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英《南京条约》
1842年8月29日,英舰“皋华丽”号上,代表清政府的“投降三人组”——耆英、伊里布、牛鉴与英国政府代表璞鼎查签订了《南京条约》。签字之后,中方代表集体到前舱去喝酒,为中国皇帝与英国女王陛下的健康而干杯,并且鸣炮致敬。完事之后,中方代表离开了,英方有如下描述:“他们终于离去了,他们无疑感觉很难过,但也感觉正当的满意:他们解救了这座古城的灾难,甚至挽救了他们君主的宝座。但是中国皇帝的高于一切的统治,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517页)
说得对,天朝皇上高于一切的天下共主的自我幻觉,完全被英鬼给打破了。还是蒋廷黻先生那句话:“在鸦片战争以前,我们不肯给外国平等待遇;在以后,他们不肯给我们平等待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轮上英国来做“比其他动物更平等”的那一种动物了。下面看看这动物通过条约都取得了哪些“更平等”的待遇:
一、嗣后大清大皇帝与英国君主,永存平和,所属华英人民,彼此友睦,各住他国者,必受该国保佑,身家全安。(单从理论上讲,这条很好。英国人住中国,受中国政府保护;中国人住英国,受英国政府保护。问题是这时候的中国人民,还没有羡慕上英国的生活,不但没人冒着生命危险偷渡去,就是英国抬着八抬大轿请咱,咱也没人去。蛮夷之邦,中国人若去了,在他们的意识里,应该是人自愿与鸡鸭牛羊住一窝去。所以从内容上讲,这款也不平等,俺不去你们那里,你们却热情地来俺这里,很不公平)
二、自今以后,大皇帝恩准英国人民,带同所属家眷,寄居沿海之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等五处港口,贸易通商无碍。英国君主派设领事、管事等官,住该五处城邑,专理商贾事宜。与各该地方官公文往来,令英人按照下条开叙之例,清楚交纳货税、钞饷等费。(广州一口通商制算是完了,现在,开五个口子,算是有五个特区了,加大了清政府对外改革开放的力度。而且,外商可以带着老婆进中国了,他们在中国的光棍时代,终于结束了,耶。耆英跟道光解释,原先英夷在中国不老实,原因就在于,老婆没跟着同住,他把英国的女士优先理解为女人当家作主了。道光还真信了。洋老婆都来了,有的后来甚至成了慈禧宫宴上的被邀请者,问题是也没见英夷们老实到哪里去)
三、因英国商船,远路涉洋,往往有损坏需修补者,自应给予沿海一处,以便修船及存守所用物料。今大皇帝准将香港一岛,给予英国君主暨嗣后世袭主位者,常远主掌,任便立法治理。(香港完了,给人当殖民地去了,大清这个寡娘,孩子给人抱养了)
四、因饮差大臣等于道光十九年二月间,将英国领事官及民人等,强留粤省,吓以死罪,索出鸦片,以为赎命。今大皇帝准以洋银六百万元,补偿原价。(鸦片贩子这下满意了,他们先是把鸦片卖给义律,义律转手卖给林则徐。清政府最后给林则徐买单。这也算是对外改革开放的学费吧)
五、凡英国商民,在粤省贸易,向例全归额设商行亦称公行者承办,今大皇帝准其嗣后不必仍照向例,凡有英商等赴各该口贸易者,勿论与何商交易,均听其便。且向例额设行商等,内有累欠英商甚多,无措清还者,今酌定洋银三百万元,作为商欠之数,由中国官为偿还。(十三行完了,他们非驴非马非公非私的垄断贸易时代结束了,以后天朝人人可以与洋人做生意了。至于十三行欠外国人的钱,政府买单吧。谁让你把十三行弄得像国营单位呢?)
六、钦差大臣等向英国居民人等,不公强办,致须拨发军士,讨求伸理,今酌定水陆军费洋银1200万元,大皇帝准为补偿。惟自道光二十一年六月十五日以后,英国在各城收过银两之数,按数扣除。(英国人还不算太贪,军费只要1200万元,约合白银900万两,这个数字远远少于清政府自己的军费开支。按茅海建估算,鸦片战争中,清政府自己支出军费2500万两,加上民间自愿的、摊派的捐款,则已超过3000万两。英军跑了七万里,跑到咱门口打仗,花钱不到咱三分之一,说明人家英国人办事效率高,没人虚报军费,至少在这两点上,清政府得向人家学习)
七、以上酌定银数,共2100万元,从1842到1845年,分期付款。
八、凡系英国人,无论本国、属国军民等,今在中国管辖各地方被禁者,大皇帝准即释放。(好政府啊,时刻惦记着三三两两的“人民”)
九、凡系中国人,前在英国人所据之邑居住者,或与英人有来往者,或有跟随及伺候英国官人者,均由大皇帝俯降谕旨,誊录天下,恩准免罪。凡系中国人为英国事被拿监禁者,亦加恩释放。(需要注明的是,英国在完成所有的谈判后才从浙江舟山撤军,时间是1845年初。撤出舟山前,他们特别告示,占领舟山期间,凡与英国有过来往的天朝居民,天朝已答应一律免罪。如果英国撤兵后,天朝官方没有真正做到,或者对他们勒索逼迫了,大家可以找英国全权大臣上访去。真他妈的太多情了,气死天朝政府了——中国官吏对民众不讲法治了,自有政府惩办,何劳英酋干预?这不是干涉俺内政吗?)
