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鼎差到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英商们宣布:把国家利益置于商务利益之下的时代已经过去。他表示:他心里非常想知道各位商人的愿望,希望促进他们的繁荣与福利,并且为他们的安全规划,但是现在,他的责任是,迅速而满意地结束战争。所以,他不希望任何利益和商业上的考虑阻碍他促成一个荣誉且持久的和平。他还警告这些商人,中国各地政府对停战协定可能失信,不论出于他们自己的意思,还是出于北京方面的授意,反正大家不要把自己的生命和财产置于中国当局的势力范围之内,如果那样,是很冒险的,他要对中国当局采取强硬措施了。(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中译本第一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326页)
从老璞同志的通知中,我们可以发现,他与他的前任义律有着迥然不同的作风。如果说,义律与中国的琦善都是各自阵营里的婉约派的话,那么老璞与中国阵营里的林则徐一样,都属强硬派。当然,林则徐此时不在岗,但是天朝有林则徐第二,他就是裕谦同志。此是后话。
老璞同志到任后的第二件事就是向中方发出公函,通知自己的到岗。他派代表团秘书麻恭少校(Major Malcolm)进城投递公函,广东省当局立即派出广州知府前往澳门表达敬意。老璞在印度呆过,了解中国特色,所以他拒绝接见这位阶别比自己低好多的中国官员,简派麻恭前去接见。
厦门之战,颜伯焘的花岗岩和怡良的祸水引流计
1841年8月21日,老璞把六艘军舰、两艘轮船及1300余陆军留在香港,他和海军司令巴加、陆军司令郭富率领十艘军舰、四艘轮船、二十艘运输船以及陆军官兵2519人北上,目标是厦门。
此时的厦门,正由主剿派领军人物之一闽浙总督颜伯焘亲自驻守。
颜伯焘(?-1853),广东人,祖传干部家庭。1814年,颜伯焘中进士,入翰林院。从此步步升迁。1840年9月被道光任作闽浙总督,代替了被罢免的邓廷桢。颜伯焘进京后,三日之内被皇上召见五次,宠幸绝不亚于当时的林则徐。1841年初,颜伯焘离京赴任,途中遇见江苏巡抚裕谦和浙江巡抚刘韵珂,三个主战派碰头的结果,就是颜伯焘会同刘韵珂联名上奏,建议道光启用林则徐,会同伊里布筹办攻剿事宜,因为他们太看不惯伊里布的主抚行为了。颜伯焘到任后,发现厦门战略位置相当重要,于是他亲自驻守,把厦门搞成了天朝最坚固的要塞:以花岗岩建石壁;以三点交叉火力网护卫主阵地石壁;整个厦门安置火炮471门,守军约6000名,水勇壮勇近万名。但是道光呢,他根据广东方面的奏报,得知英军已从虎门退出,遂以为战争已经结束了,于是在1841年7月28日,下令让沿海督抚将军酌量裁撤各省官兵。
这个小气皇上,最担心的是自己的钱包。而颜伯焘这个人,还真不是个省钱的主战派。据茅海建先生考证,在颜伯焘到任之前,福建已花去军费50万两白银,他到任之后,要求清政府拔给他银两100万。这可心疼死道光了,下谕让老颜同志省着点花。老颜跟林则徐不一样,林则徐可以让广东行商捐款,给皇上省钱,老颜就没往这方面施展拳脚,而且,省钱怎么能让自己先富起来呢?后来老颜免职回乡时,道经张集馨任汀漳龙道的漳城,从初一到初十,每天过扛夫六七百名,初十那天,张集馨迎接老颜,发现随同他的家属、仆役、抬夫仍有三千,张集馨不明白,问当地龙溪县县令蒋令,蒋令回曰:“帅仆及营弁,包揽客商银标及各样货物,得资运送,皆借驿站夫马,既无运费,亦无盗劫,商贾何乐而不为,不过驿站受累耳。”一句话,老颜的手下及家属都在学雷锋做好事,扶植民间企业呢。当然蒋令认为老颜不知,这是回护。
这么大的动静,老颜若不知,简直是个智障官员了。而且,蒋令单这一次接待老颜,上下酒席就干了四百余桌。张集馨跟老颜说,雨后路泥,不妨多住几天,没想到老颜真就不走了。后来蒋令偷偷地求张集馨:“老帅没有走的意思,县中供应实在不能支持下去了,你想法子促使他动身起行,县里也好减负。”问题是张集馨见了老颜后,老颜说:“虽然天晴了,俺老婆的乳房问题也不大了,但是听说前方又发水了,俺还不能走呵。”没有办法,蒋令又花钱请了一个姓黄的守备,让他用法术哄得老颜出行了……老颜过境,蒋令花银万两。正好张集馨奉文裁汰乡勇,知道龙溪县的一千二百名乡勇有名无实,所以发文令府中裁撤。没想到县里干部跑来找张集馨,请他暂缓裁撤,原因就是,老颜过境花银万两,得从雇勇一项中找补啊。张集馨感叹说:“后来我去官离开,不知这根本不存在的乡勇到底裁撤没有。”(张集馨:《道咸宦海见闻录》,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65-67页)
这才是天朝本色,如此国情之下,天朝能战胜英夷,那不是白日做梦吗?
