戴笠,出生入死,到头成了陌路人,心里怅然泪下。可悲的是那些只拿到几个月生活补贴费的遗属,她们大半过惯了城市生活,走出宿舍后,两眼茫然,今后如何生活谁也不知道。
被裁撤的女特务多半是青浦等几个训练班招收的学生,经过专业训练后执行暗杀、谍报等各种任务,其中有的还派到军事机构,从事译电、秘书等工作,或对部队主要军官进行监视。
有一位遗属叫方翠珠,她的亡夫是华南工作站的特务,被捕后死在“76号”特务酷刑下,她一直受到军统局的很好照顾,现今她只能领取几个月的抚慰金了,当她走出保密局家属住宅后,没有别的出路,只好找一户富人家当女佣。时间长了,主人与她闲聊,得知她是军统特务的遗属,不敢再雇用她了,给些钱打发她走了。
很多在军统里混过的特务,充满霸气,很难融进社会里。阿宝是江山人,他在敌后潜伏时,因为叛徒出卖遭到追捕,受到惊吓,怯于再去执行任务了。在局里又没有适应他的工作,毛人凤想打发他去军官总队受训,派到部队去当督战人员,阿宝更有畏难情绪,他怕死,没有胆量。毛人凤一气之下,给他几个月的遣散费,打发他离队了。这点钱他除了嫖赌,再就与他社会上的酒肉朋友吃吃喝喝,很快就变得穷困潦倒了,再也没有人理睬他了,他只好一路讨饭返乡。
后来,毛人凤去杭州时,乘车经过西湖边上,看见阿宝衣衫褴褛,沿街乞讨,他伤心落泪了。司机看出毛人凤的心情,掏出几块钱,从车里掷到阿宝的碗里,开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