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心自照:五台山均提童子偈云:面上无嗔供养具,口里无嗔吐妙香;心里无嗔是珍宝,无垢无染是真常。“无嗔”对修行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无嗔就能无痴、无疑,无嗔就能心平坦荡;无嗔可以使生命的内在到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能柔软调和;无嗔可以使生命常怀对宇宙世界敬畏之心,一个人唯有如此,才能得到内在的安顿,以这种安顿开启自性的芳香。破身心无明障碍,达此生此世、此时此刻澄明与安定,即如经典所云“忍辱柔和,身心自在”的境地。
佛陀说,我们的心常无所住,这个无所住的心便决定了很多人一生的七情六欲,决定了既定人生的现状。他提出了一个不二法门,就是要时时善护持。是的,生活在如今时代的人,面对物质的盘剥,远比以往任何时代都要强烈。善护心,更显重要。我愿意倾向于某一个时刻,心灵完全安静下来的感觉,它似乎更能直接深入我们的内心。
◆ 木匠之善
怀念木头刨光时的芳香。
那个下午,我在睡觉。空无一人的宿舍。有暖暖的阳光与暧昧的空气。多年后,我拥有的这些回忆很模糊。连当时手中所翻看的温瑞安小说,也已忘记书里一个叫王小石的男子,当时他爱上的是温柔,还是温柔爱上了他。或者这些都无关紧要。
木匠的房子盖起来。斧头朝着一段木头的年轮直劈下去。木头应声两半,树荫下的孩子,正抬起头,他在寻找一只鸣叫的蝉。男人擦了擦汗,他仰起脖子,一大壶冷茶灌入他的干渴。阳光下,木头,一截在左,一截在右,年轮清晰可辨,清香味隐藏在它的内核。那只蝉终于找到了,找到的时候,它刚好飞走。
记忆里,那个孩子也刚好一知半解地翻过塞林格作品集中那篇小说《木匠们,把房梁抬高些》。时至今日,他没有读过这篇小说,他只是喜好这个题目。一接触,就喜欢,却说不出原因。
多年前,你在哪里?多年后,你在这里,安静地看着我。我开始明白这篇小说题目所包含的意义。但我永远不会继续读下去,那是属于过去,过去的深埋时间,如那些美好的情愫。那是过去,我们彼此一个拥抱,等待城市街道两旁粗大的梧桐树在春天里抽出叶芽,夏天里繁茂。秋天里,树叶纷纷掉落,行人路过,踩在脚底,像为一场轮回所写下的注释。在冬天里,终于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落成一地泥泞。我无法看清你的表情,对于树木,一轮春夏秋冬过去,生命已经结束。剩下的只是漫长的等待。
木匠们抬高了房梁。我说,你自顾自地浅笑。在时间的长廊,一本小说仍然覆盖在我的脸上,就这么简单。安静的孩子在安静地学习,倔强的孩子准备补考。那个下午,宿舍空无一人。
我可以清晰地背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总路线。当时我似笑非笑地说,这是我整个高中阶段唯一能记下的一段政治课程。
还记得那个山东妹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中午通知补考的广播,你听到了吗?现在补考结束,你连人影都没见到。你挂了三门,知道不?”
“班长,只有请你再帮一次忙了,替我活动活动一下。”那女孩忽然一笑,“我再跑一趟,事成之后,该怎么谢我?你们这些福建人啊!”
