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时泰就命令:“不用大刑,谅你不招,来呀!上夹棍!”
早有两名差役将旁边的刑具抬来,不由分说将杨清脸朝下摁在木板上,先将杨清两个手腕用前面的两个锁手固定住,再将杨清的两个脚踝放入三根竖木的中间,用牛皮绳拴紧,然后用木楔子插入三根竖木的缝隙,行刑皂隶不停地挥动木槌敲击木楔子,杨清的两个脚踝顿时被夹得皮破血流。
杨清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酷刑,心中暗想:如果再用刑下去,我的脚踝骨头恐怕就要被夹碎了,不如先行招认。
“老爷,我招!”
知县张时泰问:“既然你已经招认谋害马泰,他的尸体现在哪里?他随身携带的银子呢?还不从实招来!”
杨清说:“其实我压根儿就没谋害他,只因为老爷的刑罚太厉害,我实在忍受不了,只得委屈招供。”
知县张时泰听罢,心中暗想,这不是给我难看吗?不由得勃然大怒,又喊:“看来,用刑还不够,把这个反复的小人再次给我夹起来!让他尝尝‘美膝裤’的厉害!”
一名差役将一些石屑放于夹棍之内,未曾收紧,杨清已觉得石屑钻入骨眼,痛不可忍!
“看来,今天我的两条腿要被弄残了!”用刑不久,杨清就被夹得昏死过去了。
张时泰吩咐:“左右,将他用冷水激醒!”
两名差役立即上前各以一桶冷水朝杨清兜头淋去。
好半天,杨清才一声细弱的喘息,死又还魂,慢慢苏醒过来。
杨清心想,不招亦是死,倒不如暂且招认,等待申冤的机会,于是委屈招认:“老爷,求您别用刑了,我招!我招!马泰的尸体被我丢进长江,银子已花销完了。”
知县张时泰见杨清已招认,脸上不由得现出得意的笑容。他命令:“左右,将这个谋财害命的强盗给我锁了!”
早有两名差役将杨清扶起,要给他披枷戴锁。然而,杨清两踝刚被用过夹棍,根本无法站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两名差役只好将杨清扶起坐在地上,然后给他披枷戴锁。
只听张时泰在大堂上提笔判道:
审得凶恶的强盗杨清,靠给人介绍生意营生。马泰携带银钱前来住店,他见马泰孤身一人,就想谋财害命。他半夜害死马泰,天亮前将尸体抬出,抛入长江。现在,杨清全已招认。判处极刑大辟,秋后开刀问斩!
杨清听罢,顿时觉得三魂悠悠,七魄荡荡,泪流满面。
可怜杨清被屈打成招,就这样被差役们强行拖拉着押往死囚牢。
杨清离开时,用力扭头冲郑日新大骂:“郑日新,明明是你谋财害命,杀死你的表弟马泰,却栽赃于我,害得我如此下场,你于良心何安!我就是到阴间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3 魏青天微服私访审案情群乌鸦乱啄死尸雪奇冤
“我今番遇见郑日新,被害得将被砍头,真是倒霉啊!想我杨清,平日里诚意热情待客。就是郑日新来时,我也极尽殷勤。不想今日反被他栽赃冤死。可怜我一家老小,从此无人照应。我那客店无人管顾。郑日新你害我不浅哪!”
就在杨清在死囚牢中一天天绝望地等死时,他的案子有了转机。
告示
朝廷委派刑部主事魏道亨来湖广恤刑,视察有无冤假错案,经过武昌府,凡有冤案者速来申冤。
魏道亨,嘉靖十九年(1540年)庚子科解元(科举考试中乡试第一名),字元盛。
不久,杨清妻子前来投状,为杨清申冤。
魏道亨马上翻阅了马泰被杀案的案卷。
凭老夫多年的审案经验,这县官张时泰的判决也过于草率了!杨清被判死刑时,缺乏实证。店中客人和附近邻居都无一个证人,只靠郑日新和张时泰的主观臆想,就被判处死刑,恐怕是屈打成招,这是草率之一。草率之二,杨清靠给别人介绍生意、提供食宿营生,家资不菲,何必谋财害命?坐地经营者何必冒这样的风险?魏道亨暗自思忖。
“传杨清、李昭和杨清店中客人和附近邻居等人过堂!”第二天,魏道亨传令。
不久,相关人等带到。
“那一天,郑日新和马泰这对表兄弟在你店中离开时,是分头走的,还是一起走的?”魏道亨问李昭。
“大人,我早就与他们相熟,我亲眼看见他们是分头走的。郑日新去孝感城中,马泰去新里街投奔杨清。”
魏道亨又问杨清邻居和店中客人是否见过马泰。他们都说没看见,不知道。
魏道亨心想:看来,马泰饮酒至醉,一定是中途有变化,或许是在中途遇害。
第二天,魏道亨推说身体染病不能坐堂,却悄悄微服带两个随从前往阳逻驿沿路察访。
且说魏道亨行到南脊,他看到这里非常偏僻少人,正是容易发生劫案的地方,不由得暗想:马泰之死,或许就发生在这段路。
想到这里,魏道亨越发仔细地观察周围。
“大人,快看前边源口,乌鸦成群,一只只在争抢啄食水塘处的什么东西。”
“我们快快上前察看。”魏道亨带领两名随从上前一看,只见一具死尸浮在水面上,尸体的腐烂程度还不算很深。
魏道亨命令一名随从:“你且到阳逻驿讨借二十名驿兵、一乘轿来这里备用。”
“是,大人!”
