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该是玩完了。
我风一样离开女生楼前那个伤心透顶的地方，却不知归向何处。宿舍是不能回的，那里太闷。花园是不能去的，那里是情侣们缠绵的地方。那我能去哪儿呢？进地狱或天堂？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还是看月亮吧，或许，这北京上空高远明朗的天能寄托我的哀思……
我寻遍了云层，我觅尽了长空，就是始终找不那一轮明月。今晚的月亮，不知隐没在何方？
分明，昨夜还是那么圆、那么亮，今晚为何不见了——我问尽了星星，我牵痛了双眼……我的明月，你在何方？
一年内我们看过无数次月亮，而且走到任何地方去，照到我们头上的，还是那个月亮。这个月亮是无私的，不单是各处照到，并且从我们很小到老还是同样照到的。
今晚，我的月亮，你为什么不见了！
没看到月亮，我怎么又想起你！难道你就是我要寻觅的月亮吗？
见不着月亮，就让我为月亮写诗吧：
致我的月亮
晃动的世界
倾斜了落日余晖下的
地平线
你和我，站成枯树两棵
黄河，长江
让季节换绿，为岁月喝彩
逃离尘世的喧闹，洗去流动的伤痕
静静的河床
曾经
风和日丽
一个凄风苦雨的残夜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冥冥中
掉落的，不仅仅是宇宙和太阳
还有
装满白帆的红豆
点一颗残灯
拿出千年的陈书
读我
蝌蚪文的禅誓
总也，解不出
涅磐的辉煌和悲壮
岁月一年年苍老
太阳一天天下沉
长满杂草的头颅
永远
想着
那个凄美的传说
为月亮写诗的人，他已经在脑海里见到他的月亮光明圆全。他已感觉到一种幸福的光茫铺洒在身上了，他从它照耀到身上的光明里，已得到他所要的一切东西了。他是在感谢情形中说话的，他感谢他能在某一时刻望到蓝天满月的一轮。蕊，我看你同月亮一样，我感谢我的幸运，仍常常为忧愁扼着脖子，常常在苦恼。一想到这儿，我不能说我写这首诗时还快乐。无数个白日带走了满湖的青春，日子虽然不能毁坏我印象里你所给我的光明，却慢慢的使我不同了。“一个女子在诗人的诗中，永远不会老，但是诗人，他自己却先老了。”我不是什么诗人，我却常常写诗，一想到这样，我怎能不痛苦？
生命是太脆薄的一种东西，并不比一株花更经得住年月风雨，用对自然的倾心的眼，反观人生，使我不能不觉得热情的可珍，而看重人与人凑巧的藤葛。在同一人事上，第二次的凑巧是不会再有的。我生平看过的满目仅此一回，我常安慰自己，我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我看这许多地方的云，我数过不同地方的星星——却只彻头彻尾、真真实实地爱过一个象云一样飘忽不定的姑娘，那个姑娘就是蕊。蕊，你是我心底的明月。
你能叫一个并不十分聪明的人，用各样声音，各种言语，向你说出各样的感想，而这感想却因为你的存在，如一个光明，照耀到我的生活里而起的，你不觉得这也是生存里一件有趣味的事儿吗？
记得不止一次地我说“我爱你”，我实在找不到别的话来代替这三个字了。近日来我看过一篇沈从文的文章，说到近乎下面的话：“每人都有一种奴隶的德性，故世界上才有首领这东西出现，给人尊敬崇拜。因为奴性为每一个人所有，所以不崇拜首领的人，也总得选择一种机会低头到另一种事上去……”蕊，我在你面前，这德性也显然存在的。为了尊敬你，使我看轻了我自己的一切事业。我先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无用，所以还只想自己就当有用一点。现在我仿佛醒悟：这奴性原来是先天的。
我还要说，你那个奴隶，为了他自己，为了别人起见，也努力想脱离羁绊过。当然这事做不到——我曾做过可笑的努力，极力去同另外一些俏好娘要好，可是，一旦到了别人崇拜我愿意做我的奴隶时，我才明白，我不是一个首领，用不着别的女人用奴隶的心来服侍我，却愿意自己做奴隶，献上自己的一片诚心，给我所爱的人。我说我很顽固地爱你，这种话到现在真还找不到其他的词代替，就因为这是我的奴性。
现在的我只有闭上眼睛想着那并未显现的月亮的份儿，我似乎很安静，我似乎是为爱你而活着的。假使当真时间一晃就是十年，你那时或者还是眼前一样，或者已做了某个师哥的密室，或者自己不再是小孩，倒已成了小孩的妈妈，我们见到时，那真是有意思的事。任何一部作品里，以及任何一个世界名作作者的传记上，最动人的一章，总是那人与人纠纷藤葛的一章。
“蒲苇”是易折的，“磐石”是难动的，我的生命等于“蒲苇”，爱你的心希望它能如“磐石”。易折的蒲苇，一生中，每当一次风吹过时，皆低下头，然而风过后，便又重新立起了。只有你使它永远折伏，永远不再作立起的希望。（以上参考了沈从文作品）
……
望着北京上空高远的天，使人只想下跪，你给我的影响恰如这天，距离得那么远，我日里望着，晚上做梦，总梦到生着翅膀，向上飞举。向上飞去，便看到许多星子，都成为你的眼睛了……
附诗：
望你
虽然我
不得已悄然离去
但是
黑暗中，永留着那双痴眼
苦苦地望你
尽管你
如飘过的天使
可遇而不可求
潮涨潮落
握住我冒汗的旧船票
总想
登上你的客船
惊回首
月落乌啼
暮色中，昨日夜明珠
灿烂依旧
为你，为你
永远只为你
支开双臂的云
守候着一个遥远的春
哪怕
再长，再久，再苦，再累
只为某一天
布谷鸟的叫声
惊醒冬眠已久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