那里有一丛丛的玉兰花,夏天的夜晚,它盛开着,发出幽洌的淡淡清香。班长带着狼狈的我来到这片教师小区。“给你享受特殊的待遇,在高代老头的房间里补考。”她似笑非笑,“我知道你肯定也是通不过。前途艰难,好自为之了。”
就一张卷子,密密麻麻的高代符号望着我,我却不认识它们。老人阴沉着脸,说道好好做。隔壁的厨房,他的女儿正麻利地刷洗着碗筷,好奇地望着我,一会儿关上了房门。
厅堂里,一张卷子,一个我,关紧门的小房间里传出电视喧闹的音乐声。晚风吹过弄堂,发出因为空旷而特有的意味深长的响声。我交了卷子,老头望着我,说,没关系。他点点头,关上房门,那片玉兰花在朦胧的夜色中,平铺着一片洁白。温暖的人,正打开或关上窗子。
城市的街道很干净。水泥、钢筋箍就的房子亮丽堂皇。我说想念幼时居住过的木头房子。如果傍晚爬上一截截木梯,在暮色渐起之时,你可以听到母体树木的语言,它像在与你对话。有时需要这种感觉,静静地聆听大自然最隐私的秘密。并不是怀旧,只是需要宁静。
塞林格说,木匠们,把房梁抬高些。我还没看下去这个题目,使我不忍翻阅小说的内容。活着简单些,也许便是这样。
王小石爱上了温柔,可温柔却不温柔。小说的情节就是这样。十月的天空,喜庆刚刚过去,生活还在平凡地继续。中午,我在午睡前,想起的就是这些。后来便是一些记忆,这个上午我疲乏烦闷。中午我在一个梦中醒来,我拿着一大盆衣服,与一些人穿过长长的校园宿舍过道,到冲洗房去。后来梦醒了。
那时,我想起我在路上。前方的成都是个干净的城市。想起深夜一起与我登上西行列车的同学。允许我慢慢地回忆。慢慢地接近真实。因为那些与我同行的人,他们、她们漂泊四方。与我多年未见。
可在说:“我们总算逃票了一次。为合作干杯。”那是干净的校园,干净的人儿。可与朋友在窃窃私语,我从川大的校园宿舍窗子看着天空。下了一场雨,吹拂入心的空气,弥漫了一片世界。
有很悠闲的茶馆,泡一壶茶,可以消磨一个下午,可说,只是当时我不明白,如果在那样平静的氛围中,以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枚黑白子,重重地敲落在棋枰,如果位置在天元,或者四角星位,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可无言以对,他不明所以地望着我。
我们刚从川大的校园走出,经过武侯祠。看到那个规模不大的汉昭烈皇帝刘备墓,看到前殿的武侯塑像,长廊的粉壁上宋岳飞走笔龙蛇书写的《前出师表》: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徂……祠里的布局近似于历史,百转千回,奔流东去。我说,“可!在这里,我迷失了,仿佛嗅到历史暧昧的气息,一直循着有光亮的地方走,可光亮总是在前方隐隐约约,可望而不可即。”可说:“在这里你的脸色缓和了。你不知道,在我们先前去的青羊宫,你的脸色铁青得可怕,在这里似乎恢复了暖色。”
是吗?也许我在害怕着什么。在很多年以后,我还是来到了四川这片土地。宿命是一个结,它收紧了开始与结束,抑或说把开始融成结束。固定了两头,却留下一段长长的中间历程供你行走。
那些如井中之鸟的宿命,像阴暗井壁的苔藓,潮湿诡艳,阴郁的水粒深融其中。现在,它们开始一滴一滴滴落,这种姿势在某种空间里长出妖冶的时间。井水很浅,几只青蛙、水蛇,冰凉地躲进阴而深的洞穴。多年后,我在臆想,一只鸟,它的翅膀被诡异的潮湿粘住。如果有人经过井沿的草地,可以清晰地听到鸟在扇翅,它在挣扎。那片蓝天,其实就挂在井口的上方。鸟的翅膀收拢、张开。
可是多年后关于在武侯祠的一些必要注释,你已经听不到。你在遥远的地方,以我的认定静默,甚至我不知道你是否会记得我,这个曾经的同学。最后一次接到你的电话,你在湖南。这之后,我开始进入淡漠的必然过程。它必须经历,然后等待觉醒。而你杳无音信,我们彼此在牵挂中温暖。
留在我记忆的依然是武侯祠,那一条长长的涂满鲜红颜色的围墙,诗圣杜甫在大唐天宝年间经过,那时的祠堂是否是现在这样已不得而知,然而他留下的“锦官城外柏森森,丞相祠堂何处寻”的诗句记录的依然是同样的一段历史。可站在我旁边,我最后看了一眼沉浸在那年午后光线中的武侯祠,刘备殿前文臣武将泾渭分明,我只是看了一眼,武将列中前首的赵云,在常山真定人的字眼中,把少年纷飞的往事覆盖。
一段历史,最厚重的无非文字,在文字里,历史成为我们的历史。即使粉饰也成为后来必然的历史。所以有《二十四史》。