十、前第二条内,言明开关,俾英国商民居住通商之广州等五处,应纳进口出口货税、饷费,均宜秉公议定则例,由部颁发晓示,以便英商按例交纳。今又议定:英国货物,自在某港按例纳税后,即准由中国商人,遍运天下,而路所经过,税关不得加重税例,只可照估价则例若干,每两加税不过某分。(从阿美士德使华时就要求的税则公开透明,现在总算实现了。而中国商人,若贩运洋货,也不必担心地方政府重税盘剥了。中国市场打开了,英国可以一路畅通的打进了。不过,人民没钱,或者不买你的货,你照样没办法。比如那个钢琴和钢叉,还有睡衣睡帽,中国人就愣不接受。鸦片倒还可以考虑)
十一、议定英国住中国之总管大员,与中国大臣,无论京内京外者,有文书来往,用照会字样;英国属员,用申陈字样;大臣批复,用札行字样。两国属员往来,必当平行照会。若两国商贾上达官宪,不在议内,仍用奏明字样。(长出一口气,大英与大清,终于平等了)
十二、俟奉大皇帝允准,和约各条施行,并以此时准交之600万元交清,英国水陆军士,当即退出江宁、京口等处江面,并不再拦阻中国各省商贾贸易。至镇海之招宝山亦将退让。惟有定海县之舟山海岛,厦门厅之鼓浪屿小岛,仍归英兵暂为驻守,迨及所议洋银全数交清,而前议各海口均已开关,俾英人通商后,即将驻守二处军士退出,不复占据。(绑匪弄人质,英国这是搞“地质”)
十三、以上各条,均关议和公约,应俟大臣等分别奏明大皇帝硃笔批准,及英国君主判定后,即速相交,俾两国分执一册,以昭信守。惟两国相离遥远,是以另缮二册,先由钦差大臣等及英国公使,盖用关防印,各执一册为据,俾即日按照和约开载之条,施行妥办。(完了)
没完。
条约还得道光用宝。耆英们请求他用宝时,他给自己找台阶,说这样做乃是他“珍惜黎民,勉此下策,籍此戢兵,休养生息”。同时希望耆英们“妥慎办理,不厌精细,永杜后患”,“为一劳永逸之计”。(《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五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2391-2392页)
傻皇上,把投降停战解释为珍惜黎民也还差强人意,但是,想一劳永逸则是不可能的。等他儿子接班,二次开战,这儿子还得签天津条约,甚至北京条约呢。大门既然开了,想象原先那样继续蒙头睡自己的大觉的日子,永远不会有了。
至于参与谈判的牛鉴大人,早在条约签订前,就被英方感动了。他在给英方的照会中说:“两接贵全权公使及贵国水陆军门覆文,阅悉之余,深佩贵全权公使朝暮思念和好之本心。且云:酌定和约,通商永久,不但赎城免战之说,可置不议,凡以先讨取赎城免战之数,并可垫入,将来议和需要之总项,非欲逼之所难,尤非令贪酷求财之心,更见公恕为怀,语之诚笃不欺,尤深佩服。”(《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鸦片战争》第三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458-459页)牛鉴这照会里,意思多了:英方是真心和好的和平使者;英方不贪钱财啊,只要2100万元;英方多讲诚信啊;俺们佩服死了。
牛鉴大概不会猜到,和议成功,他反而倒下了。原因当然不在和议,而在原先两江总督任上吴淞与上海两地的失守。道光也算是跟他秋后算帐吧,1842年10月17日着牛鉴革职拿问,进京接受审讯(审判结果是斩监候,秋后处决。1844年被释放,备河南巡抚差委。仕途上再也没有起色)但是其他参与和议的人,都升官了。被时人评价为:“和议成八省弁兵齐奏凯,恩旨下一城文武尽升官。”就说他们这个“投降三人组”吧,伊里布授广州将军,钦差大臣,驰广东查办通商纳税事件(老伊这是第二次出任钦差了);耆英授两江总督,留办善后。
中英《五口通商章程》及《虎门条约》
南京条约是签订了,但是关税税率及其他相关问题尚没有定文,于是双方约定在广东继续谈判。耆英留在南京善后,伊里布南下和谈。大人们辛苦了。
1843年1月19日,伊里布到了广州。问题是老头子既不懂国际惯例,更不懂经济,面对英国鬼子提出的花样百出的税率条文,看得眼花缭乱,心智不清。他的助手黄恩彤虽然被西方人称作“绅士”、“君子”,并赞他“和其他中国人颇不相同”,因为他与“外人接触,不卑不亢,恰如其分”,但这仅是一种风度,代表不了谈判的素质和水准。
更要命的是,伊里布这老头快不行了。南京谈判时,老头子就是带病工作或者说带病“卖国”呢。据英方记载,会谈时,老头子看起来虚弱不堪,曾经提出让英方医生给自己看病。英方医生让伊里布派随从跟自己回船拿药,谁知道拿药的随从是个酒徒,喝醉后把药方丢了,回去后告诉伊里布,把所有的药片及药水一齐喝下,结果可想而知。所以,南京条约签字的前一天,英方眼里“可怜的老人”——伊里布却是躺在谈判现场的沙发上的,老头子感谢洋大夫,说药效越猛,收效越好。(《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516页)
据《清史稿》载,病老头到广东,见民心不服,夷情狡横,一忧愤,病更加沉重了。
1843年的3月4日,老头死了。总算不用关心国家大事了。道光对老头还算够意思,赐恤,追赠太子太保衔,任内一切处分悉予开复,算是彻底为老头平了反。之前老头曾向黄恩彤密授机宜:“洋务只可粗枝大叶去画,不可细针密缕去缝。”(《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419页)
说得对,只能这么办了,这方面,天朝尚没有“细缝”的人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