且看厦门战事:
8月25日,英舰到达厦门附近。
8月26日早上,他们挂着小白旗,给福建水师提督窦振标发出了最后通牒,要求他限期交出厦门:
“福建水师提督麾下台鉴:
鉴于大不列颠与中国两国之间所存在之某些争端迄未消除,签字人全权大臣及总司令奉本国国王之命,除接受去年在天津所提出之要求,因而彻底消除此等争端,并达成明确的协议之外,否则即将认为有责诉诸战争,迫使要求达到目的。然以签字人全权大臣及总司令动于怜悯之情,不愿使如许之势必死亡之军官及士兵死亡,急切请求本省水师提督放弃城池及厦门之一切堡垒,交与英国士兵,目下暂由英军驻守。水师提督如能遵行,我方当即准许内中全体军队携带其个人之武器行囊撤出,对于居民不加伤害,及至此等争端解决,而大不列颠之要求全蒙许可时,即将全部交还中国人。条款如蒙允准,请于堡垒上悬白旗。
女王全权大臣亨利·璞鼎查、海军少将巴加、陆军少将郭富。1841年8月26日厦门港外,‘威厘士厘’号上”。(《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253-254页)
最后通牒送达时,水师提督窦振彪本人正在外洋巡阅,而且他这一巡就是好几天,等他带领水师战船回来时,厦门早就失陷好几天了。接到战书的,乃是闽浙总督颜伯焘,他一看就明白了,挂白旗缴城?天朝没这一说,何况他又是个铁杆主剿派呢?于是他督同道员刘耀春,传令清军准备迎敌。
等白旗的当口,英军对鼓浪屿与厦门实施了火力侦察,随后,大部队开到。等了一个上午,不见白旗,下午,英军对厦门各个炮台开始了轰击,战争开始。下午1时,英军一部开始在鼓浪屿登陆,3时,鼓浪屿陷入敌手。下午4时,英军开始攻击厦门城,傍晚,颜伯焘与刘耀春退走,厦门陷落。
整个厦门之战,费时约四个钟头。总兵江继芸在士兵溃逃时投海自杀。英军官兵阵亡一人,伤十六人。天朝方面没有确切数字。死的不多,但减员甚多,因为有些士兵跑走以后再也不归队了,没法计算。
按张集馨日记中所言,颜伯焘起初是相当地看不起英夷的。他认为,对英夷和、抚皆不好,唯有一战。他刚到任时,把重炮都排列到海口。炮身极重,非数十人不能拉动,但是颜伯焘心疼银子,不造炮车。估计是按道光要求,省着花呢,或者省了归自己呢。总之,他的炮不但没炮车,而且被摆在了墙外,导致战争的当口,没法装炮药。但是老颜认为,一炮即可灭贼,何须再装药也?等到英船开到,清兵一见英船帆影即把炮放完了。至于颜伯焘本人,跑得比谁都快,连衣物都没顾上拿,净身出逃。后来被道光革职,革职后的他见到张集馨,聊起夷务,竟然“畅论英夷船坚炮利,纪律禁严,断非我师所能抵御”。看来清朝的官吏们私下里还是会说真话的。
厦门之战之后,道光才明白过来,战争还没有结束呢。于是暂停对沿海各省的裁撤行动,急调两千江西兵援助福建,命令颜伯焘收复厦门。同时,道光还明白过来另一点,英军并不像林则徐奏报中所称的那样一仆不起不会陆战,因为他在颜伯焘的奏折中发现“伪陆路提督郭”等几个字样,顿悟英军也会陆战,这不人家还有陆军提督吗?但陆战水准到底如何,他不清楚,他在发出的上谕中说:“夷人此次到闽,已有陆路提督伪官名目,恐其招集闽、广汉奸,为登陆交战之计……务当激励将士,奋勇攻击,尽杀乃止。”(《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二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1161-1162页)这个傻皇上,受当初林则徐的误导,认为英军膝关节不会打弯,猜想人家干脆没有陆军编制。现在发现人家有陆军了,又梦想在陆上把人全歼呢。一般人梦游都在晚上,这皇上白天都梦游开了。
9月5日,英军留3艘军舰、3艘运输船,陆军400名防守鼓浪屿,其余撤出厦门,继续北犯。
有意思的是,颜伯焘革职后,代替他主持闽省军务的乃是原广东巡抚怡良。怡良一见张集馨就跟他面授机宜,要求他“坚守阵地,不可挑衅英人,一旦有贪功邀名之心,则英夷就会撤浙省之兵,全跑我们福建来,那我们就是替浙江受祸了”。(张集馨:《道咸宦海见闻录》,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60页)
一句话,千万不要惹英夷,这样英夷只找浙江而不再回头找我们福建的事,我们就幸福安康了。我晕,天朝大吏净这么些东西,道光一个人再忙着调兵遣将瞎忙乎,又能有什么用呢?定海,可怜的定海要第二次沦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