可说我们喝一杯吧,要什么样的啤酒?我说,青岛啤酒吧,它一直嵌在我少年的回忆里。可是,喝过了感觉也与其他啤酒没有两样。我笑笑说,可我们没喝过,所以还是要喝。远远的城市街道,人们悠闲地行走,路两旁高大的树木遮住了光阴。路边的茶馆,一个老人,正用一双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旁边的听众正津津有味地听着,龙门阵里,赤壁之战中曹操的八十万大军正在渡江。
木匠们,把房梁抬高些。我刚看到题目,我的手犹豫着不忍翻开书的扉页。照在水泥顶上的太阳光线,热辣辣地嘲弄着世界。我们的脸上都是汗水。
我们知道有些时间结束之后,距离便如天涯了。但我们来不及考虑,我们只是在进行一次次匆忙的告别。
焱一直穿着土气的浅蓝色的上装,他在我毕业册上留下“此地不留爷,男儿壮志走天涯”的豪语。他与我总是若即若离。涛的手肘靠着石桌的粗糙表面,与我坐在黄昏里的校园。相片就此定格。多年后,一句兄弟留在我嘴里久久未曾倾诉而出。胜总把“俄罗斯”叫成“二流子”,他在我面前重复最多的话,他有个武汉水上公安的哥哥……就是这样,往事彻底谢幕。
多年之后,我们不再联系。多年之后,我们又开始重拾记忆。多年的多年之后,我游走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缘。悠闲的周末茶馆,人们正沉思。正如遥远的一个梦境,黑白子拍在空荡荡的棋枰里,一个人在旷野里茫然四顾,锣鼓响起、二胡呜咽,京剧舞台里,生、旦、净、末、丑鱼贯上场,台下是哄闹的一阵阵叫好声。
而那时,我已醒来,听着粗暴的风推挤着门扉,晃啷晃啷地响。这个时候,摊开棋枰,随意地在上面布些棋子,看着盘面慢慢地丰满,一些时间进去,草木葱葱,时间游走,敲打着玻璃的水珠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切似曾相识。
十月的天空。云朵在窃窃私语。爬上云层的炊烟如今成为追忆。只有河流,还在按着阴晴圆缺的规律上涨。孩子们松开手,红色的、蓝色的、紫色的气球次第消失在高远的天空。一阵风过后,沙粒弥漫了往事的视野。也许,一切的一切都不曾真实地发生过,所以天空容纳的仍是广阔的空白,不增也不减。
春暖花开的时候。男人在劈柴,女人在慵倦地午睡。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跑来一只小狗,它在房前的空地欢快地嚎叫。看书的男孩抬起头,夏天的蝉已经随着季节的消失飞走了。很多年后的事,我们交给了时间。而在很多年后,我们同样会想起很多年前的岁月与往事。
木匠们,把房梁抬高些。
回忆是沙漏,很多时间在此集合,而后消失于四方;心灵是一粒潮湿的种子,雨水到来的时候,它在慢慢地发芽。所谓过去,其实就是一段时间,承载了人生的喜怒哀乐,未来还没来,每个人要把握的只能是现在。而做好现在,关键是要学会与心为善、与人为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人生可大可小,如果把握住了这些,那么就掌握了一扇通向未来之门的钥匙。学会木匠之善,就是学会珍惜眼前的一切,世间事将大有可为。
观心自照:德山宣鉴禅师偈云:一毛吞海,海性无亏;纤芥投锋,锋利不动;学与无学,唯我知焉。禅悟其实就是一个人内在的革命,由以经典为灯到以自己为灯,从皈依义理到以自己为皈依处。从此飞越了语言文字,粉碎了意识的外壳,把隐藏的力量全部释放出来,正是从波浪的海面走入“一毛吞海,海性无亏”的境界,以及由沉重的刀柄进入“纤芥投锋,锋利不动”的刀锋境界了。
古人云: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读《易》也是这种感觉,车上、办公场所、睡眠前,随意入心读上几行,当心灵有所沉静的时候,便有了一层深入的体会。人心其实是欲望不断膨胀的一个过程,能做到清心寡欲、安乐祥和,需要极大的修养与毅力。面对纷繁复杂的外部世界,人很容易失去判断的能力,这个时候,需要用一种从容审视的眼光,去采撷适合我们的判断。即使世界在大多数时,陌生于我们的思考,但如果佐之以一种游戏的态度去对待它,远比正儿八经的选择理智。世界本身是一个游戏,但玩索要深入其中三昧。
◆ 纯粹的坚持
烦躁的表象。
这个夏天的午后,我还没有想到今天准备读《周易》。坐在电脑前,我一直在走神,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走神。突然的一场雷阵雨,把天地遮掩得严严实实。我想它是否为我今天的读书埋下某个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