阳逻驿丞得知是魏道亨吩咐前来借兵,立即聚齐二十名驿兵和一乘轿子赶到南脊源口供魏道亨使用。
来人参见完毕,魏道亨询问驿兵们:“你们看,这片水塘上漂浮着一具死尸,谁能将死尸打捞上来,我重重有赏!”
其中一个驿兵赵忠禀报:“大人,我略知水性,愿下水捞尸。”
魏道亨很高兴地嘱咐他:“这片塘很深,你要小心从事。”
不大工夫,赵忠游到死尸所在的水面将死尸拖上岸来。
魏道亨又吩咐赵忠说:“你水技过人,非常难得。今日你立下大功一件。但你要将这件事做到底,你到这片水塘下面各处搜索一下,看有没有其他什么东西。”
赵忠听罢,立即又转头钻入水中,不久,他浮上水面向魏道亨报告:“大人,塘底还有几具尸体,都已经腐烂了,我一个人拖不起来。”
魏道亨又吩咐几个会游泳的驿兵一齐下水,才将几具尸体打捞上来。
看到这几具尸体,魏道亨已经心中有数。他心中暗想:这些人一定是被这附近的村民害死的。他立即传令:“左右,你等速速去将附近居住的人带来审问!”
不久,包括吴玉在内的附近十多个居民都被带到水塘前。
魏道亨问道:“这水塘是谁家的?”
有人回答:“水塘是这一地区灌溉用的,不属哪一家所有。”
魏道亨问:“你们看,这些尸体都是哪里的人?”
“大人,这我们可不知道。”众人都自称不认识。
“来呀,将这些人都给我带到驿站!”魏道亨路上心中暗想:凶手必然就在这些人当中,但是他们都不会承认。自己该怎样审问这些人?从谁问起?自己又不好对每个人都用刑……
想着想着,魏道亨将右手附在额头,突然计上心头。
回到驿站,驿兵将十多个居民带了进来。
魏道亨吩咐:“你们跪成一排,各自向文书报上自己的姓名。”不久,文书将十多人的姓名呈了上来。
魏道亨说:“前天晚上,我在府中梦见有几个人来我案台前告状,说他们被这人谋财害死,尸体丢入水塘中。今天,我亲自前来察看,果真有几具尸体。今天又有这人的名字……”魏道亨神秘地将手中的朱红毛笔在纸上点了一点,好像是点到了凶手的姓名,然后冲堂下喝道:“无辜的人站起来,谋害死人的那个就跪着不准动,候审!”
于是,没做亏心事的人立即纷纷站了起来,只有吴玉骇得心惊胆战,站起来不是,不起来也不是。他正半起半跪、犹豫不决的时刻。魏道亨把惊堂木一敲,冲他大声喝道:“你正是谋害这些人的凶犯,你还敢起来?你谋害死的人是什么地方的人?一一从实招来,免得挨打。”
吴玉不肯招认,魏道亨命令:“左右,取夹棍将他夹起!”然后冲吴玉喝道:“不动大刑!谅你不招。”
“大人且慢用刑,小人这就招认!”吴玉招认,“这些人都是远方孤客,我是用放牛来掩护,看见有来往客商路过这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趁黄昏天黑时,用三言两语哄骗他们来我家借宿,然后用药酒使其醉倒弄死,丢进水塘中。至于这些客人的姓名,我都不知晓。”
魏道亨问:“这个没烂的死人,是今年什么时候谋害死的?”
吴玉招认:“这个人是今年春正月二十二日晚上害死的。”
魏道亨想:这人死的日期正是马泰与郑日新分手的日子。看来,这个人就是马泰。
于是,便传唤李昭前来辨认马泰的尸体。
驿兵报告:“前天李昭去府衙听审还没回来。”
魏道亨又传令:“除了吴玉,其余众人先各自回家。”然后转向吴玉,“来呀!将吴玉锁上收监,听候审问发落。”
第二天,魏道亨动身前往府衙,府衙官僚早都出城迎接:“大人,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你何时离开,为了何事呀?”
“为了马泰被害一案。”魏道亨告诉他们查访的经过,众官都非常赞叹佩服。
次日,魏道亨叫来郑日新,“我这两天前往南脊,发现了几具死尸,你速速前往南脊认尸,看其中有无你表弟马泰的尸体。”
很快,郑日新赶了回来,“报告大人,那具还未完全腐烂的尸体正是我的表弟马泰!”此时,郑日新已经明白凶手并非杨清。他一方面为魏道亨找到真正的凶手欣慰,另一方面又为自己冤枉了杨清忐忑不安。
“来呀!传杨清、吴玉问话。”魏道亨吩咐。
魏道亨命令打开杨清的枷锁,问杨清:“当时你并没有谋害马泰,为什么要招认甘愿坐牢呢?”
杨清回答:“我再三诉说我没有害死马泰,但郑日新一口咬定是我,张大人也怀疑是我。严刑拷打后,我昏死了几次。我不由得暗想,如果不招,我将被活活打死。不如暂时招认,或许今后有哪一天会真相大白的。今天幸好遇上青天大老爷前来访查,查出了真凶。一来是大人英明,二来是皇天开眼。”
听到这里,魏道亨冲杨清判道:“你无故被郑日新冤枉,现当堂释放,快快回家去吧。”
魏道亨又问郑日新:“你当时没弄清楚,为什么冤告杨清呢?”
郑日新回答:“我沿途到处查访,也未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哪知吴玉这贼子将杀人的痕迹掩盖得这般难以察觉,于是,我就认定杨清是凶手。大人,当时,我确实认定表弟马泰是被杨清所杀。”
魏道亨问郑日新:“马泰当时带了多少银子?”
郑日新回答:“二百两。”
魏道亨问吴玉:“你谋得马泰多少银子?”
吴玉突然翻供说:“大人冤枉啊,这人确实不是我谋害,前天我是因为害怕挨打只好胡乱招认。”
“来呀,我看不动大刑,谅你是不说实话!左右!将吴玉重打三十大板!”早有左右差役上前将吴玉打了三十大板,将吴玉打得哭爹叫娘,这才招认:“杀马泰谋得的银子只花去三十两,剩下的银两还藏在我的家中。”
魏道亨立即派人前去吴玉家追赃。
吴玉的老母亲以为是捉她去受刑,就跳水自杀了。
吴玉的老婆龚氏见婆婆跳水,也跳水自杀,幸亏被差役们及时救起。
一公差赶到公堂向魏道亨报告:“吴玉的母亲跳水死了,他的老婆龚氏也跳水自杀,被我们救起。”
魏道亨说:“这龚氏实在可恶,丈夫吴玉杀害多人,怎不劝阻?既是同谋也该问成死罪。”
龚氏辩解说:“我多次劝阻吴玉都遭到谩骂,婆婆也劝阻,甚至母子反目。那日马泰来至我的家中,我曾用眼睛示意他快快逃走,而他却并不理解我的示意,才不幸被吴玉害死。如今婆婆死了,我也甘愿跟随去死。”
魏道亨说:“既然你屡次劝说吴玉,这事与你无干,现在准你改嫁。”
公差又回道:“大人,吴玉家中所剩赃银,俱已找到。”
“查封吴玉家财,由当地掌管。”
判罢龚氏,魏道亨又冲郑日新说道:“郑日新本该治诬告之罪,现命你将这些尸体一一安葬,并赔偿、安慰杨清,可免受刑罚。”
最后,魏道亨对吴玉判道:“吴玉白天在山下假装放牛,花言巧语,骗路人借宿,然后用药酒灌醉,谋财害命,抛入水中,致使几名受害者死不瞑目。幸而,乌鸦啄食死者尸体,提醒本官,为这几个冤魂雪了沉冤。吴玉实乃凶恶强盗,依大明律,拟处大辟死刑,秋后处斩!”
吴玉听罢,早吓得尿了一裤子,瘫倒在地。
至此,马泰和几个无名氏的被杀的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魏大人真是狄公再世,包公重生啊!”魏道亨因此震动京师,海内闻名。